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以為小紅推讓兩下,就會代表表哥感謝她的,可她想錯了。小紅搖著腦袋,腦後的一雙長辮都甩到繁花身上了。小紅說:“不敢不敢,嚇死我了。誰的錢都能掙,尤其是公家的錢,不掙白不掙。可是這不一樣啊,這公家不是彆人的,是你的,是咱們的。掙了這個錢,我要做噩夢的。不敢,你彆嚇我。”繁花有點感動了,心裡潮乎乎的。這就是境界了。不像祥生,當麵鑼背麵鼓,總想把錢往自己的兜裡塞。祥生是一隻油耗子,鑽在洞裡的,而且是成精了的,幾隻貓都看不住的。小紅呢,小紅是一隻鷹,鷂鷹,是身披朝霞在雲彩裡飛的,不乾不淨的東西送到了嘴邊,都懶得瞟上一眼的。雨已經停了。豆豆和亞弟在院子裡玩兒。平時沒有孩子陪豆豆玩兒,所以這會兒豆豆都快玩兒瘋了,滿院子跑著,身上都是泥。繁花聽見亞弟對豆豆說,咱們背兒歌吧。豆豆說,她會背好多兒歌。亞弟就說,有一首兒歌她肯定沒聽過。豆豆被亞弟唬住了,先是一愣,然後那目光就變成了祟拜。亞弟雙手捧著那隻毛線兔子,很正經的樣子,來了一段:豆豆接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擦屁股不準用紙用紙不能用報紙用報紙不能看電視直到憋死為止欽此。亞弟還沒有說完的時候,豆豆已經跳了起來。豆豆說:“你才憋死呢。”繁花以前也聽豆豆背過這首兒歌。有那麼幾天,一到吃飯的時候,豆豆就來勁了,一會兒“爺爺接旨”,一會兒“奶奶接旨”。人是隔輩親啊。這不,明明是讓他們“憋死”,他們卻一點不惱。不但不惱,還誇豆豆會演戲,都比得上還珠格格小燕子了。小孩子都是蹬鼻子上臉,有一天竟然演到繁花頭上了,竟然跳到桌子上喊“媽媽接旨”。繁花把她拉了出去,虎著臉對她說,再背這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就不要她了。豆豆不理她那一套,又喊了一聲“媽媽接旨”。繁花一急,照著她的屁股就是一巴掌。自從挨了那一巴掌,豆豆就不敢再喊了。可是,現在亞弟這麼一挑頭,豆豆就把那一巴掌給忘了。豆豆現在就一邊蹦著一邊喊著“亞弟接旨”,直到將亞弟“憋死為止”。這些破玩意兒她們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繁花正這樣想著,小紅突然捂著嘴笑了起來。繁花以為小紅是為那兒歌發笑,就說:“豆豆是好東西學不會,壞東西不學就會。”小紅還是捂著嘴笑,後來又捂起了肚子。繁花一愣,問她到底笑什麼。小紅還是笑,腰都笑彎了。過了一會兒,小紅才直起腰,說她想起自己的表哥了。她說她表哥連初中都沒有上過,現在竟然學起了英語,不把肥皂叫肥皂了,叫“嫂潑”(soap)。小紅說著,又捂著肚子笑了起來。她說,她那大表嫂已經提出抗議了,說自從嫁到了閻家,孝順老的,侍候小的,還忙著喂豬喂雞,抽空還幫忙油漆家具,什麼時候“潑”過?嗬,原來是為這個發笑啊。繁花拍了一下小紅的肩膀,說彆笑了,那是他們的村長讓學的,村長要讓他們出洋相,他們又有什麼辦法?小紅說:“你彆開玩笑。他們的村長我也認識,上高中的時候比我高兩屆,最討厭學英語了。”繁花說:“有件事,我還沒有顧上給你說呢。開會的時候上頭”繁花說:“是啊,祥生做生意多年,能把扁的說成圓的,圓的說成扁的,搞外交需要這個。我還要另外付給他一筆工資呢。”小紅說:“你就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繁花迷糊了,什麼叫肉包子打狗?難道祥生還會跟著人家出國不成?小紅悄悄問了一句:“他是不是張口要經費了?”繁花懂了,知道小紅在擔心祥生把那錢裝進自己的腰包。小紅是在替村裡考慮,按理說繁花應該表揚她,可繁花這會兒寧願裝糊塗。繁花心裡說,小紅啊小紅,我要的就是這個啊,他不往自己兜裡裝錢,我還著急呢。心裡這麼想,話卻不能這麼說。聽聽繁花是怎麼說的:“現在辦什麼事不花錢?狗走窩還要花錢呢。隻要那錢能花到正地方,該花還是要花。”小紅說:“就怕肉包子打狗,白花了。”繁花說:“白花也得花。總得爭取一下嘛。你說是不是?那老外如果能來一趟官莊,那可就要載入村史了。”還不光是載入村史。有一點是肯定的,老外肯定要把她連任村長的事寫到考察報告裡麵,帶到美國去。“美國是什麼地方,聯合國總部所在地。到時候官莊就出了大名了,還怕引不來外資?當然,如果人家不來,我們也沒有辦法。牛不喝水不能強按頭嘛。還有,你剛才說什麼肉包子打狗?不敢這麼說。那不叫肉包子打狗,那叫高薪養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