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寧工說將這塊肉全燒了，可那又怎麼可能？五斤肉，連鍋都沒有那麼大的鍋。隻是，肉是兩位老人拿過來的，尹小滿肯定是要一頓全做完的。她看了一眼大竹藍裡的配菜，決定除了這個，待會兒再做一個回鍋肉，一個土豆炒肉片，一個生汆丸子湯。既然是要吃肉，那就一頓吃足，吃夠！將肉洗乾淨放在冷水裡泡著，尹小滿開始找鍋。來的時候，平時用慣了的家夥什都沒有辦法帶，她此刻隻能想辦法在劉乾事之前幫她置辦的這些裡選差不多的湊合。就這，她都已經很感謝了。雖然那小夥子一直在說，都是副師長臨走之前交待的。可她知道，以自己男人的心粗程度，能夠想得到讓人幫忙買廚房用具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至於買什麼，什麼合適，他應該是完全說不出任何有用的建議的。準備這些鍋碗瓢盆，笊籬案板的，小劉那樣一個一看就還沒有成家的小夥子，不定多為難呢。想必也是谘詢了不少人。想到這兒，尹小滿對他的感激之情又多了幾分。可感激歸感激，說實話，這些東西能湊手用的真不多。每一個廚子，最在意的都是趁手的工具，尹小滿也不例外。菜刀什麼的她有，這些小物件她都帶來了，可是鍋——當初的她全送了人。翻遍了整個廚房，尹小滿也沒有找到一個砂鍋。可做紅燒肉，沒有一個好砂鍋，就很難保證做出好滋味。明知如此還要去湊合，在她看來那就是暴殄天物，是不能原諒的。思量再三，她還是從櫥櫃那裡站起了身，對身後兩位老人道：“姑父，寧伯伯你們先坐著，我去拿點東西馬上就過來。”剛才她收拾菜的時候，華老就已經跟她說了，他已經對外公開了他們兩個人的關係。也正是因為有了這層關係，他才可以名正言順的以投奔國內唯一的親人——侄女，侄女婿為理由，向組織提出申請，從京城設計院的乾休所調到錦城的乾休所居住。象他們這種當初為了報效祖國放棄國外身份，回國效力，同時又沒有親眷的老專家們，通常退休後都會被安排到單位的乾休所去住。沒有特殊理由，組織不會讓他們隨意的換地方。畢竟什麼級彆，如何安排，享受什麼等級，這都是有製度，同時也是有專門的批文的。更何況此時的華老還在脫密期，是被重點保護的對象。好在，尹小滿他們所在的錦城，原本也是設計院一個重要合作單位。錦城的設計院乾休所則直接就和錦城軍區乾休所是在一個大院裡的，與師機關也挨在一起，牆靠牆。中間還有小門可以從內部直接出入。這樣的話，安全方麵反倒比在京城的乾休所還更勝一籌。所以，在知道華老要投奔的親戚是錦城軍區的副師長，就在師機關工作，和乾休所門對門，單位很痛快的就批準了他的申請。單位批準了華老的申請，寧工卻不乾了。他覺得自己簡直差點被這位老搭檔給活活氣死！十年啊，在一起十年，天天，朝夕相處，他居然不知道這個人和小滿有親戚關係！雖然知道事出有因，老友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小滿一家，可老爺子還是繞不過這個彎兒，愣是差點沒因為這個和華老絕交。最後還是華老再次去找了組織，以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親屬，以後老了老了，還是要相互做個伴為理由，將寧工也一起弄了過來。這件事才算做了罷。所以，此時的尹小滿可以光明正大的稱呼華老姑父，而對寧工，也可以改口稱伯伯了。這讓她再次有了親人環繞的感覺，連心情也一下子變得好了很多。尹小滿去了客廳旁邊的小屋子。那屋子原本的作用應該是被當做會客室或者書房的，可沈青耘又不在家，再加上他們在島上原本也沒有什麼書，有限的幾本也沒帶來。所以這屋子此刻空蕩蕩的。但他們昨天所有沒有來得及收拾的包袱卻全在這個屋裡，此時正好可以為她做遮掩。將門從裡麵鎖好，尹小滿直接進了空間。從離開島到現在，這還是她第一次過來。之前在團裡的時候，她和二妞住在一個屋，天天身邊就沒有斷過人，她也就沒有冒這個險。這次進來，尹小滿再次感覺到了不同，那就是——她徹底感覺不到禦膳房的存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立春離開的原因，此刻的她隻能待在這個自己的小屋裡，無論在心裡默念多少遍，彆說禦膳房了，連之前那個小倉庫也進不去。雖然對於這個結果尹小滿是有思想準備的，可忽然成真她心裡還是不是滋味的很。好在現在她也沒有時間難受，外麵還有人等著她，她不敢在這裡多待。她這次進來是來拿砂鍋的。立春那個霸家孩子，最後一次恨不得把禦膳房所有能拿的，能用的東西全都給她收集到了一起。尹小滿也一股腦的全給運到了自己的小屋。當時她也沒有細看，但記得很清楚，裡麵有一些很不錯的鍋具。她在那堆還沒有收拾的東西裡翻了半天，然後從中找到了一個中號的砂鍋。那砂鍋尹小滿很是滿意，因為一看就是正在使用的東西。這樣，一來省的她重新開鍋了，再有，也好解釋。她拿著砂鍋，又拿了一瓶黃酒，一些冰糖調料然後出了空間。看了一眼手表，總共也就才用了十分鐘，心裡頓時大定。拿著東西走進廚房，卻看到裡麵隻有華老一人坐在裡麵，不禁奇怪的問道：“姑父，寧伯伯呢？”“二妞說家裡隻有一個灶，不夠用。寧工帶著她一起去軍人服務社買小煤爐了。”說完看尹小滿一臉驚詫的樣子，華老又補充道：“其實師機關條件挺好的，不僅有服務社還有自己的菜店，糧油店。雖然很多東西也得趕早，去晚了可能會沒有，但基本日常用品的購買不用出營區就能解決。你可以把這裡當做另外一種形式的中山島。”說到這裡，老人家笑了笑：“下午沒事的時候，我和你寧伯伯帶你們去轉轉。那老家夥現在天天閒不住，加上乾休所和這邊又有小門連著。他一天能來回多少趟，這邊逛得比乾休所那邊還熟悉。”聽華老這麼說，尹小滿也跟著笑了起來。從老人家的話語裡她明顯感覺到回來之後，二老的日子過得不錯。至少精神狀態比起以前要好太多了。可能也是因為壓力小了很多的緣故。一邊和老人聊著天，尹小滿一邊將自己從那屋裡拿出來的砂鍋放在了灶台邊。她正要拿到水池子裡去洗一洗，就聽到身後的華老忽然大叫一聲：“彆動！”毫無防備的她嚇得差點將砂鍋直接扔到了地上！華老臉都白了。他以從來沒有過的速度衝過來一把接住了砂鍋，然後抱在了懷裡，然後一臉緊張的看向尹小滿：“這個你是從哪兒弄來的？！”尹小滿被他問的愣了一下。好在之前她就想好了要怎麼措辭，所以她毫不遲疑的回答：“從家裡帶過來的。”說完才意識到好像有哪裡不對。本來她以為老人看到這東西可能會埋怨她從那麼大老遠的背這些不實用的物件，可現在看，姑父並沒有那個意思。他好像更在意的是……這個砂鍋？“從家裡帶過來的？”華老有點不敢相信的重複著她的話，然後目光再次流連在了那個砂鍋上。在看到砂鍋上還有炭火炙烤過的痕跡時，老人家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般，忍不住眉心接連跳動了好幾下，一臉完全不能接受這樣打擊的表情。好一會兒才艱難的問出了口：“小滿，你不是之前都是用這個鍋給我們做飯的吧？”“不是。”尹小滿搖了搖頭。華老臉上的表情總算是好轉了很多。“這鍋太小了，專家組那麼多人，用這鍋可沒法做。這個我就是家裡偶爾用用，平時拿出來的次數少。”她當然不能說日常用的都是這個。要知道現在大寶和二妞進廚房的機會不比她少，說多了，倆孩子起疑那更麻煩。那還是平時在用！華老的眉毛鼻子都快要皺成了疙瘩。他糾結了半天，還是開口說道：“小滿，你還是換個鍋吧。這個，這個鍋很珍貴。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它應該是個古物。你換一個吧，這樣用，萬一用壞了……”後麵的話華老說都說不出來，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如此珍貴的東西，這小丫頭居然真的就這麼天天放在火上烤！他伸手錘了捶自己的胸口，覺得光想想那個場麵，人都要窒息了。尹小滿被華老的話給說楞了。她想過老人可能會埋怨她大老遠帶鍋過來，卻沒有想到就是一個禦膳房天天用的鍋子，在老爺子手裡卻變成了寶貝！“可，可我一直就是用這個的啊？不讓我用，那今天的紅燒肉怎麼辦？也沒彆的鍋了啊？”她有點無措的問道。雖然空間裡還有幾個鍋，可和這個都差不多。不用往外拿尹小滿也知道，拿出來老爺子也不會讓她用。而且看老爺子這樣的表情，她也有點不敢往外拿了。華老都恨不得想把那鍋摟到懷裡了。可尹小滿的話還是讓他怔了一下。他看看對麵侄女一臉不解的表情，再看看手裡鍋上日常使用的痕跡，老人家一下子就沉默了。他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曾經看到過的，眾多被人砸碎，毀壞了的珍寶……再看向手裡的鍋，老爺子默默的歎了口氣。或者，正是因為它有著這樣的用途，才能夠在最初的那場劫難裡逃離吧。他緩緩的收回了手。“用吧。”老人輕輕的補充了一句。尹小滿將鍋拿走，放在水裡衝洗著。華老雖然將鍋還給了她，可是那眼睛就像是粘在了鍋上一樣，一錯不錯的盯著。甚至也不坐著了，就那麼跟在尹小滿的身後，亦步亦趨。搞得她覺得自己手腳都快要不知道怎麼放了。尹小滿默了默，然後將洗乾淨了的鍋遞到了華老的跟前：“姑父，你要是喜歡，送你吧。我用鐵鍋燉。”華老搖了搖手：“就用它燉。鍋嘛，首要用途就是做飯，其他都是次要的。”可這話明顯說的有點違心，話音都沒落地，老爺子又連忙補充了一句：“不過你還是要注意點，要輕拿輕放。”尹小滿點了點頭。雖然在老人的注視下乾活頗有壓力，可是該做的還得做。將洗好的肉切下來一塊兒留在一邊備用，然後將剩下的擦乾水分，切成兩節手指長的大小。將鐵鍋放在火上燒熱，然後將切好的肉一塊一塊的挨個放入，將它們全都貼在鐵鍋上。小火慢煎，等到有油脂滲出後輕輕的用筷子翻麵。很快，因為油分被逼出，所有的肉塊兒都變成了表麵微微發黃變焦，脂肪層也變成半透明狀了。那種肉類所獨有的油脂香也在廚房裡慢慢地溢開。之前和大寶一起在院子裡做煤餅的知華和時言實在受不了了，丟下哥哥，噠噠的跑了進來。站在廚房門口往裡探進了小腦袋。“先出去玩兒，這還得再等會呢！彆都站在這兒，礙事。”尹小滿一邊嗬斥著孩子，一邊將冰糖放進了鐵鍋裡。瑩白的冰糖遇到了熱油，很快就融化開來。翻炒幾下之後，肉香中立刻又增添了幾分焦糖的香氣。甜香甜香的。知華和時言從出生到現在，吃過的新鮮肉的次數用一隻手都能夠數得過來。像紅燒肉這樣的硬菜，更是見都沒有見過。大寶好歹還吃過一次白水煮肉呢，這倆小的，連這種機會都沒有。所以，此時尹小滿鍋裡的東西，對他們來說，那種誘惑，實在是太大了。大到就算是親娘來攆，也肯定是攆不走的。“娘，我們不吃，我們就看看。保證不動。”看尹小滿再次轉過頭，知華連忙擺了擺手。可那眼睛卻睜得要多大有多大，身子往前探著，一副——如果不是怕娘打，都恨不得鑽鍋裡的架勢。而時言，則一語不發的站在哥哥的身後，用力的惦著腳尖，認真的盯著娘的一舉一動，眼神裡寫滿了好奇和驚歎。看到倆小孩這副樣子，華老隻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他在身上摸了摸，很想能夠摸出一個糖塊兒之類的，可是摸了半天，什麼也沒有。老爺子愧疚的歎了口氣，伸手在倆孩子腦袋上撫了一把：“都聽話，待會兒爺爺給你們買糖。”這倆小子哪裡是缺糖，明明是缺肉！尹小滿有點好笑的看了那老小三人一眼，抿了抿唇沒有說話。二妞他們將新買的煤爐拿回來的時候，尹小滿剛剛將肉炒好倒進砂鍋裡，放在火上燉。大寶熟練的將爐子接過去，以最快的速度填入煤球，點燃，然後將它送進了廚房。將砂鍋端到爐子上小火慢燉著，小夥子在屋子轉了一圈，就無比自然的從旁邊拿過尹小滿之前切下來的那塊肉，剁起了肉糜。從頭到尾母子倆甚至都沒有怎麼交流過，配合的卻極為默契。華老看著驚詫極了，忍不住朝大寶問道：“你知道你娘要做什麼？”大寶看了一眼放在灶台邊的蝦皮，紫菜，雞蛋清還有澱粉，絲毫不帶遲疑的回答：“做生汆丸子。”華老立刻又將目光落在了尹小滿身上。眼神裡全是詢問。“他跟著我做了多少年的飯了，配菜都在那兒呢，這他還能看不出？”尹小滿笑著解釋。說得老人家不由得嘖嘖稱奇。說起來認識了這麼多年，這還是華老第一次親眼看著尹小滿做飯。看著她和大寶在廚房裡忙碌著，老爺子忽然就有了一種心定下來了的感覺。一種久違了的，家的感覺。因為早飯大家都沒怎麼吃，所以今天午飯開飯的時間比較早，剛剛十一點，完全食堂吃飯的哨音都還沒有響起，沈家餐廳裡，大家已經圍著桌子團團坐好了。紅燒肉，回鍋肉，生汆肉丸子，土豆炒肉片，外加一碟切成薄片的，蒸得油汪汪，紅豔豔的臘腸。今天的午飯可謂是全肉宴，前所未有的豐盛。還沒有吃，隻是聞著這味道，大家的臉上就已經露出了滿足無比的表情。對於這一頓紅燒肉惦記的太久了，所以大家剛剛坐好，寧工就沒有忍住，先夾了一塊放進了嘴裡。濃油赤醬，軟糯酥香，寧工一時間已經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詞彙來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了。有那麼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鼻子都有點發酸。這樣的味道，讓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自己的青春時代，那段最好，最無憂的年月。“味道怎麼樣？”尹小滿輕聲問道。寧工沒有說話，隻是用力的點了點頭，朝著她豎了個大拇指。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長長的歎了口氣，有點不好意思的笑道：“小滿，你的手藝又提高了。我剛才有一個感覺，好像覺得我一下子又年輕了，渾身充滿了力量。”老爺子的話將大家都給逗笑了。所有人都在以為他這是在誇讚尹小滿的手藝，唯有剛剛也吃了一塊兒的華工微微的歎了口氣。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唯有能夠體會到老朋友此刻的心境的。這頓飯一家人全都吃撐了。因為實在是太熟了，誰也沒把誰當外人。飯後，尹小滿毫不客氣的拉起原本想窩在客廳藤椅上躲躲懶的二老，硬把他們拽到門口，逼著他們散散步，權當消食兒。涼風一吹，兩個老爺子的那點睡意頓時被吹得煙消雲散，連腦子都清明了許多。華老忽然就想起了自己來之前一直惦記著的那件事，立刻收起了那點子惰意，嚴肅的問道：“小滿，你下一步有什麼打算？”尹小滿被老人家問的一愣，一臉茫然的回問道：“什麼打算？”她才來了一天，連家門位置都還沒有記住呢，能有什麼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