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之前,雖然尹小滿也一直很好奇這個盒子裡到底裝了什麼,可是從來沒有試圖暴力取出。因為她總覺得原主父母一直到去世都將它保護的好好的,沒道理到她的手裡,卻要將它破壞掉。可是現在,她卻忽然有了一股想把這個銅鎖撬掉的衝動。她用手使勁的拽了拽,鎖紋絲不動。她又打開自己放首飾的盒子,從裡麵找出了一根銀簪,伸進鎖眼裡戳了戳,可直到把簪子前麵的尖兒都給戳彎了,那鎖也沒有半點鬆動的跡象。尹小滿又試圖去撬鎖鼻兒的位置,然後發現這個箱子設計的時候當初應該是防著這一招了,那鎖鼻兒明顯是焊在一塊嵌在木頭裡的鋼板上。根本沒有任何可以下手的地方。她研究了半天,沮喪的發現,想要把盒子打開隻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找到合適的鑰匙,一個隻能采取暴力,將這個木箱徹底破壞。即使到這會兒,她依然不想采取第二個方法。她又開始琢磨著是否能夠讓立春幫個忙,拿出宮找一個能工巧匠把這個鎖給拆卸下來?想了想,還是決定作罷。先不說她就是一個禦膳房的宮女,出宮也是要經過檢查,不是隨便什麼東西都能夾帶出宮的。就算她冒著危險真把這東西帶出去了——這工藝一看就不是那個世界的。但凡一個老工匠,就不可能會察覺不出異樣。而且,她還害怕那盒子裡萬一放的又是和那個世界相差甚遠的東西,到時候真打開了被彆人看到,立春就是長出一百張嘴,那也解釋不通。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說,都沒有這麼害自己徒弟的。尹小滿隻是在腦子裡打了一個忽,就立刻將這個念頭給斷絕了。徒弟指望不上,之前華老也看過這個箱子,他也沒找到打開的辦法。那,想來想去,最後可以依靠的就隻有自己了。尹小滿盯著箱子琢磨著,越想越覺得沒有頭緒。心裡煩亂,手就更加無意識的在攥著的木牌上來回摩挲,還越摸越用力。忽然,她的手指一滯,不敢相信的將木牌舉到了眼前。說起來也奇怪,禦膳房彆的房間時間流速和她在現實中是一模一樣的。也就是她在外麵吃午飯的時候,這裡一定也是禦膳房最忙活的時候。可偏偏,她這間小屋的時間就仿佛是凝滯的。飯菜放進去不會腐壞不說,不管她什麼時候進來,這裡都是白天,是午時陽光最燦爛的時候。無四季更迭,無時間變化。以至於搞得她經常待的時間過久,忘了要回去。而這會兒,尹小滿將木牌放在了屋子陽光最充足的地方,眯著眼睛細瞧。然後第一次發現在木牌的一邊上,有一條很細很不明顯的凹陷,像是一條細細的縫。她特意迎著光,讓光線打在那條縫兒上,通過光線折射才發現,那裡好像有粘貼的痕跡。重新拿回手裡摩挲。這一次她如同往常一般,用很珍視的,生怕弄壞的力度慢慢的摸,可是手感非常光滑,什麼也摸不出來。她又加大了力氣,如剛才進入急躁狀態時,很用力的摸。然後再次感覺到了縫隙的存在。她的心裡瞬間湧上了一陣驚喜。她明白了,這個木牌應該是有夾層的。隻是當初做的時候,製作的人用了心思,粘貼得非常嚴絲合縫。在粘住之後又經過了細致的打磨,之後才在外麵刷了漆。因為所刷漆的漆膜很厚,用眼是看不出膠粘的痕跡的,即便摸也是光滑的。隻有使勁按壓,才能感受到一點點那粘時留下的縫隙。可這木牌,是被當做傳家寶留下來的,原主珍惜的很。彆說原主了,她自己不也是生怕磕了碰了丟了,甚至放到空間來保管?這種情況下,誰會舍得用力的去摸,去摳這塊兒木頭呢?想通了這些事之後,尹小滿放下了盒子,將木牌放進了衣服口袋裡,二話沒說直接去了禦膳房。她先去櫃子裡一口氣喝完了立春給她熬好的藥,甚至都沒有去碰徒弟精心為她搭配的飯菜,而是直接去了禦膳房,找了一把又薄又鋒利的小刀。重新回到病房,尹小滿四處打量了一下。發現除了護士站那裡還亮著一盞小燈之外,整個走廊全是黑漆漆的。早上來的時候,醫生就已經告訴她了,說團婦產科現在隻住了她這一個病號,整個一樓都是空的。現在她可算是相信了。雖然已經過了查房時間,護士們也早就跟她說過,讓她好好睡覺,按道理晚上是不會再有什麼人來她的病房了。可為了以防萬一,尹小滿還是又走過去將房間門從裡麵反鎖上了。將這一切辦完,她再次進了立春的那個小房間。因為不知道自己還會需要用到什麼工具,所以尹小滿決定留在這裡拆那個木塊兒。她先用刀將木塊上有縫隙那一麵的漆膜慢慢的刮掉,然後用刀刃順著縫隙慢慢的插進去。因為開始掌握不好力度,剛一插入,木牌上立刻裂開了一條小縫,嚇得尹小滿手一抖,差點沒把刀給扔了。雖然有思想準備,可看著自己寶貝了那麼久的木牌被損傷,她還是有點心疼。更何況當初華老還說,這是姑姑父親親手製作打磨,四個孩子一人一個。所以,她後麵的動作更加的細致,拿出了曾經給主子捏麵點時的,加倍的認真。隨著吧嗒一聲,木牌終於被她從中一破為二。除了最初的那個裂痕,其他的基本上都保持完好。裡麵果然如尹小滿以為的一般,被挖出了一個小槽,槽中放著一把很精致的黃銅鑰匙。那鑰匙的材質和盒子上的鎖,一模一樣。尹小滿控製住內心的驚喜,又將木牌拿起來重新的打量。她這才發現這被用來充當鑰匙盒的木牌做的真的不是一般的精致。它裡麵的槽都是按照鑰匙的模樣刻出來的,鑰匙放進去雖然說不上嚴絲合縫,但是也卡的很死,根本動不得分毫。估計也正因為此,所以即便原主戴了那麼長時間,她和華老也琢磨了那麼久,才沒有發現這個裡麵居然是空心的。將刀給廚房還回去,收拾了桌麵,尹小滿拿上徒弟給她準備的吃食回了自己的房間。進屋後她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用找到的鑰匙將那把銅鎖打開。在掀開盒子的那一瞬,尹小滿緊張到屏住了呼吸,她甚至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的心都縮成了一團,實在是有點想不出盒子裡到底會裝了什麼?可將盒子打開,尹小滿卻楞了。她不敢相信的,使勁兒的眨了眨眼睛,並且伸手在盒子裡摸了摸。可不管她怎麼想,盒子裡卻依然隻有三樣東西——一張折了兩折的寫了字的紙,一張還沒有她巴掌大的,切割成四四方方的硬紙片,以及又一把黃銅鑰匙。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尹小滿不甘心的將盒子拿起了晃了晃,又在盒子裡外全沿著邊兒用力的摸了一遍,然後不得不承認,真的什麼也沒有。沒有機關,沒有夾層,就是一個最普通的,放著東西的木盒。她隻得將那兩張紙拿起來打量。折起來的紙上隻有一組用鋼筆寫出來的數字,看得出這張紙放的年頭已經不短了。紙質已經發黃,上麵的墨水顏色也變得有點淺淡。尹小滿盯著那組數字看了半天,看不出有什麼玄機,隻得將它先放在了一邊。她又將目光放在了那個小硬紙片上。這一看她更加的懵了。因為那個紙片正反兩麵印的全都是洋文。洋文這東西,尹小滿沒有學過。原主上學的時候倒是學了一些,可她學的是俄文。這些蚯蚓一樣的字,尹小滿仔細打量了半天,一個也分辨不出。所以她知道,這寫的絕不是俄文。可到底是什麼,她就看不出來了。鬱悶的將紙片放在了一旁,她隻得將那把鑰匙拿出來看。這鑰匙此時看起來就普通了,和她之前從木牌裡取出來的樣子也差不多。無非就是比那把稍微大了一點,看得出應該是要開一把更大的鎖。可是,要開的鎖又在哪裡呢?尹小滿盯著桌子上的三樣東西看了半天,越來越鬱悶。心情很有點不爽。那種感覺就是——好容易就要揭開謎底了,然後發現,揭開的是另外一個謎麵!可偏偏,她連謎麵寫的什麼都搞不明白。她默默的將所有的東西都重新放回木盒,包括破開了的木牌還有那把鑰匙。然後將木盒放在了她床頭處盛放貴重物品的小櫃子裡。吃了幾口徒弟給她留下的點心,就重新出了空間。她知道,想要解開這個謎團,唯一的辦法就隻能等回到島上之後找華老。他是從國外回來的,那蚯蚓字自己不會,總難不倒他的。而現在,在能回去之前,這件事就隻能擱置了。好在,那些來找麻煩的人現在都被抓起來了,一時半會兒老宅那裡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其實現在尹小滿都不怕他們再把老宅翻得底朝天了。她篤定的相信那些人要找的就是她空間裡的箱子。而他們,就算是把那房子拆了,也必然是找不到的。因為解開了心裡最大的一個謎團,這一晚上尹小滿睡得非常好,以至於早上護士在外麵敲門,她才醒來。“以後晚上睡覺的時候不要鎖門了,放心,我們護士站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反倒是你這樣把門鎖了,萬一有點什麼事,我們容易救助不及。”護士進來用,將一個體溫計塞到了她的腋下,這才用溫和的聲音提醒道。“好的,我記住了。”尹小滿有點不好意思的回道。同時在心裡下定決心,以後絕對不偷懶了,回來後要第一時間把門打開。記錄過體溫,又問了幾個問題,小護士將目光投向了她床頭的桌子上,問道:“尹同誌,你的飯盒在哪兒,我幫你去打飯吧?那個內科的喬同誌今天早上要做檢查,必須空腹,所以她沒法吃飯。她剛才委托我們幫你去飯堂把飯打回來。”一聽她這麼說,尹小滿更加的不好意思了:“不用,不用,我這會兒不餓,待會兒我自己去打。”這話一出口,護士頓時樂了。“哎呦尹同誌,你可彆嚇我了。要是讓主任知道居然讓你去打飯,她還不得狠狠的教育我們?你又忘了你現在是什麼情況了吧?我跟你說,你現在沒有主任同意,連床都不能下。上廁所都要搖鈴,由我們護士站派人來陪你去。你可千萬不能自作主張,隨便活動。”那護士看上去年齡和尹小滿差不多,明顯也是個認真負責的。她越說越緊張,念念叨叨的,隻恨不得連班都不交,就在這病房裡住下,死盯著她了。尹小滿也是到這時候才知道,因為她住院,團裡不僅提前為她配備了最好的醫生和護士,還提前給這些人開了會。那意思就是,無論如何也要保證她的安全。小護士不了解內情,她不知道團裡這樣配備的用意,其實有很大一方麵是因為尹小滿的身份,是為了防止泄密。小護士就覺得她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病號,一定要好好照顧。可不管是什麼原因吧,總之她非常的上心,這種好意尹小滿自然沒法拒絕。就在她已經決定拿錢票出來讓小護士幫忙去買飯的時候,病房門忽然再次被人從外麵推開了。然後好久未見的周班長一頭汗的跑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一大一小兩個飯盒。“來晚了,來晚了,嫂子,你餓壞了吧?”他一點不見外的直接走到了尹小滿的跟前,將飯盒往床頭的桌子上一擱,就很熟稔的說道。說完,才伸手擦了把額頭上跑出來的汗。看到他,尹小滿驚訝極了。她知道周班長在團部的食堂上班,可是卻不知道他怎麼會這會兒跑到這裡來?看出了她的疑問,周班長連忙笑著給她解惑:“我們團長讓我來的,以後你和樓上喬同誌的飯就由我每天來給你們送。按說昨天我就應該來的,可是我昨天進城買糧食去了,晚上才回來。所以這會兒才過來,嫂子,不會太晚耽誤你打針吧?”“不會不會,醫生還沒有查房,還得一會兒呢。”尹小滿連忙說。說完,又覺得不安:“其實周班長不用這麼麻煩。我們自己可以去飯堂打飯,你每天這個時候肯定是最忙的,怎麼能讓你給我們送飯?”聽她這麼說,周班長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沒事,炊事班的那些人早就練出來了,我走開這麼一會兒,他們出不了什麼錯。嫂子你不用擔心。”說到這兒,他忍不住嘿嘿一笑:“嫂子,我可願意給你們送飯了。當初在島上的時候,我一直想找你聊聊,可到最後也沒機會。這好容易盼到了你下島,你可給我一個機會吧。”一句話說得尹小滿也深以為然。當初彆說周班長了,連她其實對於他的廚藝也是好奇的,也一直想找個機會好好聊聊。結果還沒尋到合適的時間,就發現自己懷了孕,然後直接進入到孕吐階段。她吐得那個暈天黑地的,肯定是沒法聊做飯,所以彆說周班長遺憾,她想起錯失的那個機會,也經常會覺得很可惜。而現在,周班長一提到這,尹小滿當然再也不說什麼不讓他送飯的話了。看到炊事班班長親自給尹同誌送飯,小護士更加相信這個病人不一般。她連忙很有眼色的退出了病房。看她走後,周班長打開了自己帶來的那個大的飯盒,頓時一股讓人垂涎欲滴的香味撲麵而來,味道還有點熟悉。尹小滿忍不住支起了身子,往飯盒裡看了看。然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夾雜在小米粥裡的星星點點的海參。她鬱悶的閉了閉眼睛,然後直接躺了回去。不用問,她就知道,這肯定是家裡人托盧平帶過來讓周班長幫忙做的。那些海參更是大米這些日子頻繁跑岩石那邊,泡發出來的成果。不是她矯情,可是——任誰天天吃這同一樣的東西,吃了差不多快有一個月了,也不會比她現在的心態好多少。真的是,在看到海參小米粥的那一刻,她那唯一的一丁點兒餓意,一下子就沒了。“是你那小徒弟讓你幫忙做的吧?他可是把你的話一字不差的記在心裡了。”她有點無力的問道。聽得周班長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嘖了一聲:“可彆,那小子可不是我徒弟,我才不收那麼沒天分的徒弟。手笨的跟腳指頭差不多。”“喂!”尹小滿頓時不乾了。她笑著伸手對著周班長指了指。她當然知道他是在開玩笑,可大米在她的感覺裡,那可是自家人。自己家的娃,自己說說也就算了,讓彆人這麼埋汰,那可不行。周班長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之前大米跟著盧團長住的時候,可是在團裡待了好久的,和他們都熟得很。在他的心裡,那也是自家人,想怎麼埋汰都行。他都忘了大米現在已經住到了尹嫂子家裡,顯然他們的關係也很親近。想到這,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連忙打岔:“嫂子,你嘗嘗我做的,和那小子做的味道肯定不一樣。彆怪我說他,那小子做飯的天分,還真是差一點兒。”他說著,打開抽屜從裡麵拿出尹小滿帶過來的飯碗,幫她盛了半碗遞了過去。尹小滿接過來吃了一口,頓時眼前一亮。她沒有說話,而是用湯匙再舀了一口放進了嘴裡,慢慢咂摸了滋味後才徐徐咽下。之後,她點了點頭,朝著周班長由衷的稱讚道:“小周,你這手藝,沒的說!真精致。”雖然隻是一碗簡單的小米粥,還是之前被吃厭煩了的。可都是熟手,一口吃下去,她自然能夠品得出周班長的水平。同樣是粥,之前的差距還真是天上地下。大米手藝欠火候這是尹小滿一直都知道的。可是周班長這碗粥,在她這個曾經在禦膳房待了那麼久,自認為水平也不錯的人眼中,卻也稱得上地道。幾乎找不到什麼問題。如果非要說毛病,那隻能說熬粥用的器皿不好,沒有用老陶器熬出來的軟糯,柔和。可她明白這絕不是周班長的問題,而是炊事班現有的條件達不到。周班長做的小米粥裡放了南瓜,所以顏色比之前家裡做出來的偏黃。與此同時,他還在裡麵加了切碎的青豆蓉,還有胡蘿卜末,這就讓粥不僅味道多出了層次,顏色也更加的好看。這樣的做法,不是說不行,可是一看就過於講究,在這個年代很少會有人采用這樣的方式。就好像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尹小滿做個野菜團子都會不動聲色的儘自己最大可能做的精致,可現在卻不會了。她現在已經明白了,更多的時候要學會讓自己不出眾。隻有泯然眾人,才可以活得更好,更長久。而周班長應該比她更明白這樣的道理,可現在他卻這麼做了。那隻能說明一點,他在示好。大家都是手藝人,都明白想要提升手藝,除了自己琢磨還需要多多交流。周班長應該是在島上的時候就打聽了一些她的情況,將她當做了同道中人,所以用這樣的方式來試探她的想法。如果尹小滿願意交流,他自然會求之不得,可如果她對於這碗粥無動於衷,甚至因為奢侈而提出質疑,那周班長也能解釋的通——有領導專門交待,自己才會精心準備的,這也很說得通。想到這兒,尹小滿更認真的咂摸了一下,說:“這個粥底你用了瑤柱脯,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還放了蒸火腿產生的肉汁。”說到這裡,她的眼神簡直亮得要發光了。也顧不得彆的了,巴巴的盯著周班長:“你從哪裡弄來的火腿?還能找到嗎?寧城還有賣這些的?”看她這副模樣,周班長原本緊繃的肌肉不易察覺的鬆了下來。他也不遮掩了,哈哈笑了起來。“嫂子的嘴巴真厲害!我就放了那麼一點兒,你就能吃出來。這一看也是見過大場麵,吃過好東西的!”說到這兒,他忽然壓低了聲音,好奇的問:“嫂子,你們家以前是做什麼的?在當地……也是很有名氣的吧?”周班長的履曆團裡的人都知道,祖上就是在京城裡做餐館生意的,據說以前生意做得很大,相當的有名氣。隻是後來經曆了幾場戰亂,家裡的祖業被炸的炸,搶的搶,剩下的那點兒資產,解放之後也都被他爹果斷的全部交給了政府。正是因為這樣,最後劃分成分的時候,他家從被劃為了城市貧民。不然,他也沒有機會當兵。現在,雖然又開始重新界定成分,因為他爺爺輩兒當初怎麼也算是京城屬得著的富戶。就算是後來家裡一無所有,但他的身份總還是有點尷尬。想要晉升是絕對不可能的了。可也正因為此,周班長在團裡變成了一個比較特殊的所在。資曆老,卻不會擋任何人的路,和誰都不存在競爭關係。偏偏他又管著廚房,是一個大家眼裡少有的肥缺。對於這樣一個手裡有點權,又不礙事的人,一般二般的沒有誰會去刻意的和他作對。以至於他在團裡過得日子,反倒比大多數人滋潤的多。說話做事也沒有其他人那麼顧忌。聽他這麼問,尹小滿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從她一開始展示廚藝起,就一直不停的有人問這個問題。唯一的區彆不過是問的方式含蓄還是直接。通常情況下,她就含糊幾句,打個岔混過去了。可這會兒周班長眼睛亮閃閃的,那模樣明顯——不問出個所以然,他是不會放棄的。尹小滿知道他沒有惡意,或者說,其實他就是想了解一下她的派係和師承。做廚師的,對這方麵一向看得很重。可是,她哪裡來的師承?她眨了眨眼睛:“我們家一直是種地的。”“不可能!”周班長一臉的不信任。可說完,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又強擠出了一抹笑:“那啥,是我問多了,嫂子你彆介意。我這個人,有時候說話不過腦子。”雖然嘴裡解釋著,可眼中的光還是淡了幾分。“我家裡真的一直是種地的,從我記事起就一直都是。”尹小滿解釋道。“我知道你奇怪我為什麼會這些,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說到這裡,尹小滿笑了笑:“可能是因為家裡祖籍是山城的,小的時候見過這些海鮮。後來雖然都忘了,可看到的時候還會有一點點記憶,然後習慣性的就知道這東西怎麼做了。”“嗯,我以前在家裡的時候,就比較會做飯。”雖然對她說出來的話,周班長也不是很信,他世家出身,怎麼能相信這種無師自通的話?如果真有這樣的人,那他們從小的刻苦努力,又算什麼呢?可既然尹小滿願意解釋,他自然也不會讓人家難堪。再想想,山城那邊也確實有海。真要說起來,從小見多的東西,再見的時候會熟悉也有可能。於是他又一次的笑了:“嫂子,咱們還是老鄉呢!你家山城哪兒的啊?”這話說得尹小滿再次楞了。他們一家子是從山城逃荒來的,這話還是老支書跟她說的。說當年她父母到村子裡的時候,就是這麼告訴大家的。原主的記憶裡,也確實有一點點吃過魚,見過蝦的印象。可要讓她說老家是山城哪裡的,她怎麼會知道?她連山城有海,還是到了部隊之後,認識了幾個從山城入伍的戰士後才知道的。“不記得了。”她實話實說:“我很小的時候就和爹娘逃荒出來了,家裡的事都記不清楚。後來爹娘也去世了,自然就更不知道了。”聽她這麼說,周班長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了一絲歉意。他連忙解釋:“嫂子,對不住,我不是故意追根究底。我祖籍也是山城的,可自小在京城長大,從來也沒有回去過。聽你說起來咱是老鄉,我就覺得很親近。所以就想多問幾句。沒什麼彆的意思。”說著,他連忙站了起來,又打開了自己另外帶的那個小飯盒。對尹小滿說:“嫂子,你再嘗嘗這個,小米麵棗糕。這個也是用你帶來的小米做的,正好我那兒還有點紅棗,就放進去了。”說著,他將飯盒遞到了尹小滿的麵前:“你嘗嘗,還熱乎呢。”尹小滿朝飯盒裡望進去,然後看到裡麵有四個大概拳頭大小的,切成了方塊的棗糕。那棗糕黃燦燦的,最上麵還鋪著滿滿一層切成了薄片的紅棗。紅棗在這個時候可是金貴東西,這些棗也絕不是周班長所說的幾個。看到這她頓時急了:“小周,你可不能這樣,你這麼往飯食裡貼錢那我可不能要。”周班長擺了擺手:“沈營長托團長帶回來了不少錢和票。他說了,這個月的工資也不讓補給船給帶回去了,全讓留給你加餐用。嫂子你放心,我沒貼錢。是營長舍不得你受苦呢。”“來,你嘗嘗,也給我提點意見。”他說著,拿起旁邊的筷子,就要夾給尹小滿吃。之前因為他來的時候護士還沒有走,尹小滿是躺在床上的。可這會兒她可躺不住了,哪兒有在外人麵前半躺著吃飯,還讓人伺候的?更何況她和周班長也沒有那麼熟。她連忙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邊穿鞋一邊說:“哎你彆忙活,放在桌上我自己吃就行。”因為她要彎腰穿鞋,就下意識的先挽了挽衣袖,於是藏在袖子裡的胳膊就露出來的小半截。那纖細瓷白的手腕在這個海島城市,通常人皮膚都比較黑的地方,看上去就極為亮眼。就算周班長想要回避,也還是無意識的多看了兩眼。這一看,他的眼睛就粘在上麵拔不下來了。尹小滿穿好鞋坐直了身子,這才發現周班長的表情有點不對頭。他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樣,嘴唇都在發抖,眼睛直愣愣的盯著自己,看上去有點恐怖。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手臂,然後發現他盯著看的是自己小臂上方的一個梅花樣的小刺青。那個刺青是青黑色的,由五個大一些的圓點和一個小圓點組成,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小小的梅花。隻是這梅花一點也不好看,點的很有些粗製濫造。尹小滿不止一次慶幸,這個印兒是點在了小臂上麵,平時可以用衣服遮擋住,不然,還不把人給醜死了。看周班長盯著那兒看,尹小滿有點尷尬的扯了扯衣袖,將它擋住,這才解釋道:“這是小時候點的,大人說是為了遮擋種牛痘留下的印兒。”說到這裡,她笑了笑,自嘲道:“彆看了,我知道挺醜的。”周班長卻並沒有接她的話,而是放下了飯盒,默默的解開了自己軍裝袖口的扣子。他一聲不吭的將衣袖卷起到和尹小滿位置差不多的地方,在那個位置也赫然有一個和她的非常類似的梅花的印記。隻是,他那個印兒應該是當初幫他做刺青的人手藝不錯,看上去比尹小滿手臂上的齊整多了。但再齊整,也能夠看得出,兩個人的圖案是一模一樣的。尹小滿驚詫的張開了嘴巴。周班長從剛才起,眼睛就一眨不眨的盯著尹小滿,自然不會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此時,在看到她望向自己手臂時的目光沒有一絲作偽,是實實在在的驚訝,他的表情反倒是好看了一些。他上前一步,走到尹小滿跟前,將手臂和她的擺成了一排。尹小滿連忙將袖子重新挽上去,仔細的比較了起來。這一比較,更加讓她確定,她和周班長手臂上的這個標識,從大小到形狀都是一樣的。她一臉茫然的看向周班長,很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嘴巴張了幾張,愣是連問都不知道要從何問起?“小滿,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我應該是你表哥。”周班長終於開口說道。他用手指了指兩個人手臂上的圖案:“當年戰亂,家裡的房子被炸了,大家天天往防空洞跑。很多人家這麼一跑就再也聚不齊了。家裡人怕分開了再也找不齊,就把孩子們的手臂上都刺上了這個圖案。而且還特意說明,即便是走散了,即便還沒有出生,可隻要是咱老周家的孩子,生下來就要在手臂上刺一個這樣的圖案。這樣萬一哪一天碰上了,也能夠憑此相認。”說到這裡,周班長忽然就流下了眼淚。“當年小姑姑跑丟了,爺爺念叨了多少年。一直到最後他連路都快走不動了,還每天非要讓我爹把他背到城邊上,一坐就是一天。非要等著,等小姑姑回家。他說小姑姑認路,早晚都一定會回來的。可誰能想到,小姑姑居然回老家了!爺爺等了她那麼多年,她,怎麼就回老家了呢?!”說到這裡,周班長忽然背過了身子。可是從他抖動的肩膀,尹小滿能夠感覺到他在流淚。望著他,尹小滿一個字也說不出。原主爹娘的往事她不了解,可無法替他們解釋。可從她這些年得來的各種信息可以猜測得出,應該是原主娘在逃難的時候認識了原主的爹。她是為了保護自己男人,才將他帶回了老家。在那裡住了幾年,日子過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又重新開始逃難。現在可以想得出華老為什麼一直查不明白父親的身份,年齡,籍貫怎麼會和他本人對不上號了。應該是他們到了山城之後,用假身份重新入了籍。如果兩個都是外鄉人的話,這麼辦肯定比較有難度。但原主母親是山城本地人。回到家鄉以戰亂,戶籍丟失補辦之類做借口,入戶想必並不是什麼很難的事。周班長調整了一會兒情緒,終於平靜了下來。他轉過頭,重新在尹小滿的身邊坐下,用筷子夾了一個棗糕放進了她的手邊。“吃,吃完了哥再給你做。小滿,找到哥就找到家了,以後想吃什麼跟哥說!彆的我沒能力,讓妹子吃好,這點本事我還是有的。”說到這裡,他又咧嘴笑了起來:“小滿,待會兒我就回去跟你嫂子說,讓她帶著你小外甥女來看你。哈哈,怎麼也沒想到啊,我周天成居然在寧城找到親妹子了!我今天回去就給我爹寫信。我敢保證,他收到信肯定立刻就得跑過來看你。”周班長這是緩過神來了,越說越高興,說到後來隻恨補得現在就能回家,好跟家裡人報告這個好消息。看他這個樣子,尹小滿實在是不願意潑他的冷水。可看他激動的都要手舞足蹈起來,終於還是沒忍住,小聲的問:“周班長,你要不要再回家好好的問問你父親?有沒有可能弄錯了?就憑一個刺青……這是不是太草率了點?這圖案,也很常見啊!”雖然她覺得周班長說得這番話可信性非常的高,可是她一點也不想隨便和人認親。尹小滿不知道是自己冷情,還是之前的那些經曆讓她實在是怕了。說實話在周班長說了這麼一番話之後,她並沒有感受到他的那種激動和喜悅。相反的,她的心裡湧起了一種十分強烈的不安感。自己爹那邊的事兒還沒弄明白呢,這會兒娘那邊的親人又找了過來!想到這兒,她真的是頭疼到了不行。尹小滿不是不在意親情,她比誰都在意。但凡有人對她一丁點兒好,她都會記在心裡。可現在是什麼時候?現在,明顯安全更重要啊!她那個家哪裡經得起一次又一次的調查!要是周班長這麼激動的叫嚷出去,再引起了什麼人的注意,又一次把自己還有自己的社會關係暴露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尹小滿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她打心眼裡害怕再出現一次如之前在先鋒營時那樣,又是調查函又是專人前往之類的事兒發生。一想到那——她甚至覺得親情什麼的,也沒有那麼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