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琰終於還是忍不住抬眼看了過來……錦眉宇間皆是溫柔的氣息，眼梢處的笑意裡夾雜著的驚訝不似作假，仿佛是當真不知情一樣。他默默地將眼瞼垂了下去，疏不知，這細微的動作還是落在了有心之人的眼底。劉裕握著茶杯冷笑。卻聽朱瑾語氣抱歉道：“今日一早，我的確是收到過請帖。送帖子的人也確實是打著謝二姑娘的名義，隻是我與我家姑娘都以為你已經回了建康……謝二姑娘，真是對不住，你也知道我家姑娘剛剛過上安穩的日子，我是擔心有人冒充你的名義將姑娘騙出去……”她的話並未完，意思卻表達得很明白了。謝二連忙道：“不妨事，不妨事，的確是當心些。”這個理由的確是得過去。謝琰在一旁默默聽著，但廝回來可不是這樣的。可他並未戳破，隻當此事是朱瑾背著錦回絕的。察覺到劉裕的冷冷的視線，他複又抬頭，“劉兄……”劉裕唰地站了起來，“我突然想起今日還有要事要處理，先走一步。”不等眾人反應，他已大步邁向門口。錦抿唇朝他瘦削的背影看了一眼，飛快朝朱瑾使了個眼色。朱瑾笑著站起來，“謝二姑娘與我家姑娘這麼久不見，想必還有許多話要，我去讓人備些酒菜上來。”罷，便也尾隨著劉裕後麵出去了。原本熱鬨的雅閣突然就少去兩人，謝二終於後知後覺感覺到一絲微妙，喃喃道：“劉公子似乎並不高興見到我們啊。”錦哂道：“妙妙彆多心，夫君這些日子，時常早出晚歸，想來的確是有要事在身的。”謝二這才鬆了口氣，紅潤的臉頰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錦，我就隻有你這麼一個好友，以後可能約你出來嗎？”“可以。隻是妙妙，你是打算在山陰長住嗎？”錦不動聲色拿了話語主動權。她之所以沒有顧及劉裕的心情，刻意將謝氏迎進來，並非沒有目的。謝二渾然不覺，依舊把她當成從前的錦。言語間並沒有隱瞞什麼，聽她這麼一問，便歎道：“我原是打算回建康的，隻是那王家的刺史大人，突然起兵作亂了，這才被迫留下。”錦心下了解，但她想知道的，並不是這些。想了想，她便朝謝琰看過去。謝琰臉色清淡，雖然沒有插話，卻一直留心錦。她看過來的瞬間，他就感覺到了。他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目光一動不動落在窗外，一直目送劉裕離開，直到消失不見。“謝將軍。”錦驟然喊了他一聲。謝琰心中微顫，這才緩緩將頭轉了過來。卻見錦衝他笑笑，很是憂心問：“謝將軍，我聽山陰城和周遭的城鎮都緊張的戒備了起來，亂軍是不是要打過來了？”謝琰還未答，謝二卻先大吃了一驚，“王恭的亂軍要打過來了？”“不會。”謝琰微歎，抬手按了按眉心。一直緊繃的弦驀然鬆了下來。她不是錦公主，是他多心了啊。以錦公主的聰慧，怎會問這種淺顯易見的問題。“不會嗎？我可聽琅邪……不，是會稽王府，連會稽王府都已經出兵抵抗了啊……”事關軍機要事，謝琰原來是不該拿出來講的。可他看到妹妹和錦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都眼巴巴地看著他，心防也就鬆了。“王恭舉事是衝著司馬道子去的。新皇登基，司馬道子在建康主持大局，亂軍忌諱兵力分散，王恭若是聰明，是不會費神往山陰來的。”錦似乎覺得他得有道理，點了下頭，“謝將軍的意思是，亂軍會去攻打建康？”謝琰：“不錯。”錦長長鬆了口氣，“如此來，也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著，她笑著拍了拍謝二的手，“妙妙，你很快就能回建康了。”謝二一怔。謝琰顯然也不明白，她為何得這般篤信，問道：“何出此言？”錦理所當然地答道：“建康皇城，有王謝兩家門閥坐鎮，豈是打就打的。王恭未免太自信了些，我看他怕是連司馬道子的衣角都摸不到吧。”聞言，謝琰忍不住會心一笑，“錦姑娘得不錯，王恭舉事雖然轟動朝野，然軍心不齊，不足以為患。想來會稽王有辦法能將判軍壓下去的。”見他語氣輕鬆，神色間從容淡定，錦在心裡冷笑。她果然沒有料錯，王恭不過是個跳梁醜，王謝兩家顯然並不打算替司馬道子解決麻煩。如此看來，扶助司馬元顯上位的這步棋並未走錯。一旦司馬元顯得勢，屆時她倒要看看，這王謝兩家是否還能像現在這般隔岸觀火。她看著謝琰，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在壽陽的那段日子得謝將軍多次出手相助，若不是你，我或許已經……”謝琰臉色微變。壽陽已經成了他心底的一塊不願觸及陰影，猝不及防聽她突然提起，令他渾身一僵。“啊……其實有一些話，我一直想。我雖是被人險害被迫嫁給了謝郡公，但在壽陽時，謝郡公待我也是極好的。他的死……我很抱歉。”謝琰眼裡沉了沉，“既然已經過去了，就不必再……”他這話還未完，雅閣外的廊道上便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一道人影突地就闖了進來，“將軍，壽陽出事了。”謝琰猛地站了起來。錦卻在這時，緩緩地將頭垂了下去。世道太亂，消息也堵塞了，那謝止，謝汪兩兄弟已暴斃多日，居然現在才傳到山陰來。可歎。來報信的人，顧忌到有外人在，並沒有脫口就道來。而是快步走向謝琰，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錦沒有抬頭，卻分明感覺到他的臉色一點一點白了下去，眼底的痛色掩也掩不住。她的心裡莫明的痛快了起來。“二哥，發生了什麼事情？”謝二也感覺到不對，不由自主地就站了起來。謝琰哆嗦了一下，轉身朝錦拱手，“今日不便，改日再續。妙妙，你同我回去……”錦笑著點頭，目送謝氏兄弟匆匆離去。她眼裡的溫柔，卻一點一點冷了下去。謝琰，謝氏，乃至整個東晉王朝……她所承過的，她都會還回去的。她的複仇才剛剛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