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崇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不由轉頭看向尹小滿：“嫂子，我們營長電報上不是說東西都準備齊了嗎？”尹小滿抿了抿唇：“家裡東西不帶著再放壞了。”可也不能這麼多，這咋拿啊？！高崇一陣頭疼。他還試圖想再說點什麼，被趕騾車的小夥子碰了一下胳膊：“裡麵好多是我嫂子爹娘留下來的遺物。”一句話說得高崇徹底沒了聲，神情大窘。他朝尹小滿投過去歉然的一瞥，連忙二話不說和那小夥兒一起，將行李一件件往站台上扛。尹小滿帶著孩子跟在他們後麵，心裡卻有點驚訝。今天送他們來的是支書的小孫子，她和他接觸不多，隻知道他叫二娃子。這小夥兒不過十六七的年齡，並不是個話多的，一路上幾乎沒有開過口。尹小滿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他居然會幫自己解釋。雖然她覺得並不需要。二娃子和高崇兩人搬了好幾趟才將那些行李搬到了站台，而這時火車也已經駛過來了。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就要離開，卻被尹小滿叫住。尹小滿從身上斜跨著的包裡翻出了一個油紙包，然後從裡麵拿出了一個還冒著微微熱氣的玉米麵窩窩，塞到二娃子手裡。“早上蒸的，還熱著，吃了填填肚子。”二娃子臉蹭得一下漲得通紅，忙不迭的推卻：“不要，嫂子我早上吃過飯來的！”這年頭雖然不會再餓死人了，可誰家糧食也不多。就搬了點行李，怎麼好意思收人家的窩窩？“吃了飯也拿著！怎麼，嫂子還沒走，你就不聽招呼了？”尹小滿學著村裡女人的樣子，以一種嗔怪的口吻說道。她也不知道這麼說合不合適，但她沒有和這麼大男娃打交道的經驗。更不願意和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為了一個窩窩拉拉扯扯。二娃子有點驚詫。他之前也是認識尹小滿的，可對她的印象就是一個在城裡讀書的女學生。清高驕傲，眼高於頂。沒想到真正接觸下來，卻發現她並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樣子。居然讓他覺得有點親切。他沉默了一下，伸手接過了窩窩，然後衝著尹小滿靦腆的笑了笑：“嫂子，回頭你和哥回來探親的時候，提前帶個信，我還來接你們！”這話，明顯帶出了幾分誠心。上車後高崇將他們帶到了軟臥包廂。包廂裡一共四個鋪位，分上下鋪，一邊各是兩張。此時，裡麵已經坐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大概有六十多歲，頭發花白，戴著眼鏡，一看就是德高望重的長者。而另外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人，應該是他的隨從。看著他們一行人帶著孩子，還拿著大包小包，老人連忙往裡麵坐了坐，衝高崇招手：“小夥子，我們這床下麵是空的，你們行李多，放這裡一些。”高崇朝他感激的道了謝，也沒推辭，在中年男人的幫助下，總算是把拎上來的那一堆大包小包給安置住了。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從隨身的書包裡拿出了一個搪瓷缸子，又拎起包廂裡的熱水瓶，衝尹小滿說：“嫂子，這邊兩個鋪是咱們的。你先收拾著，我去打點開水。”說完就走出了包廂。尹小滿點了點頭。其實心裡很有幾分崩潰。來之前高崇已經跟她說過火車上的情況。甚至還特意跟她炫耀，說沈青耘多能耐，居然能搞到軟臥的車票。要知道這軟臥票可不是誰想買就能買的，那是有級彆限製的。說到這兒，高崇的眼神裡全是崇拜和佩服。用他的話說，要不是托了他們娘仨的福，自己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坐一次軟臥。可真上了車，進到了包廂，意識到她要和這樣幾個全然陌生的男人在這逼仄封閉的環境裡待上兩天兩夜，甚至還要同宿一室……尹小滿就覺得內心充滿絕望。這是她之前完全沒有想到的。可不管心裡狂亂到什麼程度，在她的臉上卻並沒有表現出來一點。至少看在對麵寧浩成和劉創的眼裡，她就是一個安靜內向的農村小媳婦。尹小滿收拾了一下床鋪，幫大寶和二妞脫了鞋，讓他們兩個上床玩兒。而她自己則拿出了之前沒有做完的針線活，倚在床角的位置，安靜的縫了起來。並不與對麵兩個人搭訕，視他們如無物。剛才這幾個人進來的時候，劉創原本以為是什麼大領導的家屬。畢竟能買到軟臥票的，都不會是普通人。可看了一會兒，特彆是看到了他們拿進來的那還摞著補丁的包袱皮兒，劉創的心裡不由得產生了一絲鄙夷。他瞥了一眼那個埋頭做活的農婦，又看了看明顯沒有見過世麵，正激動地上躥下跳的兩個小孩，隻覺得自己之前肯定看走了眼。想到要和這樣一群人待上好幾天，可能還得忍受小家夥們的鬨騰，他不由得皺了皺眉，決定先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你們能不能安靜一點兒，吵吵鬨鬨的，沒看到這邊有人還在看書嗎？”他不耐煩的對著大寶他們高聲斥道。包廂裡瞬間變得安靜了下來。尹小滿抬起了頭，而剛剛爬到上鋪的倆小孩兒則同時啞了聲。二妞嚇得一抖，朝下探出了半邊身子，委屈地癟了癟小嘴，喊了一聲：“娘。”正在看書的寧浩成顯然也沒有想到劉創會喊這一嗓子，也被他嚇了一跳。他不悅的看了一眼，然後連忙放下手裡的書，衝對麵幾個人擺了擺手：“不礙事，沒關係的，不妨礙。”說完，還伸手試圖去抱二妞：“小姑娘不怕啊，爺爺抱你下來？”“不用。”尹小滿站起了身，將二妞從上鋪抱了下來，同時看向大寶：“下來，先把題做了。”“哦。”大寶從自己隨身的小包裡拿出了娘親手幫他和妹妹縫的小本本，然後也從上鋪爬了下來。他將二妞的本子遞給她，攤開了自己的，坐在尹小滿給他騰出來的桌子邊老老實實的寫了起來。而二妞，也乖巧的拿起了鉛筆，挨著哥哥坐下，一本正經的在自己的本子上認真的畫了起來。包廂裡再次變得安靜。看著對麵那兩個娃娃因為媽媽的一句話，就如此乖巧的趴在那裡寫寫畫畫，寧浩成好奇的探過了頭。然後他就看到男娃的本子上居然列出了很多的算數題，有些甚至已經涉及到了四則混合運算。可這個小家夥下筆流暢，並沒有一點被難住了的表情。他頓時覺得驚詫極了。他不禁轉頭看了看那個被擠到了角落裡的少婦。說是少婦，是因為他親耳聽到了倆孩子管她叫娘，可從外表是一點也看不出來。要寧浩成說，這女子可能比自己的外孫女還要再小一點。她是怎麼培養出這樣兩個孩子的？他又看了看那個小女娃的本子，然後忽然就忍不住笑出了聲。就見那個不過三兩歲的小娃娃，此時正拿著一支紅藍鉛筆對著本子上畫著的小鴨子在塗色。那鴨子被她塗上了紅色的羽毛，藍色的腳掌，看上去質樸又充滿了童趣。“小丫頭，你這畫的是什麼啊？你見過紅色的鴨子？”他忍俊不禁的問道。二妞聽了他的話，停下了筆，盯著自己的畫看了看，顯然也覺得這個爺爺說的對。可是她隻有這一枝紅藍鉛筆，還是娘專門托高崇叔叔幫自己買的。她忍不住嘟了嘟嘴：“娘說，自己喜歡就好。”“對對，自己喜歡就好！”寧浩成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從枕頭邊放著的公文包裡拿出了一盒十二色的彩色鉛筆，放在了二妞的手邊。“小丫頭，你用這個塗，這個塗出來會更喜歡。”“寧高工！”劉創看到寧浩成將那盒托人找關係，費了好大勁兒才弄來的彩色鉛筆就這麼輕易的拿出來給一個任事不懂的小丫頭用，頓時急得叫出了聲。他伸手就要去拿，卻被寧浩成一把攔住。“我給小丫頭用的，你不要管。”“可是……”不等他們繼續爭執，坐在旁邊的大寶已經伸手將鉛筆盒推到了寧浩成的手邊。“不用。”他快速的回答。說完，又忍不住側身看了尹小滿一眼，憋了半晌，補充了一句：“謝謝。”聽哥哥這麼說，二妞的眼睛雖然在鉛筆盒上又徘徊了片刻，也還是跟著重重點了點頭：“嗯，二妞不用，謝謝。”望著這母子三人的互動，寧浩成沒有說話，眼底深處卻更多了幾分欣賞。他沒有去碰鉛筆盒，而是轉換了話題。他伸手指了指大寶麵前的本子，問：“這題是誰給你出的，都會做嗎？”聽到他問這個，大寶立刻高高的挺起了小胸脯，眼神裡全是驕傲。而二妞則配合十分默契的替他回答：“都是我娘出的，我哥哥會做，他都能做對呢！”包廂裡不知道是誰嘶的一聲，寧浩成和劉創都忍不住將目光朝尹小滿望了過去。似乎不敢相信這個衣著普通，自從進來後就一直沉默寡言的女人居然還有這份能耐？尹小滿皺了皺眉。沒想到為什麼最後話題居然會落在了自己身上？明明她一點想和這兩個人說話的欲望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