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浩成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他仔細的看了看碗底。這才看到裡麵還夾雜著很小粒的，不注意就會被忽略掉的豬油渣。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在心裡讚了一聲：“精細！”雖然感受到了麵前這一家子人日子過得比大多數人都要精致很多，但寧浩成也並沒有想的太多。畢竟現在是年底了，家裡弄到點豬肉也是很正常的。雖然連炒個鹹菜都能這麼講究，確實難得，但也不是說不過去。所以他並沒有做出過多評價，而是將筷子又伸向了那些芥菜絲。吃之前寧浩成還特意的看了看，除了看到一點炸得焦酥的蔥碎他並沒有看到彆的什麼。可這一口放進嘴裡，他徹底的驚住了！這味道——除了早些年在京城的老館子，他有多少年沒有吃到過了！“小姑娘，你這菜裡放了什麼？”寧浩成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忍住，看著尹小滿問出了聲。尹小滿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有點後悔之前沒有撐住，還是邀請了這個老人一起吃飯。這人一看就是見過世麵的，可能吃過的東西也比常人多。能夠吃出不同也是能夠預見的。這，不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大麻煩嘛！她要怎麼解釋，那芥菜絲裡放了她從倉庫裡拿出來的黃糖和魚露呢？這芥菜是婆婆張金鳳拿來的。醃得又乾又柴，還齁鹹。不加工一下尹小滿覺得實在是無法下咽。可這話根本不可能跟彆人說。“嫂子，這芥菜絲是嬸子做的吧？我之前在部隊就聽營長說過，說嬸子特彆擅長做鹹菜，做得可好吃了！媽啊，我再也沒吃過比這更好吃的鹹菜了，給肉都不換！”沒等尹小滿開口，旁邊的高崇就激動的說道。說完還不忘又夾了一口放入了嘴裡。有人替自己打圓場，何樂而不為？尹小滿隻是抿嘴笑了笑，就將這個話題揭了過去。“家學淵源，家學淵源啊！”寧浩成不由得在心裡讚歎了一聲。幾人吃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劉創才把飯給買回來。鼻子尖上都是汗，看得出買飯的人肯定不會少。看著餐桌上吃得沒剩幾個的玉米麵窩窩，還有兩個半瓶的鹹菜，劉創的臉上忍不住帶出了幾分自得。他用幾乎是誇張的動作將飯盒放在了騰出的半邊餐桌上，然後一一打開。大聲對寧浩成說：“寧高工，今天有紅燒肉呢！您趕緊吃吧，我可是費了半天勁兒才搶到。”寧浩成看了一眼飯盒，發現裡麵確實盛著差不多大半勺的土豆紅燒肉。雖然土豆的塊兒更大，更多一點，可紅燒肉還是有不少的。除了紅燒肉，裡麵還有半勺子的蔥燒豆腐。這年頭，彆說紅燒肉了，連豆腐買起來都需要用票。也不怪劉創炫耀，這一盒子菜真不是隨便什麼時候想買就能夠買到的。寧浩成拿起公筷，將飯盒裡的飯菜在倆孩子的小碗裡各撥了一些。特彆是紅燒肉，更是全都給他們分了。“不用，我們有！”大寶難得的一下子在外人麵前說出了這麼多字。一邊說，一邊站起來試圖將碗裡的飯菜重新還給寧浩成。“你們吃，爺爺吃不完。再說了，爺爺剛才也吃了你們的東西不是嗎？”寧浩成慈愛的衝大寶擺了擺手，一臉溫和地說道。大寶和二妞的目光不約而同的朝尹小滿望了過去。尹小滿遲疑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在她看來，那飯已經撥到了倆孩子的碗裡，再退回去顯然不合適。隻是，要因為這點子事兒占了人家便宜……那也是沒有必要的。看了一眼孩子碗裡的紅燒肉，尹小滿默默轉過身，從包袱裡重新取出了一個帶蓋的陶罐，打開來，用公筷從裡麵取出了一個野菜團子。“老人家，給你吃。”她將野菜團子遞給了寧浩成。雖然隻是那種最普通的，用曬乾的野菜重新泡水之後加工的菜團子。可離近了看，還是能夠看得出做的人手很巧，也用了巧思。不僅一點都不粗糙，也沒有乾野菜特有的苦澀味兒，反倒看上去油潤潤的，精致而誘人。寧浩成愣了愣，然後才反應過來人家這是在還自己人情呢！顯然這女子是覺得自己給她孩子吃肉了，不想占自己便宜。他好笑的衝尹小滿擺了擺手：“真不用，我都吃飽了。小姑娘，謝謝你的窩窩還有鹹菜，做得真好。這是我這幾年以來，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尹小滿並沒有和人推來讓去的習慣，看寧浩成不要就準備用其他方法還人情，於是準備將菜團子收回來。然後——她就對上了高崇還有倆孩子渴望的眼神兒。尹小滿遲疑了一下，轉手將菜團子遞給了高崇：“你吃？”“謝謝嫂子！”高崇一點沒客氣的果斷接過，連個磕都沒打。“娘，我也要！”二妞恨不得把瓷碗舉到自己的腦袋頂上。倆孩子剛才已經吃了不少窩窩了，在火車上又沒啥活動的地方。尹小滿怕他們積食兒，想了想，就將一個菜團子從中掰開，一分為二放在了他倆的碗裡。這一掰——寧浩成的眼睛就再次粘在上麵拔不下來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普通的野菜團子，裡麵居然會另有千秋！從寧浩成的角度，正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二妞碗裡那半個菜團子。能夠看到團子裡包的餡料。那白白的碎碎的應該是筍丁，被醃製成了深紅色的應該是鹹肉。可那金燦燦的沙粒狀的是什麼？還有黑色的，一點一點的？寧浩成隻覺得抓心撓肝的難受。那感覺，就像是他圍著一個艦艇上的零件，研究了好些天，愣是發現不了存在問題時一模一樣。他覺得，如果不能仔細的看一看，他可能這幾天都要睡不好覺了。“那個……”寧浩成吭吭哧哧的開了口。他活了六十多歲了，從來沒有如此窘迫過。他覺得如果媳婦還活著，看到這樣的情景，一定會點著他的腦門罵：“一把年齡都活到哪兒了？居然為了點吃的連麵子都不要了。”想到媳婦，他的眼睛熱了熱。寧浩成清了清嗓子，又繼續說道：“那個……”話剛出口，一個菜團子已經放進了他麵前的碗裡。“這團子不經放，再放就不好吃了。老人家您也吃一個，咱們把它分完吧。”尹小滿收回公筷，衝著寧浩成彎了彎唇角，語調平靜的說。寧浩成頓時不知道要怎麼接腔才好了。他這麼大人了，哪裡聽不出人家姑娘是為了不損他麵子才這麼說的，這是在給他台階下呢！他咧了咧嘴，感動的直點頭。倒也沒有掩飾自己的尷尬，坦誠的說：“謝謝你了小姑娘。你要是不給我，我肯定也是要求一個過來的。這菜團子，看得老頭子我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呢!”一句話說的除了一臉懵逼的劉創，其他人都笑了起來。唯有尹小滿，依然隻是朝上彎了彎唇角，並沒有太多的表現。那姿態儀容，寧浩成走南闖北這麼些年，見過的新舊時代的大家閨秀，加起來也沒有幾個人能比得過她。這讓寧浩成震驚之餘，對於尹小滿的家世更加的好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