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頭有點小問題,我們奉天曆史上就有這個問題,韓麟春呀、薑登選呀,他們是叫士官派(士官係,指出身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將領,以楊宇霆為代表。——編者注),那麼郭鬆齡是陸大派(陸大係,指出身於北京陸軍大學及保定軍官學校的將領,以郭鬆齡為代表。——編者注),像我們講武堂底下出來的,算是跟陸大派一係的。那麼他們就不太和,所以,後來郭鬆齡怎麼把薑登選給槍斃了呢,也有旁的意思。我是在他們中間調和的。薑登選當時是奉天整理處的副監,我是整理處的參謀長。郭鬆齡有一點點我最看不起他,我說他,比女人還小器,他就非常不願意,常常不願意我跟韓麟春、薑登選他們一堆玩呀、說話呀,用女人的話(說)就是吃醋。話又得往長說了。九門口那邊是韓麟春第一軍團打開的。那麼,我們就要增援韓麟春、薑登選。現在把郭鬆齡的軍隊調過去,幫助繼續打九門口,郭鬆齡他心裡就有點慚愧呀:我沒把山海關這方麵打開,現在就是幫著人家去打呀。我們是第三軍團,一個軍團三個師了,那時候叫三個旅。那是早晨,直係軍隊在高山上都看見我們的軍隊了,從九門口進去,擺開往裡走,擱山路往裡加軍隊,增援來了呀。這三旅人差不多走了一天,都是很窄的山路往裡麵進。那麼,郭鬆齡的心裡可能就有點不願意,山海關沒打下來,嫌丟臉了。到那兒去他們就鬨意見,進去就吵架了。起因是為一件小事,郭鬆齡就火了,跟薑登選鬨意見,他不打了。他把軍隊從前線帶回來了,都調回來了,夜間呀,說起這段呀,我差不多又掉眼淚了。我在後方軍團部,他們打來個電話,說郭軍團長把軍隊都帶回去了。啊?我就奇怪了,哎呀!我明白了,我就趕快跟郭鬆齡通電話,我罵他兩句,我說,你乾什麼?你怎麼地?你要乾什麼,你怎麼把軍隊帶回來了?為什麼?他哢嚓把電話摞下了,他不說了。我說這事兒糟了。韓麟春就諷刺我,說你看你,把這個郭鬆齡慣的!薑登選說,得了,你彆再對著老弟,把老弟整苦了,你彆管他了。我說我趕快就去。那麼我就去找郭鬆齡,晚上黑,痛苦呀,不容易。山路,我騎著馬,差不多夜間跑了九十裡,我要找這個郭鬆齡,找他的軍隊。路上就碰見我的軍隊都回來了,我問他們,怎麼回來了,為什麼回來?他們說,是郭軍團長下的命令。於是,我就給他們下命令,原地停止。原地就都停下來了,我說,郭軍團長在什麼地方呢?他們說,我們不知道,不知道他在哪兒,好像在前邊呢,他好像出來了。找到郭鬆齡,費了很大勁。郭鬆齡在一個小店的小店房,在那兒睡覺呢!天要亮還沒亮呢,他在那睡著了。他一看我來了,很驚訝。我說,茂宸,起來,起來。我找來,他感到很奇怪。那個小店房有個後院,我就拿上板凳說,咱倆到後頭說去。我說,茂宸,你要乾什麼?他是我老師呀,當年是我的教官。我說你是我的老師,你的歲數比我大,我這套都是你教給我的,我說你要乾這件事情,我是你的學生,我也是你的後輩,比你年輕。我後來說,我說可是你忘掉了,今天這個事情不同了,我是你長官,你是我的部下,今天我是你長官。現在就咱們倆人,我來見你,我身上什麼都沒帶,而你手上有槍,你現在要乾這個事情,要想把軍隊帶走,那你應該先把我打死。我說,你要不打死我,那我是你的長官,你就動不了,我就要給你下命令!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麼把我打死,要麼你聽我命令。你自個兒選擇!後來,郭鬆齡就哭了,就好像說,我慚愧呀,我沒把山海關打開。我現在跟著人家,幫著人家去忙。因為另外一件事情,他們又這樣子,好像在羞辱我。他說,我很難過,給你丟臉呀,我說,你不要那麼講,給我丟什麼臉?他說,我現在隻求一死。我說,你不要說這話。他哭,我說,你何必掉眼淚呢?他說,我現在呀,我不去幫(人家打),我求一死,我願意自己死。我說,那好,你既然決心要死,那好辦呀,你說你給我丟人,你沒把山海關打開,你現在又決心一死,那你上戰場上去死,你拚命往裡打,那你不是又給我增了麵子,你也得到好死了麼?要死,你死在戰場上好不好?他點頭說,好!那時,天也亮了,我說,我一宿沒吃飯,你也沒吃飯,喝點稀飯回去。這樣,他人也好了,回心轉意了,又把軍隊帶回去了。我給你講,怎麼把人家秦皇島給打下來的。白天郭鬆齡就帶著三旅人,從這九門口進去了。後來我們打勝了,人家直隸軍說了我們才知道,那山上敵軍都看見了:唉呀媽呀,奉天到底來了多少軍隊?昨天白天進了一天,今天又來了。怎麼來那麼多個軍隊來夾擊九門口來了?敵人哪兒知道,郭又把軍隊給帶回來了!就好像作假一樣!把那敵人嚇壞了,說這家夥他們來了多少人呐?其實都郭鬆齡一個人乾的事,他老人家是沒管旁的,先聲奪人,就拚命打進去了,一下子就打到秦皇島。地形你知道?整個把山海關包圍了,所有的火車都給切斷了,火車都出軌了,哎呀,後來我到山海關看,張作相捂著我眼睛,說你彆看。唉呀,軍人到那個程度上!我有一個團長,這個你不知道了,我後來獎賞他,給他張家口的督統(做),大家都很奇怪,督統那個時候差不多軍長才能做,那他們就不知道這段故事。當時就是他當這個團長,頭一個打到秦皇島去,他給我寫個紙條回來,他說,軍團長你趕快派軍隊來,我逮到的俘虜,不要說拿槍,光拿嘴巴子都能把我的兵吃掉!他一個團,俘虜了一萬多人呐,那麼樣厲害的軍隊!我就趕快到秦皇島去。我們那個小兵,對俘虜喊:“架槍!”“麵衝裡!”“不許往外看!”一切尊嚴全無。兵敗如山倒呀。所以,我就跟我的部下說,你看看,我們帶兵的,該有多難過,你想想,這個滋味呀,我是當軍人的,我看著很難過。就這樣子把吳佩孚打個稀哩嘩啦,打完了,就是因為(郭鬆齡)他這一怒,所以我說是天意呀。我一生常自詡,不怕死,不貪生,不屈服,不賣國。要講起我的曆史,那笑話多了。我跟吳佩孚在山海關作戰的時候,你猜我跑到哪兒去了?我跑到秦皇島去了。我在秦皇島打網球,還洗了澡!我跟英國海軍船上的人認識,就弄了個小艇。他說,我把你眼睛給你蒙上。我說,為什麼?他就開玩笑說,你過分,到秦皇島要經過山海關,人家的陣地你不就都看見了麼?我們坐個觸板,劃著船,就跑到秦皇島去了,到秦皇島洗了澡,打了球,我就又回來了。我部下說,你這不是開玩笑,你這是冒大險。要是人家知道,就把我俘虜去了。這就是我乾的事。郭鬆齡這個人,非常猜忌,比如說我們一個團裡頭,有三個營長,那他一定配上互相牽製的人在裡頭。我跟他說,茂宸,你怎麼這樣乾法?我說,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要疑他,就不用他,我要用他,我就全權交給他。那他說,我可不是這樣子,人可不能這樣子!唉!我說,茂宸,假如我對你那樣子呢?他說,咱倆的關係不同嘛。我說,茂宸,也不是那麼不同。待人呐,不容易呀。他自己說,我要不是遇見你呀,就沒有今日。我們夫婦倆在家裡,隻有兩個茶碗,一個茶碗還是沒把的,就可憐到這樣。沒有你呀,我也早就完了!他當年是我提拔起來的。言下之意,不是我,他這個人就完了,不定怎麼樣了,也許被長官槍斃了。他自己給他自己下了一個考語:“魯莽躁切,跋扈侵權”。那他真是這樣,我也早看出來了。不僅我自個兒知道,我也公開跟他講過這話。這個郭鬆齡要叛變,有叛變這個心呀,我早就看出來了。他隨時有叛變的可能,你看他就敢那麼乾嘛。完了以後我就勸他,我說,茂宸呐,你怎麼這樣呢?他就告訴我,他說,我寧折也不彎。我跟他說,茂宸呐,我這人可跟你完全不同,我是寧彎也不折。他說,你怎麼這麼大哲學?我批評他說,不是哲學,做人嘛,你怎麼能這樣呢?我說,茂宸,萬一你有什麼事情,我一點不在乎。即使你叛變的話,我也問心無愧。我父親罵我一句話,說,你除了老婆不跟郭茂宸去睡之外,吃一個水果,你都要給他一塊!所以,後來他叛變,我當時就有這個意識。我說,你就是叛變了,你也出不去我這手,換句話,你叛變,我能把你製止。到後來,他真是叛變了。他叛變失敗,怎麼失敗的你知道不?跟他老先生呀,我差點沒投了海呀,他把我整的。我父親呢,這麼說好像是誇我的,我是領導,好多事他都要聽我這套。我給他上條陳,他不聽。他不聽主要還是楊字霆在裡頭(的緣故),那郭鬆齡的問題,我早就看出來了。這個第二次直奉戰爭完了,就分配權力。分配權力郭鬆齡沒分配著。郭鬆齡他自己就跟我講,他說,算我倒楣,當你的部下。旁人都起來了,都是督軍了。我不但沒有督軍,還是在你底下當個副手。可是你被你爸爸壓著,我可倒楣了。換句話說,那時候要人打仗乾活都是我的軍隊,可是請功領賞不是我。所以,我給我父親上條陳,他便不高興了,我父親罵我說,你小子要地盤?我說,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就是給郭鬆齡一個地盤。我說,你這樣可以安撫他,你不願意給他,你給我個名義呀,我實際上交由郭鬆齡來管,由他來做就是了。我給我父親做了很大一個計劃,他不聽。老帥為什麼不同意這個事情,我不能很有證據。我父親不聽的主要原因,與楊宇霆有關,在參謀部裡,我父親聽他的。他老先生叛變的時候,給他奉軍所有的軍隊都打了個電報,說是公舉我當東三省總司令、奉天省長。事發後,我就坐船到了秦皇島,去見他。但他不見我,他不見我是小事。可我接到奉天發來的電報,這個電報我一看很奇怪,開頭稱我張漢卿先生閣下,後頭題名張作霖、王永江。我父親喊我張漢卿先生呀,你說叫我難過不難過?那麼電文呢,就說現在那些個軍隊呀,公舉你當東三省總司令、奉天省長,請你回來接事吧。你說,我看了那電報,心裡多難過?要不是部下看守著,我真是差點投海了。真的!那時候,大家就不明白這個叛變到底怎麼回事,連我部下也不知道,也不懂得。開始時,大家不知道這個事情我到底處於什麼位置上,你明白了?都懷疑是我們兩個人鬨的鬼。你知道,因為我們倆太好了!那後來怎麼樣?後來呀,人們一直都認為我是他那個叛軍的總司令,他是副司令。郭鬆齡到了新民府,他已經差不多完全成功了。他知道對麵就是我,我在對麵跟他拚了,我還照樣給他寫信,跟他開玩笑。這時,他自己就任了總司令,這是他第一個錯誤。第二個錯誤,是他把我的信都給公開了,給我的部下看了,什麼意思呢?他的意思就是以此來表示我對他最好。可是,這樣一公開,那些旅長、團長都不接受他的命令了,很多人不打了。說鄒作華放出去的炮彈不爆炸,那說的是假話,不但那樣,鄒作華當時還真心幫他。郭鬆齡倒戈(郭鬆齡倒戈一事,時間為一九二五年十一月廿二日或說廿四日,到十二月廿四日兵敗被槍決。——編者注)失敗以後,失敗的過程就不說了,那更有意思,那些故事呐更有意思。並且我也給郭鬆齡太太求情,我說她是女人。我父親大罵我一頓。在電話裡罵。我給他求情,我說,他當然應該處死了,他有罪了麼,但應該開個軍法會來審,要他說出來,他到底為什麼?我平常是非常佩服他的,到最後我很看不起他,到最後要死的時候,嗬,沒出息。你跑什麼?要是我,我不跑。這是你的事情,這樣你往哪兒跑?就是一死麼!到後來把他抓住後,他給我寫個條子,他就說隻求速死。很可惜我把這條子弄丟了。郭鬆齡起兵倒戈的動因呢,和他太太有很大的關係。起兵之前,他跟馮玉祥聯係,又聯係上了,因他太太聯係上的。郭鬆齡失敗以後,他的四個軍長有一個軍長跑了,有個軍長是在另外的地方就沒回來,他三個軍長都叫我俘虜了,都是我的部下啊。我說你們這三個人啊,你們怎麼不跑呢?我說好吧,你們各言其誌,你們能走遠麼?你們說你們想怎麼的?誰也不吱聲。我說好吧,你們不願意當麵說,那就一個一個說。有一個姓範的,他說我跟郭軍團長也沒有什麼關係的,司令是知道的,我是沒辦法,讓我乾什麼我就乾什麼。你饒了我吧。第二位,姓劉,他弟兄三個都是我的部下,一個打(仗)受傷了,一個陣亡了。他就講,軍團長,你念我們弟兄三個,一個殘廢了,一個死了,這賬,你找茂宸算就是了。第三個,這人叫劉偉,原來也是我的一個大部下之一,性格倔強。我問他,劉佩高,你怎麼乾這個不是人的事?劉說,有不是人的長官,才有我這個不是人的部下。他跟我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忍心把我們槍決,那好,你給我一把槍吧,我自殺算了!前麵那兩個我沒用,劉偉我又用他了。當時我又給他任命,還是當旅長,把軍隊還給他,後來,同馮玉祥部隊在南口打,我就把他派前線去了。我父親的一個參謀處長給我打個電話,他說,你好大膽子,你怎麼把他派前線去了?我說,你是大本營,你有什麼命令你給我下好了,但你不要乾涉我的行動,那是我的職責,這責任由我來負。過灤河,他打前線,他那時候當旅長呢,他率領的一個整團,十三個連長都先後陣亡了。他自己講,他就在前線督戰,旁人都能退卻,我決不能退卻!我退卻,人家會說我是假的,旁人都能保生,我隻有陣亡。這個人,我很喜歡,他一度出任第十一軍軍長。但很可惜,他由於思想壓力太大,後來竟然精神失常了,提起這事,我心裡難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