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校長臉一板,說:“誰沒有洗臉,請舉手。”沒有人舉手。繁花頓時想起了在縣人大“舉手”的事。當時主持人也是這樣弄的。每到舉手的時候,主持人就用麥克風喊道,誰反對誰舉手。但從來沒有人舉手,舉了手大概就相當於孩子承認“沒有洗臉”,所以任何時候都是全票通過。這會兒,許校長又換了個說法:“誰洗臉了,請舉手。”孩子們還是全部舉了手。繁花正有些納悶,旁邊的一個老師對繁花說:“你看出來了吧,手舉得高的就是洗了臉的,那五六個舉得低的就是沒洗臉的。畢竟是個孩子,還沒有學會理直氣壯地說謊,說謊也說不圓的。”這當然也逃不過許校長的法眼,許校長說:“上個星期我是怎麼交代你們的?每個人都要洗臉,為什麼有的洗了,有的卻沒有洗?”許校長走到隊列當中,突然加大語氣,問:“為什麼?”許校長還彎下腰,抽查一個手舉得高的。那是祥民的孩子奧運,就站在亞男前麵。奧運揚著下巴,手還舉在那裡,而且越舉越高,腳尖都踮起來了。許校長並不看他的手,許校長微微頷首,目光其實是落在奧運腋窩的位置。許校長說:“個人衛生可不光是個人的事,還是集體的事。兩者之間有辯證關係的。奧運同學就很好地搞好了這二者的關係。”奧運肯定不知道什麼叫“辯證關係”,小臉上頓時籠罩了一層霧。接下來,許校長又檢查了一個手舉得低的,也就是沒有洗過臉,沒有搞好那“辯證關係”的。那是二愣的兒子摸魚。摸魚的手雖然還舉著,但已經是越來越低,都低到耳垂的位置了。那頭也是勾著的,臉也不敢抬。許校長說:“摸魚同學,彆人的臉是臉,你的臉就不是臉?都是臉啊。”繁花差點笑出來,許校長又說:“摸魚同學,你是存心要給學校臉上抹黑啊?”摸魚同學說:“明天,我一定洗。”許校長彎起食指在摸魚頭上敲了一下:“明天?明天還來得及嗎?啊?”許校長抬腕看了看表,說:“好了,以點帶麵,今天不多批評了。現在,沒有洗過臉的同學,馬上去井邊洗。”這一下,可不止五六個,大約有七八個同學都跑到井邊去了。繁花聽見尚義補充了一句:“脖子也要洗。”尚義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如果不是因為農活連累導致麵皮粗糙,都有點像電視裡的大學者了。大概是有點不習慣,他不停地捋著領帶。繁花問他準備好了沒有。他說,準備什麼,早就滾瓜爛熟了。還拍了拍肚子,意思是都在肚子裡裝著呢。上課鈴響過以後,尚義上課去了,繁花由許校長陪同在校園裡散步。繁花問,今天檢查,明天競賽的,學校的開支肯定要長了吧?許校長立即掏出來幾張發票,說是“祥生同誌”已經簽過字了,等支書簽過字,就可以去“祥生同誌”那裡領錢了。那是買玻璃、配板凳、買彩色粉筆的發票。好,太好了,一塊玻璃竟然二十塊錢,上次村委辦公室的玻璃爛了兩塊,連買帶安才十塊錢呀。是防彈玻璃還是照X光的玻璃?板凳更是貴得離譜,不過是一隻方凳而已,竟然比帶靠背的椅子還貴。這是買凳子還是買龍椅?“是你親自買的還是祥生買的?”繁花問。許校長說,是祥生“親自”買的,還說昨天晚上又檢查了一遍,發現還差兩個凳子,尚義先把他們家的方凳搬來了。尚義說了,就當是支持學校建設的。繁花說:“尚義的心意我們領了,過這兩天還要退還給人家。”許校長又說:“尚義的夫人裴貞同誌還送來了一束鮮花。”繁花說:“好,很好,裴貞不愧是教師出身。”繁花把發票疊好,裝進口袋,然後說:“還有什麼地方需要花錢,都說出來,咱們一並解決算了。”許校長臉上掛著笑,下巴一點一點的,就像鋤地似的。後來,繁花發現校園的圍牆上有個洞,就笑著問許校長:“這是給狗留的?”許校長笑了,說:“前段時間茅坑的糞便溢出來了,有些男生就從這裡鑽出去解手。”繁花立即想起了姚家莊的那個廁所,廁所牆上黑壓壓的一層蒼蠅,差點吐出來。“現在還往外溢嗎?”繁花問。許校長又笑了:“那就要看老天爺的臉色了。下雨就溢,不下雨就不溢。”繁花說:“昨天可是剛下過雨啊。”許校長說:“昨天的雨下得不大不小,所以是將溢而未溢,剛好一碗水端平。”繁花說:“你製定個方案,馬上交給我,我簽過字以後轉給祥生。趁祥生這幾天沒有外出,讓他馬上去辦。”繁花心裡想,修個廁所可是要花不少錢的,祥生啊祥生,我倒要看看你能往腰包裡裝多少。這時候,學校的體育老師騎著車子趕了過來。他騎得太快了,都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他對許校長說:“進村了,鬼子進村了。”原來他是被許校長派去放哨的。許校長吹了一聲哨子,老師們就走了出來,列隊站在了校門兩側。一個女教師還捧著一束鮮花,那自然是裴貞送來的鮮花了。過了一會兒,鄉教辦的人來了。他們坐的也是紅旗轎車,比南轅鄉的那一輛還要破舊,像是從上甘嶺上開下來的。聽了許校長的介紹,繁花才知道來的是鄉教辦主任,而不是還在“韜光養晦”的副主任。繁花立即想到,中午這頓飯想躲也躲不過去了。趁許校長和教辦主任寒暄的時候,繁花給小紅掛了個電話,讓她到公路上攔一輛出租車,開到學校門口等候。然後,她又給公路兩邊的一個野味店打了個電話,讓他們提前準備。那堂課繁花也陪著聽了。繁花發現尚義講的是《掩耳盜鈴》。尚義說:“今天這堂新課,很有意義的,可以讓同學們樹立起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尚義讓同學們先默念一遍課文,把那些“攔路虎”也就是生字都挑出來。然後,尚義又讓奧運同學站起來,將課文高聲朗讀一遍。奧運太激動了,起頭就高了,後來越念越高,都像知了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