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23(1 / 1)

石榴樹上結櫻桃 李洱 1033 字 2個月前

當時全家人都行動起來了。繁榮負責上頭的宣傳工作,也就是化名在報紙上發表文章,表揚繁花工作做得好,主要表現在能夠以身作則,“隻生一個”。作為一名農村婦女,尤其是招了女婿的農村婦女,能做到這一步的,在整個溴水,都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啊。村裡誰的名字變成過鉛字?沒有,從來沒有,繁花是第一個。繁榮的丈夫負責聯係貸款修路,並把溴水農機站的播種機弄到了官莊,負責給缺少勞動力的家庭種麥。老父親也出馬了。按他的說法,他啃的是最難啃的骨頭,因為他負責的是揭慶茂的短,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嘛。這火候也是最難掌握的,火候不到,起不到效果;火候過了,又容易結下世仇。老爺子采用的辦法是表揚慶茂,說慶茂一乾就是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苦勞大於功勞。雖說紙廠的工作沒有做好,鄉親們有些怨言,但慶茂畢竟也賣力了。之所以沒搞好,是因為慶茂是個大好人,害怕得罪上頭。慶茂從紙廠拿到什麼好處沒有?有人說有,有人說沒有,我相信沒有。就是有,估計也是仨核桃倆棗,值得揪住不放嗎?不值得嘛。薑還是老的辣啊,老爺子的話句句在理,又句句藏刀啊。這會兒,老爺子又提出召開家庭會,莫非又要重複那“兩個再”?繁花說,黑天半夜的,繁榮又不在家,開什麼會?老爺子說,可以打電話嘛,電話會議。繁花問殿軍呢,老爺子說:“去李皓家串門了,提著酒,還說你讓他去的。”老爺子又說:“改天我要親自會會那個瞎子。這難剃的頭還是我來剃吧。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不要說一個瞎子了。你彆聽那瞎子胡扯,什麼‘三兩秋風四兩雲’的,咱村的憲法你知道吧,早年也學過算卦,一開口也是這個,都是師父教的,無非是想讓你多掏幾個錢。”老爺子說的憲法,也是個瞎子。小時候他出天花,一臉的痘,痘抓破了,毒水流進眼裡,瞎了。憲法除了會算卦,還會拉二胡,“文革”時就在毛澤東思想宣傳隊裡拉二胡。後來他離家出走了,有人說在北京地鐵站門口見過他,還是拉二胡,算卦。繁花已經好多年沒見過他了,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老爺子說:“瘦狗不是給那瞎子五百塊嗎,咱給他五百五十塊。娘那個×,就當是喂狗了。”繁花想笑,老爺子夠小氣的,隻多給了五十塊。繁花又想,老爺子又來勁了,但這次用不著他上陣了,她一個人就把慶書的頭給剃了。繁花說:“你就歇著吧,不用你費心了。”老爺子突然一跺腳,說:“有了。”聲音很大,把豆豆都嚇得坐到了地上。繁花問他有什麼了,他說:“見到了瞎子,我就先讓他算算,慶剛娘是怎麼死的。他要是算不出來,我就告訴他是給鬥死的。隨後我再讓他算算,是給誰鬥死的。他要是還算不出來,我就告訴他,那不是彆人,那是慶書他爹,是慶書他爹把人家逼死的。”繁花把他按到了座位上,說:“你以前不是說,是慶茂他爹帶的頭嗎?”老爺子說:“我說過嗎?沒有嘛。我明明記得是慶書他爹嘛。慶書他爺就是鬥人專業戶嘛。門裡出身,自會三分,慶書他爹鬥起人來也是個好手。不信你去問問慶茂。慶茂肯定會說,是慶書他爹。靠他娘,就這麼定了。誰敢說是慶茂他爹,我跟誰急。”李皓住在村西頭,院牆內外堆的都是草料。還沒有走到李皓家,繁花就聽見了羊叫。羊叫的聲音很動聽,有一種柔情,有一種童趣,就像孩子鬨著要吃奶似的。進了院子,繁花聽見殿軍正在和李皓談駱駝。殿軍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馬比牛大,牛比羊大,養一頭駱駝抵得上你養一群羊。“你要不養,我可就養了。到時候你可彆眼紅。”殿軍說,“我連工程師都不願乾了,就想找人合夥養駱駝——”這個殿軍,這次回來跟往常有點不一樣啊。哪根神經搭錯了,怎麼開口閉口都是駱駝?繁花在外麵咳嗽了一聲,殿軍就住口了。繁花進來的時候,殿軍把話題扯到了彆處。他指著李皓牆上貼的畫報,問繁花認不認識上麵的人。畫報上的女孩說不上漂亮,但很肉感。胸脯繃得那真叫個緊呀,上麵的扣子都繃掉了。那乳房就像一對兔子,隨時都要跳出來似的。殿軍說:“這部電影很好看的,應該弄到村裡放放,活躍活躍村裡的文化生活。”李皓說:“你看過她演的電影?”殿軍說:“靠,你太小看我了吧?泰坦尼克號嘛,這女孩就是演露絲的那個。”李皓很深沉地一笑,說:“你可看仔細嘍。”殿軍像壁虎那樣貼著牆,鼻尖都抵著人家的臉了:“還是露絲,英文的意思是玫瑰。得過奧斯卡獎的。”李皓說:“泰坦尼克號?那當然值得研究,人類的大災難嘛。可她不是。”殿軍說:“打賭?輸了,這瓶五糧液你就全喝了,我喝溴水大曲。”李皓說:“你輸定了,她不是露絲。我對好萊塢不感興趣。她是萊、溫、斯、基。想起來了吧,就是把克林頓的褲門拉開的那個。這個娘兒們有意思,有點意思。都快比得上把吳王夫差拉下馬的西施了。”繁花懶得聽他們拌嘴。她先把磁帶取出來,說:“送給你一個小玩意兒,你肯定喜歡。”李皓接過來看了,說:“宗教音樂?好,我要好好學習學習。”繁花說:“裡麵有放羊的曲子,我聽了很親切,想,這不是為李皓唱的嗎?你肯定喜歡。”說著她把涼菜擺上,把燒雞和熏兔撕開了。李皓說:“宗教這玩意兒,一般人弄不懂。得靜下心來,慢慢弄。”繁花對李皓說:“你這裡就是清靜。哪像我家裡,老人吵,孩子鬨。”李皓說:“各有各的好。這熏兔塞牙,我去弄幾根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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