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滿做了蝦乾。並非一般的漁民為了怕不好保存,將打上來的鮮蝦直接攤在石板上晾曬的那種。她是為了讓專家們放在案前,累了,餓了,乏了,吃一個,補充熱量,增加營養的,所以做得非常得精細。她讓任平安和出海巡邏的戰士們都打了招呼,讓幫她留意多打一些蝦回來。因為中山島附近海域是禁止漁民進入的,海鮮比近海要多得多,品質也好得多,所以這完全不是問題。蝦到了之後,尹小滿帶著幾個孩子從中挑出最大,最肥的,洗乾淨後剝殼,去蝦線,然後放在熱水裡焯。看到她這番操作,大米很不以為然,站在旁邊一直在嘟噥說她這是在浪費煤餅子。雖然是自言自語,可是聲音很大,明顯是在說給她聽。尹小滿才懶得和小家夥廢話。這孩子和他們熟了之後,多少恢複了一點小孩的天性,不再天天黑沉著臉了。可這一恢複,卻直接從沉默寡言跨入了到狗都嫌”的階段。天天淘到不行。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些力氣,爬牆,上樹,沒事帶著倆小崽子滿世界瘋跑……不等到大人到處喊人,抓人,堅決不回家。尹小滿有時候氣得都開始懷念他最初剛來時乖巧懂事的樣子了。犟是犟了點,關鍵是不鬨騰啊!看大米在旁邊撇著嘴,指手畫腳一副天下他最懂的樣子,尹小滿氣得牙癢癢。索性給他和大寶布置了一個“繁重”的任務,讓他們去炊事班借幾塊大石板回來,然後抬到溪邊洗乾淨。——精力太盛,就出去發散發散,省得留在身邊添亂。聽到她布置了這樣的工作,二妞比倆哥還興奮,拍著胸脯說她也能乾。尹小滿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將三個崽子全都攆了出去。世界一下子就清靜了。她知道,一般人曬蝦乾的時候是不煮熟的,也不會剝皮。可是她是拿給專家們吃的,安全衛生必須放在第一位。加上寧工和華老年齡都大了,雖然他們不說,可接觸了這麼久,她自然知道兩位老人更喜歡吃軟和一點的東西。煮熟剝皮之後,應該更對他們的口味。將焯好水的蝦肉放在一邊攤開晾涼,尹小滿開始製作調味料。蔥薑蒜,糖,鹽,醬油……將各種調料放在小碗裡攪勻,把蝦肉倒進去攪拌抓勻,浸透滋味兒。待她這邊把材料收拾好,那邊兩個臭小子已經各抱著一個洗乾淨了的大石板走了進來。按照尹小滿要求,倆人將石板放在凳子上,然後擺在了院子裡陽光最烈的地方。接著把醃製好的蝦肉一個一個整整齊齊的碼放在了上麵。尹小滿回屋拿出自己事先拆了一個蚊帳製作的菜罩子將蝦肉罩住,就將趕蚊蠅的活交給了大寶和二妞兩個小的。大米則被她抓回去幫忙收拾魚。除了蝦乾她還準備做一點魚糕。島上天氣熱,大家都想吃一點清爽的東西,所以她現在做炒菜做得比較少。再加上,雖然專家們的夥食補助比一般人要高上很多,但食用油每個月也就那麼一點兒。為了提升胃口就天天煎炒烹炸的做,也實在不靠譜。而魚糕,清淡有營養。想吃的時候隨便上鍋熱一下,或者拿出來加點青菜汆個湯,幾分鐘的事,便捷,味道也極為鮮美。魚糕做起來不難,唯一麻煩的事兒就是剁魚泥。現在每天任平安都會給他們送新鮮的魚,鱸魚,桂魚都不是什麼稀罕物。這一次尹小滿就準備拿他今天剛送來的那兩條兩斤多重的大桂魚來做。用刀將魚背脊少刺的那兩塊兒肉給片下來,然後將魚肉和一個湯匙直接遞給了大米。因為不是第一次配合了,所以尹小滿隻是簡單的交待了兩句,他就很熟練的開始用湯匙刮魚泥。刮得又快又好。這孩子乾起活兒來是能夠讓人放心的。就好像現在,都不用大人盯著,他在刮的同時,都不會忘記細心的將裡麵偶爾帶的一點點魚刺,魚骨全都挑出來。一點不用人費神盯著。在大米刮魚泥的時候,尹小滿就已經開始準備調味料了。為了突出魚肉本身的鮮味,其實做魚糕並不需要太多的調味料。簡單的鹽,胡椒粉就可以了。但是有一樣調料準備起來比較麻煩,那就是要用到薑汁。將薑剁成細末,加水浸泡出味兒後過濾,渣子去掉,隻留入味的薑水。大米將魚泥刮好之後,遞了過來,眼睛裡全是炫耀。尹小滿看了一眼他遞過來的小碗,讚賞的在他的腦袋上擼了一把,卻將他遞過來的魚泥重新倒在案板上開始再次認真的剁細。大米驚訝的嘴都合不上了,眼睛裡寫滿了質疑。那意思很明顯——我已經刮的很細了,為什麼還要剁?這孩子和那兩兄妹在一起的時候很放鬆,有時候那小嘴也會巴拉巴拉的說個不停。可不知道為什麼,一旦單獨和尹小滿待在一起,就總是莫名的會有點拘謹。就好像現在他明顯有一肚子的疑問,卻偏偏就是一個字也不問。尹小滿知道,這是磨合的還不夠,這孩子對人還不能完全放鬆警惕。既然看出了他好奇,於是就一邊乾活,一邊慢慢的和他講。“魚肉必須要剁細,剁到完全看不出一丁點魚肉的樣子。剁得越細,最後就越好上勁兒。剁好之後慢慢的把調料放進去,對,就這樣一邊放一邊用手搓。順著一個方向,要感受到它變得有黏性。”此時的大米,眼神專注極了,聽得極為認真。最後在看尹小滿乾活累了,乾脆二話不說的將盆從她的手裡接過來,自己攪拌起來。彆說,男孩子就是有勁兒。雖然看上去小胳膊小腿的,可沒一會兒魚泥就被他攪拌的完全上了勁兒。看著他,尹小滿有一瞬間的恍惚,不知怎麼的就想起立春小時候剛剛和她學徒的時候。那時候的立春,也和大米差不多年齡吧?慢慢的,她望向那孩子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柔和,甚至主動退到一邊,開始一步一步教導著大米獨立完成後麵的步驟。魚糕蒸好了。因為這一次基本上是大米親手完成的,尹小滿特意將在外麵趕蚊蠅的兩個人也叫了進來,仨孩子一人給分了一塊兒。“這是你們大米哥自己做的,都嘗嘗,看好不好吃。”聽到她這麼說,大米的臉上難得的多出了一抹羞赧,而兄妹倆更是不吝誇獎,把小哥哥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這種興奮延遲的時間還挺長,一直到尹小滿做完了飯,幾個小家夥還激動的不行,一個個全都搶著要去給專家們送飯。看了一眼今天要去送的食物,蒸魚餅,涼拌菜,饅頭,並沒有什麼怕撒了燙了的東西,尹小滿索性大手一揮,將送飯的活計交給了小家夥們。看著他們撒歡跑遠的背影,她微笑著搖了搖頭。趁著這難得的空閒,尹小滿決定去禦膳房看看。從來到中山島,她除了每周一次將準備好的東西拿給立春,其他時間再也沒有去過。甚至連換回來的東西,也隻是胡亂塞到自己的房間裡留著備用,並沒有怎麼整理過。實在是,在吃的這方麵,中山島的條件可以稱得上非常好,並不需要她添補什麼。再加上這裡又相對封閉,從上島至今,彆說她,連沈青耘都沒有機會出島。所以她就算是想弄出點新花樣兒,也解釋不清楚來源。本著多做多錯,不做不錯的原則,她還是決定少折騰為妙。說起來,國家對於這些肩負著國防建設最前沿設計製造的專家們,可以說是兌現了承諾的。可能和那些發達的國家沒法比,但也是竭儘了全力在物質方麵儘可能為他們提供到最好。就好像現在這年月,一般人一個月的細糧供應占不到每個月糧食的百分之二十,可專家們的卻能夠達到百分之六十以上。不僅如此,給他們配的粗糧也是小米,黃米,黃豆這些外麵花錢都買不到的東西。天天的朝夕相處,尹小滿打心眼裡覺得他們值得這麼優待!雖然她看不到他們每天所做的到底是什麼工作,可她看到了他們的工作量,看到了他們通宵達旦,爭分奪秒的工作狀態。可正因為此,尹小滿實際上的工作量並不大。除了正常的三餐飯,還有她自己硬加的每天晚上去給專家們送一次夜宵,其實這些人忙得連一次主動加餐的要求都沒有提出過。吃的方麵更是絕對不挑,給什麼吃什麼,簡單到不行。在這種情況下,國家配給的物資就完全夠用,根本用不著再從禦膳房換什麼吃食。以至於她現在連往那邊跑的動力都小了很多。現在,她每次給立春東西的時候都要絞儘腦汁的想換什麼?不要吧,怕立春多想,要吧,小屋子都快裝不下了。雞蛋,肉類這些,她換了也拿不出來,補給船沒到,她根本不敢拿出來給大家吃。所以最後換得最多的就是一些食油,還有島上購買不容易的調味料。這些消耗品,沒有人能鬨得清楚她到底用了什麼,用了多少。今天,尹小滿想了想,決定換一些護手的油脂。昨天晚上給二妞洗澡的時候,她一直擰著身子喊癢癢。開始的時候,尹小滿以為她是鬨著玩,後來才發現,是自己的手指粗糙得都剌孩子皮膚了。雖然現在工作並沒有多忙,可畢竟一天還是要做十幾個人的三餐飯。那手天天不是在海水裡就是在溪水裡泡來泡去,此時不僅指肚上多了一層細繭,指甲邊上還長出了倒刺,連皮膚也變得暗沉,粗糙。當年,她二十五歲時的皮膚也沒有這麼糟糕!這讓尹小滿心裡多少還是有點難受的。除了護手油,她還想換一些抹臉的香膏。她隻有一麵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鏡子,從鏡子裡根本看不出臉的變化。有時候看著曬得都要變成了黑炭的男人,她也會問一句自己有沒有變黑?每當這時,男人都會“不懷好意”的把手放在她身上最白膩的地方和她比,那反差……總是會讓她迅速的忘了自己問出的話。可現在,看看自己的手——她忽然覺得那個人可能根本沒有跟她說實話,她肯定也曬得不能看了!想到這,尹小滿忍不住微微地歎了口氣。立春那裡其實也不會有什麼特彆好的香膏,那丫頭就不是個愛捯飭的性子。平時她自己用的都是十幾二十文錢在集上買的最普通的大眾貨。前段時間給她=換的,估計已經是她認知範圍裡的極限了,是那種宮人們比較愛用的,大概四十多文錢一罐的摻了花汁的油脂。可那東西,在冬天的時候用著還行,在七月份的中山島,就著實太膩了。其實尹小滿更想能夠自己做啊!在宮裡多年,人太閒了就必須要找一兩個愛好。不然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重複著相同的日子,會更加的煎熬。而她那時候最喜歡做的就是調製各種香膏,而且水平很不錯。到後來,不僅僅是自己用,給徒弟們用,其他宮裡的管事,有頭臉的宮女,也有很多人來找她討要的。都說比外麵賣的要好用得多。這中山島上,氣候溫暖,花草繁茂。除了各種水果,樹木,鮮花也多得很。例如之前在先鋒營,她見到的被人種在花盆裡觀賞的茉莉,梔子這樣金貴的香花,這裡就像是野草一樣漫山的長。還有野菊,太陽花,雞蛋花,各種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單單看著它們,尹小滿腦子裡就能冒出無數種製造香膏的方子。可問題在於,她沒有原料。不僅沒有原料,她還知道,即使托供給船給她帶,采購員們也不知道到哪兒給她買去。而這東西也不能找立春換,不然要怎麼解釋這些東西的來曆呢?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又歎了口氣。尹小滿覺得今天一天歎的氣,比以前一個月都多。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粗糙的手,覺得都是被這手給鬨的。尹小滿將整理出來的魚蝦放在了櫃子裡,並留了一張紙條。剛剛做好這一切,就忽然聽到外麵有二妞喊娘的聲音,她慌忙跑了出來。“娘,我帶華爺爺回來了!”二妞一邊嚷著一邊推開了院門。而則華老笑眯眯的跟在她的身後。看到華老並沒有和寧工一起,而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尹小滿微楞了一下,然後立刻就明白了過來。她知道華老來找她這是有話要說了。說起來專家組上島已經半個多月了,除了最初那天,兩位老人家來她這裡吃了一頓飯,之後他們基本上沒有見過麵。曾經沈青耘跟她提起過的,關於身世的問題,華老根本就沒有來得及跟她提起一個字。看這樣子,華老應該是專門為了這事來的。果然,華老進屋後根本沒有和她有什麼寒暄,直接摸了摸二妞的頭,跟她說:“你不是和兩個哥哥約好了要出去玩嗎?快去吧。”二妞答應著,快速跑了出去。而華老更是開誠布公的直接對尹小滿開口道:“小滿,之前我讓青耘給你帶的話,帶到了吧?”尹小滿點了點頭。“那,我能不能看看你父親給你留下的東西?”華老說著,眼睛卻一直落在她脖子上的紅線上。尹小滿大大方方的將木牌摘下來遞給了華老。華老拿在手裡,仔細的打量了半天,然後緊緊的抿著嘴,從自己的懷裡拿出了一個紅色緞麵縫製的小包。他將布包打開,從裡麵拿出了一個和這一模一樣的木牌,遞到了尹小滿的手裡。之前的那個木牌,尹小滿是有空就會拿下來細細的琢磨的,所以恨不得對於上麵的每一條木紋,都了解的清清楚楚。此刻看華老將這個遞過來,她伸手接住,然後拿過來也細細的看了起來。那木牌在接到手裡的一瞬,她就能深刻的感受出,這個和她一直戴著的那塊兒一模一樣,完全是出自同一塊木頭,同一個人之手。她抬眼看向華老。華老一臉嚴肅的看著她:“這是我妻子生前一直隨身攜帶的,是她父親留給她的遺物。同樣的木牌是四塊兒,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你帶的這一塊兒,就是這四塊之一。”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小滿,你介不介意告訴我,你父親有沒有留下什麼遺物?什麼都行,我就是想確定一下他的身份。”聽他這麼說,尹小滿轉身回了房間。她從空間裡拿出了那本父親親手所書的字帖。這是她此時唯一敢拿出來的東西,至於那個木箱子,她覺得還是要謹慎一點,沒有萬足的把握,不要輕易對人示之。華老接過那本已經變黃發脆了的字帖,小心翼翼的翻看著,沒有翻兩頁,眼中就溢出了淚花。“這是小泉的字,雖然我們走的時候他才隻有十幾歲,可是這麼多年,他的字並沒有什麼大變化。”他拭了拭眼角,對著尹小滿感歎的說。說到這裡,老人家明顯有點激動,他望向尹小滿,問她:“你父親從來沒有跟你提過他的祖姓嗎?他沒有告訴過你,他實際上是姓薑,而不是姓尹?”尹小滿茫然的搖了搖頭:“沒有。”從她到這個世界上,腦子裡就從來沒有過薑這個姓,她至始至終隻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尹小滿,父親的名字是尹大海,其他的什麼來曆,身份完全沒有一點記憶。“那你媽媽叫什麼?”華老繼續問道。“我就記得父親叫娘阿慧,至於娘姓什麼,我不知道。”聽到她這麼說,華老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不知道這中間到底是哪裡出現了問題?在之前的調查材料裡顯示,尹小滿的父親名字叫做尹大海,是從江東那邊逃荒到雙桂村的。在那裡的戶籍顯示,他逃難過去的時候二十五歲,女兒尹小滿剛剛兩歲。這歲數比自己妻弟薑紹泉的實際年齡要小好幾歲。所以,這也是當初他為什麼一直不敢認尹小滿的原因。名字不對,原籍不對,年齡也不對……如果不是他親眼看見了尹小滿的木牌,並且通過長時間的接觸,覺得她的眉眼和自己妻子多多少少總有點相似,其實到現在他都還不能完全放得下這個心。直到看見了妻弟親筆寫的字,之前的那些疑慮才徹底從華老的心中消失。這時候他反倒是有點佩服起那個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妻弟。在關鍵的時候,他確實做到了當斷就斷。將自己之前的來曆全都抹得乾乾淨淨,不留一點痕跡。想來也正是因為此,他和他的家人才能夠在那個偏僻的小村子裡度過了十幾年寧靜的日子,沒有被外界的紛爭所打攪。華老的心裡感歎不已,也忍不住的有點難受。紹泉如果能夠再多活幾年,或者說能夠出生在一個和平的年代,他的人生應該會是另外一份際遇吧?想到這兒,華老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他將兩塊木牌同時推到了尹小滿的麵前,對她說:“小滿,這兩塊牌子你都留下吧。”尹小滿大吃一驚。她慌忙搖頭,眼神裡全是疑問,她不明白華老這番話到底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