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予我千秋 行煙煙 1383 字 2個月前

直到日頭西落,卓少炎才施然踏馬入關。江豫燃守著城門,提前將一切打點妥當,迎她入關之後即帶她一一巡視,更少不了向她稟報從奉他之命一直於城牆上執勤的親兵處得來的消息——謝淖與沈毓章今晨於城頭晤麵,言敘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激得沈毓章拔劍相向。而後過了半刻,沈毓章又默聲歸劍入鞘,未發一詞地轉身步下城牆,徑直回了他此番掌軍立機要的幕室,至今未出。卓少炎問:“謝淖則去了何處?”“回晉營了。”她對戚炳靖並未流連於這座雄關之內沒有表示任何驚訝,隻是吩咐道:“明晨,整肅旗鼓,發書與晉營,迎謝將軍麾下大軍入關。”江豫燃沉默少許,不得不應命。……石階森寒,沒入地下數丈。武庫之中光線昧暗,卓少炎提一盞銅燈,不急不緩地向深處走去。至儘頭,一堵石牆,中砌一道鐵柵,上掛重鎖。門外守衛見她來,立行軍禮。卓少炎將手中銅燈提得高了些,透過柵格向內照了照,在看清裡麵的人之後,目光停留了片刻。然後她下令:“開門。”……鐵鎖被開的聲音驚醒了淺睡中的顧易。他不適地睜眼,下意識地舉袖擋了擋迎麵而來的光亮。“顧大人,彆來無恙。”有人走了進來,語氣不疏不親地叫了他一聲。顧易將胳膊向下挪了兩寸,眯著眼看向光亮中的來人——鋥亮的將甲,修長纖硬的脖頸,女人眉眼之間蘊有不可逼退的崢嶸英氣。他看清,有些許的發愣,而後又很快恢複了如常神色,最後闔眼一扯嘴角:“……卓將軍,彆來無恙。”……“卓將軍,彆來無恙。”大理寺獄內,囚牢積水,顧易烏靴雪底浸透了臟漬,神色平和而守禮地向她道。她站在牢房內唯一能透進光亮的牆洞前,背身不語不應。一滴血珠自她指尖緩緩滾落,砸入牢地上肮臟的積水中。顧易瞥見,目光順著她的指尖向上,看見她破裂的袖口下那雙因被鐵條用力鎖縛而已皮開肉綻的手腕。他並沒有露出任何憐憫的神色。然後他踱前兩步:“聖意已定,顧某前來宣諭,請將軍跪聆。”她身形不改,未退未跪,僅張口問:“不問不審,大理寺和兵部便能定我的罪?”“鐵證如是,聖上以為沒有必要依群臣所諫詔三司會審——即便是審了,也改變不了什麼,不過白白令將軍受苦罷了。”她漠然道:“大平自開國以來凡三百八十年,建功之武臣不問而罪,恐無先例。”顧易答說:“那隻得由將軍做這先例了。”隨即,他不再計較她跪與不跪、言辭恭與不恭,兀自宣道:“逐北侯、上北將軍卓少疆坐裡通敵軍,褫奪侯爵、去職罷官、以庶籍杖斃。”她的唇間逸出一絲冷笑。“裡通……敵軍?”顧易似乎料到她有此一問,拿出準備好的一物遞上:“鐵證在此。”她終於轉身,回顧。那是數張墨字滿滿的信紙。紙上字跡,非她親筆不能為。“難為顧大人費心作偽,請問我這信是通與何人的?”她言辭間諷意深濃。顧易不以為怪,又遞上另一物:“大晉中將軍謝淖。”那分明是一封回表。上麵竟加蓋了碩大的一個晉軍中軍印。“連謝淖的軍印你們都能造出來……既是這等‘鐵證’,我抗罪不伏亦是白費力氣。隻不過——”她徹徹底底地轉過身,直麵顧易:“顧大人,你我都很明白,若當真論罪,我頭上的罪名絕非這一樁。你們大費周章作偽,安放通敵之罪名給我,是何故?”顧易的神情中露出一抹未能掩飾的憾意:“成王殿下對將軍用情至深,雖握有將軍大逆不臣之罪證,然若以謀逆論將軍之罪,卓氏必將被誅九族,成王殿下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來。”她麵無表情地聽著。“……而今以裡通敵軍論罪,卓少疆倘伏誅,兵部便將充卓氏女眷於北境軍前、沒為營妓。如此,則可保全卓少炎一條性命。”顧易停了停,退後半步,衝她再道:“卓將軍若無其它疑慮,便下跪伏罪罷。”牆洞中漏出的光將她青白的臉照得了無血色,而她抬起血跡斑斑的手,撥了撥鬢角散亂的發,一字一句地問說:“向成王舉證我謀反之罪的,是我身邊的誰?”……武庫密室中,卓少炎撥了撥銅燈油芯。“顧大人,當初京中獄中一晤,我有一問,而大人未答,是因勢所不容,大人的難處我明白。如今大人受押於金峽關內,我斷然不可能輕易放大人走,當初我那一問,大人現下能答否?”顧易抬一抬眼皮,看她道:“我無法回答將軍此問。當初將軍欲反之事,乃成王殿下先得先知,我不過是遵殿下之命辦事罷了。”“我料大人會這般回答。”卓少炎盯著他道:“不過眼下已無所謂了。此番沈將軍之事畢,我已將我身邊親兵換過一輪,當年經顧大人之手插入我周遭的人,如今是一個不剩了。”顧易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稍稍昂頭,仰望距自己身前半步的這個女人。短短數月的時間便已洗儘她身上罪囚與血的痕跡,那一雙寫滿了野心的眼中,無聲而露骨地表明了她如何在不動聲色之間,以當初所受之計,奉還與施計之人。銅燈暗光中,她影影綽綽的鐵甲之下,依稀疊映著一個暴怒至渾身發抖的少女。“當年……”恍惚之中他緩慢開口,卻又立刻清醒,隨即頓住,不再說得下去。……血泊之中,她抱劍坐在地上,雙臂青筋暴起,手指劇烈顫抖。粘稠的血液沿著地磚細紋緩緩漫開,浸透她的長裙下擺。她急劇地喘息著,因恨,因怒,因不甘,因奮烈之爭。豆大的汗粒從額頭滾落,蟄迷了眼睛,她伸手抹了抹眼角,待視線再度清明時,看見身前背光站著一個男人。頓驚之下,她橫劍指向那人,嗓子卻沙啞到發不出一字。那人慢慢走近她,將她暴怒發抖的模樣收入眼底,然後平靜柔緩地開口:“卓姑娘,鄙姓顧,是成王府上家客。成王殿下因未見您出宴,故而叫顧某來尋姑娘。”他的雙腳踩在血泊中,地上橫陳著尚溫熱的少年軀體,而他卻視若無睹、無驚無懼,待她如常。她仍然在顫抖,攥著劍的手指幾乎要被自己握斷,嘴唇已被咬出深深血印。他這才像反應過來一般,看了眼地上,嗅了嗅空氣中彌漫的濃重血腥味,然後微皺眉頭,道:“明晨卯時,明堂拜將——卓氏竟無人能去了。成王殿下的一片苦心,隻怕是要白費了。”她死死地盯住他。他則稍稍側身,回首望向廊柱後的陰影:“殿下,您說呢?”陰影中應聲踱出一個人,縱於暗色之中,儀姿仍雍容閒雅,從容鎮定。然後那人抬眉,輕輕探目看向她。……卓少炎一陣心悸,大汗淋漓地驚醒。她起身著衣,望一眼窗外已破曉的天色,深思了一陣兒。然後她叫人傳令江豫燃按前日所計即刻前往晉營,再讓人將沈毓章請來議事。……沈毓章來時,卓少炎正將她親手所繪的金峽關關城圖掛起來。因頭一日將怒火泄了一大半在謝淖身上,沈毓章此時心緒已平靜不少,見到卓少炎後並未主動發難。她則笑笑,招呼道:“毓章兄,請用茶。”關城之內固然不可能有什麼好茶,然而他未拂她之情,伸手取過她為他備的茶盞。這一個動作勝過千言萬語,二人已是心照不宣。“叫我過來,是為商量如何布防關城內外?”沈毓章一麵掃視她繪製的關城圖,一麵問說。卓少炎伸手,慢慢撫過圖上的城牆,然後回道——“我欲將金峽關城拆了。叫毓章兄來,是為商量從何處開始下手。”話畢,沈毓章先是沉默。下一刻,沈毓章震怒!他倏然起身,將手中茶盞狠狠地按回案上,衝她低聲喝道:“你瘋了!金峽關城乃世宗始建——世宗!你若真的動手,則雲麟軍將儘失人心、便是興師亦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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