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嗎？”李芳四周打量了一下：“營長不會生氣吧？”尹小滿望著她，有那麼一瞬間的愣怔，然後才反應了過來，不禁笑道“你一直躲著我，是因為怕他？”李芳忙不迭的使勁兒點了點頭。她又四下裡望了望，在終於確定沈青耘已經拉著陳師傅走了之後，不會突然出現之後，才伸手挎住了尹小滿的手臂，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小聲的吐槽：“小滿姐，你都不知道沈營長有多嚇人。我這一個多月，就沒見他笑過。我們這一群人老老小小得有二三十個了吧？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那一路上啊，你想象不到的雞飛狗跳。”說到這兒，李芳下意識的伸手在空氣裡呼扇了呼扇，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然後才繼續說道：“可你是沒看見，不管那夫妻吵架的，母子不睦的，小孩兒哭鬨的，隻要營長一瞪眼，全都能立刻憋回去。媽啊，姐，我長這麼大都沒有這麼怕一個人！在我爹麵前我都沒慫過！”尹小滿：“……”李芳這會兒可能是感覺到身邊沒有了那尊“大神”，也沒有了顧忌，開始肆無忌憚的吐槽。“我哥之前在信裡跟我說，要一路上聽話，跟緊營長的步伐，不能搗亂，不能拖後腿……唉，他真的是對我不夠了解。我敢嗎？不是我說，沈營長但凡看我一眼，哪怕是無意間掃的一下，我小腿肚子都能立刻抽筋！”尹小滿：“……不至於吧？”“至於！你沒看那個陳老頭兒？多牛的一個人，凶神惡煞的。一路上誰都不敢靠近他，看著他打明識大家都不敢管。可你看營長，他都敢撲過去抱住他！我的那個天啊，那可是陳老頭啊！打鐵的，一拳頭揮過來能砸死個人呐！”李芳邊說邊跟著尹小滿往家走。一路上那小嘴嘚嘚的，把人逗得笑個不停。尹小滿覺得自己好久沒有這麼笑過了。她從來不知道，在外人的眼裡，她男人居然是這個樣子。不過她心裡明白，那麼一群人，沒有一個能鎮得住場麵的人，恐怕這一路上還不知道要發生多少事，甚至很有可能不能全員平安到達。男人這一路上，肯定也是操碎了心。到家之後，她拿出了孩子們摘回來的芒果還有椰子招待李芳。因為是之前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李芳那眼神簡直是充滿了好奇，可還是很有自製力的衝著她使勁的擺手。“小滿姐，我吃過飯了，這東西你留著孩子們吃。我這麼大人了，哪兒還用吃水果啊？你趕緊收起來。”“這吃水果還分大小人？”尹小滿笑著幫她把椰子水倒出來，然後又用小刀將芒果一破三半，把果肉多的地方切成棋盤格那樣的小塊兒，放在小碗裡，拿了個勺子讓她舀著吃。“吃吧，你這是來島上時間短，長了你就知道了，咱島上不缺水果。”李芳用勺子小心翼翼的挖了一塊兒芒果放進嘴裡，然後頓時幸福的眯起了眼睛。一看那樣子，就能夠看出應該是很久沒有吃過糖了。好一會兒，她忽然說道：“我一直覺得我哥那個人，心裡除了他的工作再也沒有彆的了，我這個妹在他心裡連他那些數據裡的一個字母都不如。可我現在忽然覺得，沒準兒我的分量比字母多一點兒了，他都能想起來把我帶到這樣一個神仙地方來了！”尹小滿：“……”她咋從來不知道李芳這姑娘，性格居然是這麼有趣的？應該是打開了話匣子，後麵也不用怎麼引導，李芳自己就開始滔滔不絕了起來。尹小滿這才知道，李芳和李海兄弟倆來自C省省城，父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乾部。母親去世的早，在李芳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再娶了，並且還給他們添了兩個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後媽對他們倒也談不上苛刻，但人總有一個遠近親疏，加上本來家裡條件就談不上好，所以對她和哥哥就總是會差那麼一點兒。李芳和她哥年歲相差的有點大，差了十二歲。所以可以說，後些年她是被大學畢業工作了的哥哥養活的。可即使這樣，隨著她年齡越來越大，家裡房子因為人口眾多而顯得越來越小的時候，後媽就隔三差五的開始暗示她應該響應國家號召，到廣闊的農村去尋找一片新天地。她天天被念叨的心煩，也是因為實在沒法和兩個長大了的弟弟再住在一個屋，就乾脆遂了後媽的願，直接報名下鄉了。後麵的事兒尹小滿就知道了，她和她的同學梁小雨一起被分到了雙桂村，然後最後一起住進了他們家的房子。聽李芳七彎八繞終於繞到了房子，尹小滿連忙抓住了話頭，故作不經意的問道：“你們這幾個女知青現在還住在我家那房子裡嗎？我記得西屋有點漏雨，修了沒，沒淋著你們吧？”聽她這麼問，李芳一點沒察覺出她的心思，很爽朗的回答：“怎麼會漏雨？我們搬過去之前，大隊上就已經組織民工把屋子裡裡外外都給修了一遍。小滿姐你放心吧，那房子現在可結實了。連屋頂的瓦片都換了一大半呢！”看著李芳的表情，尹小滿知道她說的都是實話，自己夢裡反複出現的情況應該並沒有發生。她一陣提著的心總算是落下來了一些。她笑著繼續問道：“你這次離開，小雨她們肯定很難受吧？下次見麵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對了，這幾年村裡有沒有再去女知青，現在知青點有多少人了？”讓她沒想到的是，聽到這句話，李芳臉上一直帶著的笑卻忽然收斂起了好多。那一點不知道發愁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點難受的表情。“怎麼了？”尹小滿的心猛地一沉。“小雨嫁人了。”李芳低聲說道。“嫁人了？嫁誰了？”尹小滿的眼前立刻浮現出了那個看上去有點文弱的女孩子。她記得她和自己年齡差不多，可是一看就能夠看得出是被家庭保護的很好的樣子。而且也屬於家裡條件比較好的，畢竟那時候她都有能力和李芳一起合租自己的房子了。“嫁給二娃子了。”“二娃子？老支書的小兒子？”尹小滿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小雨嫁給二娃子了？二娃子才多大？！”她還記得當初是二娃子送他們一家去火車站的。在她的印象裡，那時候的他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小孩子。他，怎麼可能娶了梁小雨？！“十九了，虛歲也差不多二十了。老支書的意思是讓他們先辦酒，等到了年齡就去城裡領證。”李芳解釋道。尹小滿看了看她，低聲問：“到底出什麼事了？”不是她不相信二娃子的人品，相反，她一直對那小孩兒的印象相當不錯。可這並不代表她認為他和梁小雨合適。彆的不說，梁小雨應該是高中畢業下的鄉，下鄉的時候最少也有十九歲了。現在過去了三年，今年差不多不是二十二就是二十三歲。一個從省城過去的二十多歲的大姑娘，能看得上一個在鄉下長大的，十幾歲的小男娃？李芳咬了咬下唇，眼睛裡蓄滿了眼淚：“梁小雨爸媽都是大學老師，現在都被下放到勞改農場了，他們學校的革委會主任是她爸的學生，都快四十的老頭子了，不知道怎麼就看上了她，說隻要她嫁過去，就讓她回城。然後小雨爸爸媽媽托人帶話，說小雨要是敢嫁給他，他們兩口子就吊死在農場，這一輩子都不會見她。小雨也是沒轍了。她不可能回去，可如果就這麼待在村裡，還怕那人不死心，再想彆的幺蛾子，就想著把自己嫁了。可她這種情況，根本沒人敢娶她。後來還是老支書看不過眼，強逼著讓二娃子和她結婚的。”說到這裡，李芳抹了把眼淚：“小滿姐，你問我知青點的女知青還剩下幾個？不瞞你說，我是最後一個了。我走了之後，咱村裡知青點就沒女知青了。”尹小滿的手猛然一抖：“人呢？我記得不是有好幾個嗎？”不然當初也不會存在住不下的問題。“都沒了。”李芳的眼神有點黯然：“你走沒多久，就有一個知青病退回城了。後來也不知道是咋回事，跟出了邪似的，女知青們相繼出事。先是一個我們學校的學姐，在出工的時候，被鋤頭砸了腿，結果感染了破傷風。最後送到公社醫院也沒有救過來，不到一周人就沒了。後來又有一個，坐馬車去城裡，結果馬半路上受驚，把她從車上甩下來，頭撞在石頭上，撞了個嚴重腦震蕩。昏迷了好長時間，最後沒辦法通知她家裡人來，送到了省城的醫院。在我來之前據說還沒清醒，變成植物人了。”說到這裡，李芳有點自嘲的笑了笑：“村裡人都說我們女知青身邊有臟東西，不然怎麼什麼倒黴事都讓我們給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