周圍突然陷入一陣死寂,安靜得甚至能讓人聽清車門外雜亂的聲音。——而這在一刻裡他們距離得出奇的近。古龍水的味道與女孩身上的幽香相繼於空氣中漫延,幾乎是臉貼臉的兩人,鼻腔裡皆充斥著對方的氣息。沈壑的臉色緊繃,嚴肅的五官沒有絲毫起伏,而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也是無波無緒的讓人瞧不出半點情緒。然而他的表情過於凝重,線條太過僵硬,哪怕不發一語,依然給人一種冷硬的感覺。視線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緊抿的薄唇上,明月隻覺得這種感覺太過熟悉,即便麵前的人長了一張截然不同的臉,可莫名在她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顧城的身影。“你聽明白了嗎?我心裡隻有一個男人,現在是,將來也不會改變,所以不管你對我有多好,我也沒辦法接受你。”明月垂著眼,悄悄往身後摸索,在摸上門把手的時候將車門用力往外推。——鎖了。她失落的歎了出口氣,眼見沈壑這邊沒有半絲動靜,隻能暗自思索著對策。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肚子是在美國大的,至於孩子的生父,她不提、顧母更不可能提,而其他人則為了工作斷不會多嘴問起——所以那個男人由始至終皆是一個謎。忍不住又瞧了沈壑兩眼,發現他的目光同樣落在她身上,她咬咬牙,正打算等他問起時隨便謅一個外國人的名字,既然她已經心有所屬,而且本尊還是寶寶的生父,他應該沒理由再為難她……威脅意味極重的氣勢在這一刻裡收斂,他靜靜的注視了麵前的女孩許久,突然一把捏起她的下頜,有點像是愛撫的意思,動作極為輕柔,連原本冷肅五官也在刹那間緩和:“把你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雙頰,引出一層淡淡的紅暈。她聽著心臟砰砰直跳的聲音,清澈的雙眸浮出疑雲,可思前想後一陣還是依言重複:“我……我心裡隻有一個男人,他就是孩子的父親……”沈壑聞言,嘴角可疑的抽搐:“再說一次。”“隻……隻有他一個人……”“再說一次……”男人越逼越近,挑逗意味極重的將鼻息噴灑在她耳廓周圍,惹得那顆白·皙的耳珠子慢慢暈了一層粉色。“對不起……我心裡隻有他……請你放棄吧……”明月漸漸被擾亂了思緒,居然就這麼傻傻的跟他重複了好幾遍。“再說……”線條分明的臉上暖意乍現,他似乎迷上了這句話,而女孩的聲音如今聽在耳裡,甚至比夜鶯的啼鳴更為動聽。時間靜靜流逝,不知過去多久,明月漂亮的臉上開始陰暗交織,在思緒清醒的時候,她咬咬牙忍無可忍的說道:“你到底想怎麼樣。”把她堵在車裡,聽她一遍遍的重複自己有多麼愛另一個男人,並樂此不疲——他有病麼?“嗯,我知道了。”為掩飾失態,沈壑輕咳了聲果斷鬆手。回到駕駛位上重新驅車上路。這一連動作下來乾淨利落得令明月咋舌不已,等到車子重新開上公路,她依然保持著龜縮在角落裡的動作。好半晌,她悄悄覷了眼正在開車的男人,剛毅的線條不變,隻不過身上已經少了剛才那種鋒利凜冽的氣息。明月愣了愣,而後僵硬的坐直身,他告訴她他知道了,可是他知道了什麼?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雖然心裡不解,可她還是能隱約察覺到……她剛才說的話——似乎取悅了他?關於這點沈壑不提,明月自然不會多嘴的去問,她安安靜靜的跟著他用餐,安安靜靜的跟著他離開,從頭到尾不曾忤逆他任何要求。因為經過這天她隱約明白過來沈壑的危險性,遠比在初時她認知到的更深,對於他的身世背景,除了顧母簡短的幾句話,其他的她一無所知。她開始反思自己當日的倉促,在沒有搞清楚對方是什麼人之前貿貿然出嫁,總以為大伯母雖然討厭自己,卻不至於背棄對她的承諾……可是在此之前她忽略了一個人——沈壑。他行事古怪,不合邏輯,身份背景更是迷霧重重讓人摸不清道不明,可就是這樣絲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並赤·裸·裸寫在臉上的人,居然入了顧母的眼,並且破天荒的讓他當上了顧家的上門女婿。如果他隻圖顧氏也就罷了,她可以安靜的把孩子生下來如期離婚,待到若乾年後,顧母如果不在了,那麼她便回來求他網開一麵放過她的女兒。可現在不同了,在瞧到他看自己的目光時,明月再也不敢這麼樂觀。那眼神她太熟悉了,當她還很小,剛進顧家的時候,顧城也常常用這種眼神看她,壓抑、期待、而後就是瘋狂……她擦乾淨頭發漫不經心的從浴室裡出來,一邊想著沈壑,內心便越發不安。她太明白這種赤·裸·裸的覬覦,當年她想儘辦法要避開與顧城獨處,隻可惜年紀太小,能夠抵抗的力量有限,不論是體格還是氣力,皆被鎮壓得徹底。“……”在看到沈壑的身影時明月臉色緊繃,而後不發一語的走到梳妝台邊。因為是孕後期,又是接近預產的時候,所以全家都很關心她的身體,其中當然包括沈壑,以前洗澡保姆會在門口看著,如果不是她強烈要求說不定會親自幫她洗,以防滑倒之類的意外發生。而自結婚以後,沈壑非常自然的接收對方的工作,每天守在浴室門口,時不時叫她兩聲,等她洗完後他再進去。“灰色那條內·褲放在哪?”“右手旁第一個抽屜。”明月很自然的接話,說完後這才從鏡子裡注意到他微勾起的唇角。當初沈壑搬過來的時候她借口衣櫃太小,沒地方擱置他的東西,幸好他的衣服少,一個行李箱已經足夠了。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東西開始散落於她房中每個角落,小到刮胡刀、打火機、煙盒,大到音箱、電腦,而西服的數量也由一開始的一件延伸到現在塞得滿滿的一櫃。而後在不得已下她隻能同意他找人換掉她屋子裡的家具。剛開始明月沒有多想,可如今細細琢磨,更為害怕起沈壑的心思深沉,他這一步步有預謀、有計劃的占據她的視線,企圖在她完全沒有察覺到的時候融入她的生活裡,並且目標明確,講究一擊必中。若真鬥起來,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她懷有身孕,實在不好跟他硬搏。“想什麼這麼入神?”沈壑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身後,猿臂一伸親昵環住她的腰身。他發現自己並不喜歡明月沉默思考的模樣。在他摸上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時,明月眸色一沉,忍了忍,說道:“我以為剛才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她聲音很小,幾乎是壓著嗓音在跟他說話,畢竟經過下午那段時間,她對他有所忌憚,而由著明月逆來順受的性子,在不起衝突的情況下,她會儘量忍讓。就連沈壑也發現了她的變化,平時碰碰小手就得翻自己白眼的小丫頭如今服服帖帖仿佛是回到了從前還是他小老婆的日子。他挑挑眉順勢將腦袋擱在她肩窩上,也不管她樂不樂意,總之在沈壑的字典裡是沒有“見好就收”這幾個字的。“清楚,非常清楚,可你現在還是我的老婆。”其實隻稍細究,沈壑就能聽出明月話中的矛盾,可他卻拒絕去思考,因為不論真假,她那句話確實取悅了他。“你不是要洗澡嗎?放開,我去睡了。”她勉強推開他的腦袋,撐著腰往床邊挪動。“頭發擦乾淨。”沈壑攔住她不讓走,一摸發尾還是濕的。他皺了皺眉,臉上線條又一次變得硬朗,明月有些怕他生氣的樣子,還沒來得及反應人已經被壓回梳妝台前。當一雙大手摸上頭皮的時候,電吹風的“嗡嗡”聲隨即於耳邊回響。從鏡麵中她能看到沈壑的表情,一板一眼的將注意力聚集在她的腦袋瓜子上,好像在完成什麼重大項目似的嚴謹。而這種認真令她的心尖忍不住顫動,越與他相處下去,她便會越頻繁的想起顧城,因為他們真的太像,無論是氣場亦或是給她的感覺……之後的時間過得很快,雖然兩個人同住在一間房裡,不免有些小摩擦,可念及跟自己頂嘴的是孕婦,沈壑隻能忍了,並暗自發誓等她把那塊免死金牌生出來以後,一定得重振夫綱。而明月羊水破的時候恰好是周末,一家子剛吃完午飯,紛紛守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嘴裡嚼著飯後果。吃完一顆葡萄正要再撚一顆,誰知在半途的時候,手上的小叉子掉了,“哐當”一聲敲在地上。眨眨眼,她感覺到有東西從陰·道中流出,並且不受控製的順著腿側往下淌,連屁股下的沙發都被弄濕了。“糟糕,羊水破了!”這兩個準爸準媽都沒經驗,傻乎乎的麵麵相覷,到最後還是已經生育過孩子的保姆先驚慌的叫出來。聽她這麼說,沈壑的臉色刷的一下白了個徹底。“快!快去給醫院打電話!要生了,快!”家裡亂成一片,明月瞧著這陣仗,還有身下“嘩嘩”的流水,嚇得眼眶一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年紀輕輕,哪知道生孩子會這樣,瞬間被嚇傻了,除了哭還是哭。最後倒反是沈壑先回過神,繃著一張趕緊把她打橫抱起,再也等不及救護車,直接衝出門外。這一晚上,顧夫人沒了往時的冷靜從容,踩著高跟鞋不停在醫院走廊外走動。這次明月的保姆也跟來了,瞧著沈壑麵無表情,不痛不癢的靠在牆邊的模樣,心裡有氣。果然孩子不是他親生的,所以他不著急。可隨著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候過去,男人終於有了動作。他快步走到一旁詢問醫生:“我太太情況怎麼樣了?為什麼還沒生出來?”路過的醫生的沒回話,微笑著搖頭安慰兩句,可心裡忍不住腹誹:又不是他負責接生,這傻爸爸問他做啥呀!看著人離開的背影,顧母拍拍他的肩:“放心吧,明月不會有事的。”沈壑目光一凜,抬頭掃了眼產房大門,恰好在這時明月從裡麵發出一聲慘叫,估計是太疼,分貝大得連門外的人也聽到了。他身形一晃,再也站不住了,想要進去,可在門口徘徊一陣又回憶起明月剛進產房的時候。哭著喊著不讓他陪,他要敢進來她就不生了!忍不住低咒一聲,眼看著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他的臉色也越發的冰冷,兩手握拳,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最後,隨著明月的慘叫越發虛弱,到最後基本已經聽不到的時候,保姆看到他晃了晃,從兜裡掏出手機,丟下一乾人等快步往外衝。走下樓梯,沈壑察覺到自己握著手機的五根手指頭居然都在打顫,好幾次拿不穩,手機摔在地上又被他撿起來。他心急如焚,匆匆翻動聯係人的名字,短短的數十秒,卻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劉彪……”劉彪微挑眉梢,打從回來以後,這家夥一直沒主動聯係過自己,他有些意外,在電話裡笑了兩聲正要調侃調侃這個許久不見的兄弟,誰知沒等他說話已經被對方匆匆打斷。“李家那對父女上車沒有。”聽出沈壑的不對勁,劉彪一本正經道:“剛上車沒五分鐘,現在估計已經開到了臨海路。”等到那老東西上了橋,時間也該到了。沈壑在那頭深吸一口氣,似乎在極力抑製著自己的情緒:“想辦法,把車攔下來。”劉彪張大嘴,險些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操,我有沒有聽錯?布置了這麼久,你說不乾就不乾?”他停頓片刻,罵罵咧咧繼續,“顧城,你他娘的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沈壑突然變得沉默,背低著牆沒回話。他從未試過如此恐慌,哪怕是當初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刹那,也不曾體會到這種生命在掌心流逝的感覺。也許是因為骨子裡天生流著強盜的血統,所以顧城不會是一個好人,他沒有任何的宗教信仰,更不相信什麼善惡有報,從小到大他接觸的環境隻告訴了他一個道理:如果得不到就去搶,粗暴、直接,隻要能達到目的,不管方法、手段、百無禁忌!都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而當顧城這種不要命,不計手段,不顧後果的瘋子在商場上橫行的時候,其破壞力足以為整個商業圈製造出一場毀滅性的災難。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這種囂張乖戾的性格漸漸收斂了,他開始穩定下來,就連平時不沾家的脾氣也跟著改變。也許是因為他喜歡上了那個怕生的女孩,每天總是莫名的想起她,想起她低眉順目乖乖站在自己麵前的模樣,又或者全身滑膩膩的觸感,一直到現在,她真正成為自己妻子的時候,顧城不禁反思。他命硬不怕死,可哪天應該降臨在他身上的禍端,無端端轉嫁於明月和孩子的身上,他該怎麼辦?他沒有三頭六臂,更不可能無時無刻的派人守著她……李家父女飛往新加坡的日子就選在今天,而打從地獄裡爬回來以後,他無時無刻不絞儘腦汁的謀劃著報複。可是巧合的是明月同樣於今天生子,更令人措手不及的比預定的產期早了幾天,沈壑不是沒有聽說過產婦死在手術台上的案例……仿佛有一個世紀這麼長,電話那頭才傳來男人略微顫抖的聲音:“已經四個小時了,她還沒生出來……”劉彪在那頭一愣,立即回過神:“明月要生了?”沈壑呼吸變得急促:“你就照我說的去做吧,我想為她們母女積點德……”哪怕隻是一點點,甚至不夠洗淨他手上的鮮血。掛斷電話後沈壑快步跑回走廊的儘頭,沒有注意到旁人的白眼,他一門心思都隻集中在緊閉的產房門前。明明從走廊到樓梯不到一分鐘的距離,可他卻像是剛經曆過什麼劇烈的運動,襯衫上斑斑駁駁的布滿了被汗水浸濕的痕跡。充血的雙眼死死的盯著門上那絲縫隙,好像下一秒這個正如野獸一般低喘的男人就會發了瘋的衝進去。可是自從沈壑掛電話約莫半小時的時間裡,醫生將大門推開,伴隨著一聲嬰兒洪亮的啼哭,平靜的告訴他們:母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