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尹小滿腦子空了一下。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然後放下二妞,蹲下身子將大寶從沈青耘的身邊拉過來,讓他與自己麵對麵,語調平靜的問道:“你剛才叫他什麼?”從聲音裡,沒有人能夠聽出起伏,隻有和她朝夕相處了這麼久的大寶還有二妞看得出——娘生氣了。其實尹小滿並不是生氣,她隻是有點懵,因為太震驚而有點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可是倆孩子並不知道。大寶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嘴,而二妞的小拳頭則重重地朝著他的肩膀上砸了過來!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嚷道:“叫爹!要叫爹!都說好了不能叫乾爸!”尹小滿:“……”沈青耘隻覺得自己額角的青筋突突亂跳。經曆過無數大場麵的他,此刻看著身邊這娘兒三個,忽然有那麼一瞬間的不知無措。而站的再遠一點的高崇和小楊,則目光飄忽,根本不敢往這邊看,尷尬到恨不得原地消失,權當啥都沒聽到,沒看到。這也太那個啥了——給嫂子叫娘,給營長叫乾爸……大寶這家夥,說話他不行,坑爹第一名。剛來第一天,就放了這麼大的一個大炮仗。這是準備讓營長和嫂子回家來不及親熱,先打架嗎?而一路上早已經被尹小滿那些好吃的收買了的高崇,則是更憂心的想:營長回家遭不遭白眼無所謂,這要是把嫂子給氣出個好歹來那可咋辦啊?!大家各有所思,誰也沒有說話,一時間,站台上的氣氛詭異得安靜。還是沈青耘先清了清嗓子,有點不自在的說道:“先出站吧,有什麼事回去再說。”尹小滿沒吱聲,點了點頭,抱起二妞,拉住大寶的手,跟在了他們的身後。從海城火車站到部隊駐地所在的縣城,開車還要一個多小時。一路上,尹小滿都很沉默,基本上一句話也沒有說。即便中間高崇幾次想調節氣氛,起了幾個話頭,最後也都因為冷場而無疾而終。其實尹小滿並不是在跟誰賭氣。她不是原主,從穿到這個世界來的第一天開始,就已經決定既來之則安之,努力接受已經發生的一切現實。無論沈青耘是出於什麼目的隱瞞了這倆孩子的出身,都是發生在她來之前,對她並不存在於欺騙。她不覺得有什麼可值得生氣的。比起生氣,震驚更多一點。她怕自己漏掉了什麼原主的記憶,到時候再引得這個男人起疑。所以一路上都在努力的搜尋著記憶裡所有的細節。“到地方了,下車吧。”就在尹小滿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車子已經在一個小院子前停了下來。沈青耘從副駕的位置下了車。他先將懷裡抱著的大寶放在了地上,然後走到尹小滿坐的這邊幫她拉開了車門,同時朝她伸出了手。他的手很大,掌心寬厚,手指細長,指腹處還有很明顯的繭子,看上去就有一種很有力的感覺。這是尹小滿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一隻男人的手,一時間有點怔忪。直到坐在她懷裡的二妞擰了擰小屁股,她才反應過來,然後立刻將小丫頭衝著男人塞了過去。沈青耘接過二妞。往懷裡送了送。然後再伸手想要去扶尹小滿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她故意無視自己,埋頭收拾腳邊行李的側影。他訕訕的收回了手,眉眼中閃過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遺憾。先鋒營因為是團裡的王牌部隊,所以雖然駐地比較偏僻,配套設施還是不錯的。就好像沈青耘,作為一營之長,所住的宿舍就是一個單獨的小院。院子雖然不大,勝在五臟俱全。除了有一個客廳兩個臥室之外,還有獨立的廚房和廁所。甚至在院子的角落裡,還有一個壓水井。高崇和小楊幫他們將行李搬進去之後,就極有眼力見的一起離開了。看尹小滿一直回避他的目光,沈青耘默默的歎了口氣。他先將已經睡著了的二妞抱到裡屋床上放好,然後拎著放著鍋碗瓢盆的包裹進了廚房,從裡麵拿了兩個鋁製的大飯盒走了出來。他走到一臉忐忑看著他的大寶跟前,在他的腦袋上胡亂地擼了一把。這才衝一直背對著他,刻意忙碌收拾著行李的尹小滿說:“彆忙了,你也先歇會兒。我帶大寶一起去打飯,有什麼事兒等回頭吃完了飯再說。”說罷拉著孩子一起朝門外走去。看著他們的背影在門口消失,尹小滿在藤椅上坐了下來。直到這時,她臉上從容淡定的表情才終於卸掉,取而代之的是難得一見的緊張和茫然。她的腦子裡一陣嚶嚶嗡嗡,亂得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穿越到如今,頭一次感覺到有點慌。尹小滿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很理智的人,從來不會感情用事。就好像做出來這兒的決定,雖然貌似是一時興起,可其實是將得失利弊全都衡量過了。留在家裡,結局注定不好,來隨軍,好歹還會有一線轉機。所以她義無反顧的選擇來投奔沈青耘,認為這是對她,對孩子最好的選擇。可越是理智的人,越容易忽略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人都是有感覺的。來之前,她什麼都考慮到了,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怎麼去和沈青耘單獨相處。畢竟前世今生,她都沒有過和男人相處的經驗。隨著天色越來越暗,外人全部離開,尹小滿終於開始有點心慌慌了。她此時才意識到,沈青耘對於她來說,已經不再是一個名字,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一個她嫁了,可以對她提出各種要求的男人!一股熱意從腳底直竄上來,幾乎瞬間就燒到了腦門心。燒得尹小滿頭昏昏的,完全無法思考,臉燙得快要變成了火炭。“娘,我們回來了!”尹小滿呆呆的坐在藤椅上,差點把自己坐成了一個木頭人。直到院子裡傳來了大寶說話的聲音,她才緩過了神兒。兩個人帶出去的飯盒全都裝得滿滿當當,一盒裡裝滿了二合麵的饅頭,一盒裝著海帶燉豆腐還有一個炒黃豆芽。雖然都是素菜,可在這個年月,能有豆製品吃也是難得的。看得出這應該是沈青耘費了勁兒才能搞到的吃食。“我去叫二妞出來吃飯。”看到他們回來,尹小滿胡亂的說了一聲,就往屋裡跑。那腳步淩亂的很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架勢。看著她的背影,沈青耘默默的歎了口氣,之前有點熱乎了的心又開始慢慢變涼了。二妞明顯是困極了,根本就沒有吃幾口就搖頭堅決不吃了,還難得的有點鬨人,哭唧唧的要娘抱。尹小滿隻得又將她抱回屋裡,哄的徹底睡踏實了才出來。再出來的時候那倆人已經吃完了,而給她留的飯菜上麵特意還都蓋了一個盤子,以保持溫度。看到她出來,沈青耘從另外一個臥室走了出來:“你先吃飯,我把這屋整整,以後你帶著二妞睡那屋,我和大寶睡這屋,你看行嗎?”聽他這麼說,尹小滿倏地鬆了一口氣,整個人仿佛一下子就鬆快了好多。她連忙點頭:“行。”說完還善解人意的補充了一句:“要是你忙,大寶也可以跟著我睡。”沈青耘看了她一眼,明顯感覺到她的精神氣兒足了好多,一時間竟有點說不出是好氣多一些還是好笑多一些。“再說吧。”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飯菜:“你先吃飯,吃完咱們談談。”尹小滿知道他要談的是倆孩子的事兒,其實關於這一點她並不是很在乎。對於她來說,大寶和二妞是不是沈青耘親生的都無所謂。當初原主帶倆孩子出來可能是因為他的關係,而她喜歡這倆小家夥則單純是因為覺得他倆招人疼。還真沒這個男人什麼事兒。所以,她的心態很平穩,連麵前的飯都吃出了幾分香甜。飯後,沈青耘獨自從臥室裡走了出來。看到尹小滿朝裡麵張望,還解釋了一句:“大寶在做你留的作業。”說完,他頓了一下,抬頭看向尹小滿,目光誠摯:“我很感謝你,謝謝你把兩個孩子都照顧的這麼好。”尹小滿抿了抿唇,沒有說話。看她這樣,沈青耘的臉上露出了歉然的表情:“尹小滿同誌,首先我得為對你隱瞞了兩個孩子的身世說一聲對不起。雖然當初那種情況我也是萬不得已,可欺騙了你,這就是我的不對。”尹小滿同誌……這又是個什麼稱呼?有一個瞬間,尹小滿覺得自己又懵了。雖然她來這個世界的時間不長,可是也知道“同誌”是什麼意思。難道在部隊,夫妻間都是這麼稱呼的?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再次感覺自己的思路跟不上趟了。看她依然沉默,沈青耘隻得艱難的繼續自話自說。“尹小滿同誌,我先和你說一下大寶父母的情況吧。大寶的爹曾經是我的老班長,當初我當新兵的時候是他接的兵。後來選我到先鋒營的時候,也是他推薦的我……”聽他說到正題,尹小滿終於收回了思緒,聽得認真了起來。按照沈青耘的說法,大寶姓杜,他的父親叫杜長宇,曾經是沈青耘的直屬上級。說是上級,其實更像朋友,兩個人很有點惺惺相惜。杜長宇兵齡長,又是城市來的,文化程度高,曾經在部隊很受重視。年輕的時候也可以算是平步青雲,二十出頭就做了連長。隻可惜在他升任副營之後,趕上運動,再次排查的時候忽然發現他有一個遠房的表叔在國外,這下政審就有了大問題。偏就在此之前,杜長宇帶著一個小分隊剛剛立了一個大功,實在沒法將他一捋到底。最後在團領導強烈堅持下,保留了他副營的職務,卻被派往了偏遠的小島去守島。那時候,杜長宇已經拿到了全團唯一一個去軍校學習的名額,眼看去不了了,他主動找到了團領導,提出要將名額轉給沈青耘。領導當時正為他的事兒遺憾到不行,聽了他的話想也沒想就同意了。那時的沈青耘,剛剛升了正連,雖然各項成績也很優秀,但畢竟年輕,在團裡也沒有什麼名氣。如果不是杜長宇最後這拚命推的一把,那名額怎麼也不會落到他的手裡。兩年軍校生涯,讓沈青耘學了不少東西,可最重要的是為他鍍了金。這年頭有文化,上過軍校的人實在是太少了,所以等他回來,幾乎一切都變得順風順水。沒兩年就升了正營,級彆已經比杜長宇還要高了。雖然級彆上去了,可在沈青耘的心裡,杜長宇依然一直是他的老連長,他最好的朋友。杜長宇這個副營,對於他來說已經是到了頭了,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所以他也沒有了之前的銳氣,很快在當地找了媳婦,成了婚。不久後就有了大寶。那時候,他雖然在島上,可每年都有換崗時間,一年中總有幾個月還是能回家的。所以夫妻關係也還行。畢竟對於周圍村子裡的人來說,能嫁給一個軍官,那也是八百年攢下來的好運氣了。可隨後幾年運動越來越多,即便蝸居島上,杜長宇也有很多次並沒有躲過。雖然他副營的職務還沒有被撤,可換崗的時間卻被一拖再拖,一年下不了一次島也就變成了常態。特彆是二妞出生之後,他幾乎就沒有下來幾次。這樣,他的媳婦就著了慌。當初他們兩個成親本來就不是因為有感情,這麼長時間不見麵,自然就越來越淡漠。女人很快心思就另有所屬了。杜長宇不是不知道,可是有兒女在,他又常年不在家,實在是沒辦法。隻得托沈青耘多照看著點。沈青耘哪裡看過孩子?更何況他和那女人更是沒話說。隻能隔幾周去臨時抽查一下,看看那女人有沒有苛待孩子,同時儘最大所能,跟孩子多送點東西過去。因為有杜長宇的工資,又要沈青耘的監督,那女人就算是心思不在,可好歹也還能守住那個家。然後杜長宇就出事了。一場大風暴吹塌了島上的房子,他被壓在了下麵。一直到幾天後送補給的船上了島,才被發現。知道他死了,那女人來營裡哭鬨了一通,卻在拿到了撫恤金的第二天就連人帶錢全都不見了。臨走之前為了怕被人發現,還將大寶和二妞用大鐵鎖鎖在了屋子裡。待沈青耘忙活完杜長宇的後事,來接倆孩子去參加父親葬禮的時候,才發現倆娃已經被關在屋子裡好幾天,已經餓得奄奄一息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大寶忽然不會說話了。“我不敢和家裡說出實情是因為……”沈青耘頓了頓:“你也知道大嫂那個樣子。我不在家,爹媽如果再因為倆孩子我不是親生的,不護著點,我怕他們回去也是遭罪。”“至於沒告訴你……”沈青耘抬眼看了看尹小滿,後麵的話說不下去了。“我知道了。”尹小滿沒有再讓他繼續往下說。其實說到這兒一切也都明了了。就劉春霞那個樣子,要是知道大寶和二妞不是沈青耘親生的,那能不把他們餓死在她看來可能就是仁至義儘了。尹小滿不覺得沈青耘這一點做的有什麼錯。至於他沒告訴原主……他跟原主又不熟,再說了,當時已經傳得人儘皆知了,再改口也沒什麼意義。看尹小滿並沒有要因為這一點而和自己爭執的意思,沈青耘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三十塊錢放在了尹小滿麵前的餐桌上。“這是應該給你的錢,你收起來吧。我知道之前的你給高崇了。”尹小滿再次愣住了,詫異的抬眼看向他。這目光看得沈青耘又有點不自在了。他隻得耐著性子解釋:“你能同意隨軍過來幫我照顧孩子,我已經很感激了,怎麼還能讓你拿火車票錢?你放心,當初答應你的話都是作數的,這個錢你收好,以後我也都會按時付給你。”說完了要說的話,沈青耘明顯輕鬆了很多,他甚至還衝尹小滿笑了笑。“早點休息,這些日子辛苦你了。”說完,又幫尹小滿將必須的東西拿出來之後,就先回了房間。洗漱之後,尹小滿也回了臥室。躺在床上,儘管身心疲憊,腦子裡卻快速的轉個不休。剛才沈青耘的那一番話確實震撼到她了,她沒有想到大寶兄妹倆居然會有這樣的一個身世。可除了這些,更讓她難安的是沈青耘說的最後那雲山霧罩的一番話,還有那堅持要她收下的三十塊錢。尹小滿知道,自己一定有什麼事是不知道的。他和原主之間一定談過什麼條件,亦或者有過什麼承諾。這些東西很重要,甚至關係到會不會讓那個男人對她的身份起疑。可偏偏,她搜遍了所有記憶卻什麼也沒有發現。尹小滿前所未有的煩躁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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