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了倆孩子的好意,尹小滿強咽下半個黑麵窩窩,就實在吃不下了。她叮囑大寶看好妹妹,自己去了灶屋。進門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掀開了米缸,望著缸裡那勉強蓋住缸底的粗玉米碴,忍不住揉了揉額角。當初沈青耘偷偷給原主錢的時候,恰巧被路過的大嫂劉春霞給看見了。沈青耘回部隊之後,她就以“家裡不養閒人,一家三口都不掙工分吃閒飯……”等各種理由開始找尹小滿要錢。尹小滿從小嬌生慣養,長這麼大爹媽連罵都沒有罵過一句,哪裡能說得過這種潑婦?一次兩次,很快,不僅辦喪事後剩下的那十幾塊都被劉春霞給要走,連那三十塊彩禮錢也被她拿走了大半。俗話說兔子急了也咬人。當最後幾塊錢也被搶走了之後,尹小滿也來了脾氣。劉春霞又一次開始指桑罵槐暗示她給錢的時候,她索性提出了分家。沈父沈滿成是村子裡有名的老實頭兒,除了下地乾活,其他任事不管。沈母張金鳳災年時虧了身體,生不得氣,乾不動活兒,在家裡說話自然也沒有什麼分量。所以,沈家是村裡的一個奇葩,公婆都在,卻是大兒媳當家。因為沈青耘自從成了婚之後,幾個月了都沒有再往家裡寄過一分錢,劉春霞一直懷疑小叔子是把錢悄悄貼補了他們小家。一想到從此後不僅沒有了那份貼補,還得替小叔子養老婆孩子,她就對尹小滿生出了諸多的埋怨。現在聽她主動提出分家,劉春霞立刻就答應了。答應完卻坐下來開始給尹小滿算賬,算他們三個人這半年來究竟吃了家裡多少米,多少糧……算到最後,尹小滿不僅分家分不到什麼,還倒欠了家裡不少糧食。至於沈青耘之前往家裡寄的錢,還有這半年來她又訛走的那些——不好意思,沒有證據,她不承認。尹小滿長這麼大哪裡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差點沒給氣瘋了。她當場就開始收拾東西,連分給她的那個西屋也不住了,拉著兩個孩子就回了娘家留下的老房子。最後還是公公沈滿成實在看不過眼了,把大兒子沈青鬆罵了一頓,逼著他和自己一起背了半口袋麵,拿了十幾穗玉米,還有半筐紅薯給送了過來。可現在,望著這空空如也的灶屋,不用想也知道,連送來的那些東西,也吃得差不多了。尹小滿嫌棄地搖了搖頭。本事不大,脾氣不小。連肚子都填不飽了,還要的什麼強?她二話沒說,背起放在牆角的背簍就朝院子外麵走。可還沒走出幾步,就聽到屋子那邊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不等她回頭,大小兩個孩子就飛快的跑到了她的跟前,一臉驚恐的看著她。二妞則乾脆緊緊的攥住了她的衣角。尹小滿歎了口氣。她知道這倆孩子們是嚇破了膽,生怕她也不要他們,自己一個人跑了。她蹲下身子,摸了摸二妞的臉。小姑娘緊張得睫毛都在輕輕打顫,卻強逼著自己一動不動,任由她摸。尹小滿的心裡一陣酸軟,柔聲對她說道:“我去找點吃的,一會兒就回來。二妞不怕,你和哥哥乖乖在家等娘。”聽了這話,二妞的身體明顯軟了一些,卻沒敢點頭,而是轉身望向了自己的哥哥。大寶伸手就要來搶尹小滿的背簍。被她躲過之後,小家夥急得用拳頭在自己的胸口處捶得砰砰響,拚命地想要展示自己已經是大人了,什麼都能做,隻要她待在家裡就好。可尹小滿卻並沒有被他這副神情打動。“我看不懂,說話。”她神情冷淡。大寶急得臉都紅了,使勁的推了推妹妹的肩膀。二妞趕緊抬頭替他解釋:“哥哥說,他……”“讓他自己說。”尹小滿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小姑娘的話,睨了大寶一眼:“連話都說不清楚,憑什麼讓我相信你?”大寶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嘴巴蠕動了半天,卻依然沒有說出一個字。倒是把眼睛憋得通紅。尹小滿再也不看他一眼,轉身就走。她從原主的記憶裡得知,這個孩子並不是天生的啞巴。如果非要說他有病,那應該更像以前給禦膳房送菜的老李頭兒子所患的那種失語症。聽小宮女們說,那孩子之所以會得這個病,是因為之前家裡半夜屋頂忽然坍塌,把孩子給埋在了廢墟下。等挖出來之後,好好的孩子忽然就不會說話了。大夫說是被嚇著了。按照大夫教的,自從那孩子病了之後,老李頭無論去哪兒都帶著他,有事兒沒事就和他說說話。尹小滿依稀記得,在她出宮前一年的時候,那孩子就已經能夠慢慢的說出很長的句子了。她不知道大寶怎麼會得了這種病?沈青耘和他之前那個媳婦是怎麼帶孩子的?可她看得出大寶的情況比那孩子更好。剛才吃飯的時候,尹小滿偷偷觀察過,這小家夥和妹妹交流時偶爾也會蹦出一兩個單字。特彆是在他放鬆或者著急的情況下,時不時還能冒出個短語。按照原主記憶,大寶明年這個時候,去山上打野物時會失足掉進陷阱裡,然後被活活凍死。他在陷阱裡躺了一天一夜,中間原主和村民們搜山尋找的時候幾次經過附近,他完全有機會求助。可是卻至始至終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那說明,到不了明年此時,這孩子就徹底說不出話來,變成真正的啞巴了。“我去,我,我……”尹小滿剛剛拉開院門,胳膊就被身後的人緊緊的拉住,隨後就聽大寶磕磕巴巴的說道。聲音不大,吐字卻異常的清晰。尹小滿的心一下子就鬆了下來。她的臉上露出了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笑容。她轉身用力的握住了大寶冰涼的小手,毫不掩飾自己的開心,笑眯眯地看著兩個孩子,說:“都去,大寶,二妞都和娘一起去。”與此同時,沈家六口人還在吃早飯。他們手裡都捧著一個大碗,裡麵是清得能夠一眼望到碗底的玉米碴粥。圍著的桌子正中放著一個簸籮,盛著蒸熟的紅薯,按人頭正好一人一個。除此之外,隻有一碟醃得齁鹹齁鹹,泛著鹽花的老鹹菜。可就這樣的飯,在沈家,一天也隻供應兩頓。臨近年根,地裡已經沒有什麼活兒了,忙了一年的人們不再下地,也不用再出什麼大力氣。所以,沈家將早飯的時間拖後,晚飯的時間提前,這樣一天就隻用吃兩頓。其他時間誰要是餓極了,就喝一缸子水,騙騙肚子,混個水飽。說起來沈家在村子裡可不算窮,應該還是少有的富戶。根本不存在吃不起飯這回事兒。他們這一家子基本沒什麼負擔。除了張金鳳因為身體不好,留在家裡收拾家務外,其他各個上工。連老大家的兩個小子,也會去幫著村裡割個草,撿個糞啥的換工分。再加上沈青耘自從當兵以來,除了這幾個月,從前可是雷打不動每個月都會往家裡寄錢的。所以如果他們家想要吃得好一點,真不是難事。可偏偏劉春霞是少有的摳門。那錢隻要到了她手裡,想要再往外拿那基本上是不可能。彆看她那大娃今年不過八歲,小娃才剛剛五歲,可她連倆兒子娶媳婦的錢都備齊了。沈滿成喝完碗裡最後一口粥,拿起了簸籮裡放的紅薯。瞥一眼滿臉渴求的兩個孫子,默不作聲的把紅薯掰成兩半,塞到了他們手裡。“爹,彆給他們,你自己吃。”看他這樣,沈青鬆頓時急了,放下碗就要去攔,卻被沈滿成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趕緊吃,吃完再給小滿他們送點地瓜乾去,這天看著是要下雪啊!也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吃的。”沈滿成眯眼看了看窗外慢慢陰下去的天,歎了口氣。“哎,我再送點柴火過去,下雪天沒柴可不行。”沈青鬆答應著,快速的將剩下的粥一口倒進嘴裡,抹了抹嘴就要站起來。劉春霞卻啪的一下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地瓜乾總共就剩下不到兩口袋了,給了她咱們吃啥?都用褲腰帶紮住脖子,活活餓死?”聽她這麼說,沈滿成的臉頓時沉了下來。“去送!從我和你娘的口糧裡出!今年我分的糧食還沒有吃完!”他沒有搭理劉春霞,而是衝著兒子冷聲斥道。聽公公這麼說,劉春霞頓時不乾了。她一拍大腿,立刻就嚎出了聲:“爹,你這是啥意思?咋了,隻有二小子和你們是親的,青鬆是從野地裡撿的?從你和娘的口糧裡出,那你和娘吃啥?回頭沒了還不得從我們的糧食裡勻?你這是成心要餓死我們一家啊!你不心疼我們,也心疼心疼你孫子們吧!他們也是你們老沈家人!就算是偏心眼也不能偏成這樣,可著全村去打聽打聽,哪兒有老公公天天惦記給分出去的兒媳送糧食的?”“你……”聽她越說越難聽,沈滿成氣得渾身哆嗦。從凳子上站起來,用手指著劉春霞,嘴唇顫抖著卻再也憋不出一個字。這樣的情景劉春霞實在是經曆得太多了,她毫不膽怯的與沈滿成對視,目光中是毫不遮掩的挑釁。而她男人沈青鬆則一臉為難的站在兩人之間,搓著手,一副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的表情。尹小滿一手拉著一個孩子,身後還跟著兩個女孩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恰好就是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