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菟絲出生的時候,藍家上上下下都萬分高興,理由之一是連續生了三個兒子之後,藍家雙親終於盼得他們夢想中的女兒,其二是菟絲是在藍家媽媽四十歲那年出生的,在幾乎要放棄生育希望的階段竟意外懷孕,當然是件天大的驚喜。他們全家,包括幾個年齡差距十歲以上的哥哥,都對這個新誕生的小女嬰抱著有如天賜寶物的想法。在全家的寵溺照顧之下,小女嬰健康地成長為甜蜜漂亮的小寶貝。和一般孩子沒有兩樣,兩歲就牙牙學語的她,總是用著不甚清楚的發音,喊著“媽媽”、“爸爸”、“哥格”這些簡單的單字,而每個被她喊到的人,都會露出欣喜的笑容,伸手抱抱她。隻是小菟絲有個不太一樣的習慣,任何人抱她,不出三秒她就會跑開。但藍家人隻把它當成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問題,認為菟絲隻是生性害羞了些。就在小菟絲即將滿四歲的那一年,和藍家比鄰而居的王家媽媽,有一天非常生氣地上門了。“藍太太,你們家菟絲是怎麼了?”一手牽著比菟絲大了兩歲的女兒,王太太激憤地指著女兒紅腫的臉說。“你瞧瞧,她居然打我們家玲玲,害玲玲哭得這麼傷心。”藍家媽媽大吃一驚,慌忙地追問事情的原委。原來是小菟絲到隔壁家和玲玲玩的時候,小菟絲專心地堆疊積木,不理會一旁玲玲說要玩扮家家酒的要求,玲玲於是惡作劇的將積木推倒。想不到向來安靜的小菟絲一下子就大叫起來,並且粗魯地拉扯著玲玲的頭發,大喊著:“壞人!壞人!我要殺了你!”玲玲當然是嚇哭了。“唉呀,真是對不起啊,王太太。不過這隻是孩子們的吵嘴,我會告訴菟絲下次不可以這樣了,你千萬彆放心上啊!”藍媽媽覺得這不過是普通的孩子吵架罷了,並不放在心上。可是,事情並非到此結束,小菟絲突然間爆發的暴力行為也不隻這一樁;一會兒是她因為幼稚園小朋友說了句“菟絲會尿床”的話,就把對方打到流鼻血,一會兒又是她在學寫字時,總是寫得和老師教的不一樣,要不就是左右顛倒,要不就是上下相反,當老師再三矯正她的錯誤時,小菟絲卻因而氣得痛咬幼稚園老師的手,咬得都出血了。“藍太太,這樣子我們真的很困擾,你們就不能想想辦法嗎?”接二連三的抱怨,陸續傳到藍家人耳中。藍太太也曾經試著告誡小菟絲,咬人或打人都是不好的行為,可是小菟絲卻很頑固地說:“菟絲沒有打人,菟絲不是壞小孩,菟絲很乖。”該怎麼辦才好呢?每個晚上藍媽媽都會和藍爸爸抱頭苦思。他們都不能理解,自己的教育方式哪裡出了錯?所謂身教勝於言教,不論藍媽媽或藍爸爸,絕對不會在孩子麵前揚起手相向,更不曾在孩子麵前吵架。因此藍家三個兒子都被人稱讚是刷翩小紳士、溫文有禮的好孩子。那又為什麼小菟絲會變成這個樣子呢?謎底在小菟絲即將進人小學前揭曉。一名注意到菟絲不尋常狀況的幼稚園老師,憑借著長年帶孩子的經驗,給了藍家雙親這樣的忠告——“最好帶菟絲去專門的機構做一次特殊障礙的鑒定,或許會有幫助。”“不會的,我家的孩子才沒有什麼問題,不需要去鑒定!”愛女心切的藍媽媽激烈反駁,徹底反對這項提議。可是務實的藍爸爸卻說:“我們不能逃避現實,要是孩子真有什麼問題,早一點知道,我們便可以早一點處置。如果鑒定出來小菟絲一點問題也沒有,隻是我們的教育方法有問題,那我們也好改進啊!”於是,經過一連串的鑒定,小菟絲反反覆覆地做了一遍又一遍的測試,從語言能力到與人們的互動。運動行為能力等等,最後醫師們宣告小菟絲是“亞斯伯格症”兒童。亞斯伯格症兒童有著近似自閉症兒童的特性,但並未像完全封鎖自己的自閉症兒童般,對外界的一切完全沒有反應能力。一些症狀較輕微的自閉症兒童,也有著近似亞斯伯格症的特微。出乎意外的是,在國外的研究當中,大約每五百位兒童中,就有一位是罹患亞斯伯格症的孩子。它並不如想像中的那般稀少,隻是多數未被父母發覺。較粗心的父母推論那“不過”是孩子的個性比較糟糕了一點。而這種誤判也往往讓孩子們在經曆痛苦的童年後,變成罹患有憂鬱症或躁鬱症的病人,甚至具暴力傾向。當然這對藍家雙親是不小的打擊。他們從未想過小菟絲竟罹患了這種精神性的障礙,而且差一點就這樣誤了小菟絲的一生。幸好他們天性樂觀積極,不因此而沉溺在“我該怎麼去帶一個有病的孩子”的負麵想法中,相反地,他們開始積極的研究該如何協助自己的小女孩,了解並融人這個社會,儘量配合著她的需要而學習新的教育方法,教育小菟絲在“儘可能”的範圍內控製自己。跌跌撞撞的學習過程,不能說不辛苦,但藍媽媽還是很高興地看到小菟絲漸漸成長茁壯,進人小學,念完國中,甚至跌破眾人眼鏡地考上了名校s中。她總是這麼告訴小菟絲:“菟絲寶貝,你一定可以,你一定辦得到,你不要緊的。媽媽在這裡,爸爸在這裡,我們都在這裡等著你、陪著你。所以在外頭遇到什麼問題,想想爸爸、想想媽媽,然後回家來告訴我們。不要一個人生氣,一個人發脾氣。這樣子,你一定會成為全世界最誠實而可愛的孩子,一定會得到許許多多的人的愛,一定會幸福的。”姑且不論這咒語管不管用,會不會實現,但在藍媽媽和藍爸爸的心中,即使知道小菟絲罹患了亞斯伯格症,他們對自己女兒的愛,還是半分都沒有減少。“菟絲,早。怎麼了?你眼睛紅紅的,昨天沒有睡好嗎?”藍媽媽一邊手腳俐落地將剛做好、熱騰騰的早餐端上桌,一邊吃驚的看著小女兒那張有些困意與憔悴的臉蛋。菟絲想了想,搖了搖頭,又點頭。“菟絲,媽媽不是說過,光搖頭、點頭是不行的,要用嘴巴清清楚楚地說出來,不然我不知道菟絲想說什麼喔!”“……不知道……菟絲頭好病,不知道睡得好不好……腦子裡有東西一直在轉,轉轉轉。”“是發燒了嗎?”藍媽媽擔憂地將手貼在女兒額頭上,和自己的溫度比較著。“嗯,好像沒有發燒。還是很難過嗎?要不要請假呢?”菟絲立刻搖頭,然後又補上一句。“要去學校。”藍媽媽訝異地看著自己女兒,雖然菟絲不是會裝病不想上學的孩子,但她何時這麼愛上學了?她也不知道。“喔,好吧,那你快點吃早餐,一會兒任遠就要來接你上學了,不是嗎?”點點頭,菟絲按照慣例,一定先擺三塊醬瓜在稀飯中央,才會開動。比平常吃飯速度要快上一倍的地,早早用完飯,便回到自己房間去換製服,不到十五分鐘就在門口穿上鞋,說聲:“菟絲去上學了!”也不等人回話,便匆匆出門。藍媽媽發現她忘記帶便當,追出去時,早不見人影。“這孩子……好像和平常有些不一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藍媽媽有些憂心地看著空蕩蕩的玄關與敞開的大門。=====四月天獨家製作==========請支持四月天=====菟絲到學校的時候,教室裡頭已經有幾個人在了,而她迅速地看了一圈,裡頭並沒有她想看到的那個人班長,他還沒有到啊。她失望地垂下肩,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書包,坐在前麵的女同學回過頭打招呼說:“早安,藍同學。昨天的數學作業你寫完了沒有?”“早安。寫完了。”菟絲將筆記本從書包中拿出來。“萬歲,可以借我對一下答案嗎?”女同學吐吐舌頭說。“今天輪到我當值日生,我怕萬一數學老師抽點到我的座號,我寫的答案是錯的,那就死定了,他一定會叫我罰站的。”“好。”菟絲茫然的點點頭,注意力並未放在女同學的話上。她看向窗邊,平常班長總是坐在那個位置,可是今天還不見他的人影。為什麼自己這麼想見到他呢?菟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瞪著那副課桌椅想著。她沒有什麼話要跟班長說,也沒有什麼特彆的事要找他,可是從昨天晚上他離開後,他的人影就一直在自己腦海中打轉。這種感覺是過去從未有過的,而且因為那揮之不去的影子實在太死纏爛打、太討人厭,讓菟絲有種想要在這裡大吼大叫的衝動。可是她從很早以前就知道,莫名其妙的大吼大叫是“不行”的。進人小學時,媽媽特彆叮嚀過,還寫了一張命令的字卡,要菟絲一衝動想要大吼大叫時,就一定要看著字卡念上十遍。雖然現在不需要字卡,她也可以記住“上課時,不可以大吼大叫”這樣的命令,但偶爾她還是會有這樣的“衝動”。菟絲拚命想壓住那股衝動,於是她拿出了數學課本,將自己早就解得滾瓜爛熟的代數問題,再拿出來重算一次。她是這麼地專心,以至於早自習鈴聲響了也未曾發覺,然後……“各位同學,期末畢業考的日期已經出來了,我現在將科目與日程表發下去,每個人一張。”清亮的噪聲霍地躍入她的耳朵中,菟絲宛如遭到電擊般,抬起頭來——是班長!九頭身的班長,占據了講台的中央,最明顯的地方。他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的,穿著係上學生領帶的短袖白襯衫、藍長褲。班長的眉毛。班長的眼,班長的嘴巴,菟絲看著他的五官,就像要將他的臉孔和自己海中的影子對照般似的,仔細地刻下來。白同學真是俊美!菟絲回想起班上的女同學偶爾也會望著班長,一邊發出歎息,一邊這麼說著。以前她並不特彆注意何謂“俊美”,這是因為她分辨不出來所謂的帥哥和醜男,或是美女與醜女,在她眼中看來,人的臉就是五官構成的,為什麼會因為構成方式的些微差距,就說是他(她)美或醜,這是她無法理解的。有段時期,菟絲曾經很執拗地指著某個偶像女明星,追根究抵地問哥哥,這樣就是美嗎?為什麼要說她美呢?她美在哪裡?美的標準是在哪一個地方?美的人的鼻子長幾公分、眼睛寬幾公分,耳朵要長在哪個部位、眉毛的角度等等……問倒了一堆人,卻還是沒有得到“正確”的答案。最後還被爸媽製止說:“菟絲不用去分辨美或醜,隻要分辨你喜歡或討厭這個人就行了。”從此以後,她隻將人分成三種:喜歡、討厭、不喜歡也不討厭。可是現在她真的非常非常想知道,班長的長相俊美?使美在哪裡?是不是因為這“俊美”兩個字作祟,害得她昨天被他的影子糾纏而睡不好呢?她第一次發現天底下有第四種人存在,那就是“喜歡”,也“討厭”。她喜歡看著班長,卻討厭他在睡覺前出現在自己的腦子裡。討厭的話,不去想他就行了,菟絲以前都是這麼對付自己討厭的東西,卻沒辦法套用在班長身上。這真是個謎。“藍同學?藍同學,請你傳過去啊!”前方的同學不斷揮舞著手中的紙張,企圖喚起菟絲的注意。“喂,你是睜著眼睛睡著了嗎?”“怎麼了嗎?”在講台上注意到整間教室內情況的白罡皓,立刻走下講台問。“沒什麼,藍同學怪怪的,我跟她講話,她好像沒有聽到。”“你先傳給下一個吧!”白罡皓走到藍菟絲的麵前說:“藍同學,你在看什麼?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菟絲眨了眨眼,有那麼一瞬間,忘記這是自己在睡前看到的幻影,或是活生生的班長,她伸出手摸摸他的領帶說:“昨天沒有係這個。”一瞬間的安靜過後,整個高三a班立刻陷人一陣喧嘩中。男學生故意用低級下流的叫聲說:“喔喔,奸情爆發!班長,你昨天和藍菟絲做了什麼啊?”女生們則氣憤地大嚷著說:“你們這些男生彆亂說話,班長才不會和那個神經……不,我是說和藍同學有什麼曖昧,你們少亂放話。”“乾麼?你們這些心眼小的女生,見不得班長和藍同學交往就說嘛!吃醋喔!羞羞臉!”“閉上你們的臭嘴,笨男生!”你來我往的男女攻防戰,使得原本安靜早自習的教室,一時煙硝密布。白罡皓不由得後悔昨天乾麼那麼多管閒事。他本以為那隻是舉手之勞而已,誰曉得藍菟絲會這麼大嘴巴,竟在眾人麵前提及“昨天”。若隻提到領帶也就罷了,萬一地要是連自己送她回家的事也說出來……他不禁皺了皺眉頭,眼前還是先處理這團混亂吧!“安靜!都給我安靜下來!”中氣十足地一喝,那些宛如小學生拌嘴的男女同學,個個噤若寒蟬。他們曉得白罡皓不生氣則已,要是誰真惹怒了他,恐怕剩下來不多的上課日,將會如同地獄般難熬。“我隻是昨天放學後偶遇晚歸的藍同學而已,那時候我把領帶拿下來了,這也需要你們如此小題大做嗎?有空在這邊講無聊的八卦,不如趕緊自習,開始準備畢業考,除非你們不想畢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