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都機場的國際離港大廳裡,曹原的手搭在行李車的橫梁上,施穎的手搭在曹原的手背上,摩挲著,既有些依依不舍更有些失落,歎口氣說:“我簽了那麼多次都被拒,你一簽就成了,真鬱悶。”“就是,這世道簡直沒處說理。”曹原心情大好,笑嗬嗬地哄著施穎。“本來,我可以在舊金山接你們的,結果卻隻能在北京給你們送行,唉……”曹原見施穎越發黯然,忙安慰道:“下次咱們一起去,你以後也彆辦留學了,辦商務簽證,肯定像我一樣一簽就成。”“美國,雖然不是想去就可以去的,”施穎仰起臉對曹原勉強笑了一下,語氣中忽然平添了幾分力道,說,“但是,想不去就可以不去。”曹原聽了心裡一動,正要問個究竟,施穎看到旁邊的許克抬手瞥了眼表,便推了下曹原的後背說:“進去吧,過關還得半天呢。記著給我打電話。”許克越洋飛行的經驗老到,眼罩、頭枕預備得一應俱全,在飛機上吃過第一餐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睡覺,曹原卻興奮得止不住浮想聯翩。忽然,他想起施穎臨彆時說的那句話——“美國,……,想不去就可以不去”,隨即又想起去年夏天施穎在秀水街美國使館外的小街上對他講的那些話,想著想著,他就有些沉重。在九千米的高空,曹原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地想施穎,想得五臟六腑都沉甸甸地往下墜,想得沒著沒落的像自由落體一樣什麼東西都把抓不到,曹原確信他已經知道在去年夏天的那個上午,施穎站在簽證處狹窄的窗口麵對簽證官時,究竟是如何回答那個決定性的問題的了。飛了十個多小時,當地上午時間國航CA985航班已飛臨舊金山上空,曹原把臉壓在窗玻璃上往下看,忽然叫道:“那是金門大橋吧?咦,不是紅色的嗎?怎麼變灰了?”許克把曹原的身子往後扳開,自己湊上去看一眼就說:“這個不是Golden Gate,是Bay Bridge,灣區這一帶大橋很多。”曹原“哦”一聲:“我還以為舊金山也學北京,把什麼都塗成灰色的了。”許克在機場找到赫茲車行,把事先租好的車開出來,將要拐上101公路南行方向時手朝右一指說:“你想看的金門大橋在那邊,咱們先不去舊金山,談完融資我再帶你轉轉。”“到了這兒我就成了聾子、瞎子和啞巴,虎落平陽……”曹原忙改口說,“全聽你安排了。”“好,我就做你的眼睛和喉舌,”許克一拍方向盤,又說,“還給你當狗腿子。”“那今天咱們乾嗎?”“睡覺、倒時差,養精蓄銳,明天好對付那幫資本家的狗腿子。”曹原滿眼新鮮地張望沿路的景觀,過一陣就悶悶地說:“哪有什麼山啊?”許克有些不解:“丘陵地帶,本來也沒說有山啊。”“沒有山哪來的穀呢?沒有穀憑什麼叫矽穀?”許克笑了:“這個國家呢?你覺得它美嗎?憑什麼叫美國?”第二天,許克開車帶著曹原沿那條矽穀著名的El o Real(國王大道)繼續南行,在Palo Alto一帶轉了幾圈才找到凱蒙總部所在的那座三層小樓。臨上電梯時曹原一眼看見旁邊的布告牌上不甚工整地用字母拚出一行字——“Wele friends from Beijing”,不禁驚喜道:“我靠!這說的是歡迎咱們吧?快照張相,太有紀念意義了。”許克一隻腳已經邁進電梯,皺著眉頭說:“已經快要晚了,走的時候再照吧。”曹原隻好猶豫著跟進來,在電梯門關上的一刻頗有不甘地說:“要是談得不好被他們轟出來,這行字肯定已經給摘了……”凱蒙公司在三樓,曹原他們在前台等了一會兒就見到一位故知——戈衛星,也許是身在他鄉的緣故,寒暄起來就顯得格外親熱。戈衛星把他們引到一間會議室,很快就有三、五個人魚貫而入,戈衛星重點介紹了其中的戈登先生,說他是凱蒙主管互聯網投資業務的資深合夥人,戈登先生首先笑著表示歉意,說公司的董事合夥人格裡菲斯先生正在隔壁的辦公室打電話,請稍等片刻。許克笑道:“我們是飛了六千英裡跨過太平洋才來到這裡,而格裡菲斯先生隻需要跨過一道門檻,可他到得居然比我們還晚。”凱蒙的人先是一愣,隨即都很開心地笑了。果真片刻過後一個小個子老頭快步走進來,便是格裡菲斯先生,他一邊道歉一邊問候,剛坐下戈登先生就湊到他耳邊把許克剛才那句話轉述一番,格裡菲斯先生立刻笑咪咪地盯著許克,讚許地點點頭:“I really like this one.”曹原對這一切不甚了了,正納悶自己怎麼好像進了戈家莊,滿屋子這麼多姓“戈”的,卻全然不知許克已經隻憑剛才那一句典型的美國式幽默就贏得了凱蒙高層的極大好感。被大家翹首以待的格裡菲斯先生雖然坐在了首席,但凱蒙方麵主談的卻是戈登先生,九幫網方麵當然是許克,他事先已叮囑曹原不要說太多,曹原心想這叮囑純屬多餘,打定主意隻在一旁保持很有城府的樣子。戈登先生已判定許克深諳美國作風,一上來便開門見山:“請允許我長話短說。我們的方案是,投資三百萬美元,持股百分之三十,向新的董事會派出兩位董事。請你們考慮。”許克轉頭低聲翻譯給曹原:“他們提出給咱們投三百萬……”“三百萬?!打發叫花……”曹原剛脫口而出就被許克用嚴厲的目光製止住。許克麵無表情地把聲音壓得更低:“是美元!”曹原還沒來得及閉上的嘴張得更開了,下意識地剛要瞥一眼對麵那幾位姓戈的,就又被許克用目光阻止。許克接著說:“他們占百分之三十、出兩名董事。”這一方案比曹原他倆事先估計過的幾種情況都要好得多,他們本以為凱蒙的投資額會在五百萬到一千萬人民幣之間,更做了不得不出讓百分之五十股份的最壞打算。三百萬美元、百分之三十!如此令人驚喜的條件簡直好得讓曹原竟感覺不到“喜”,隻剩了“驚”,他喉嚨裡像塞了東西,沙啞地說:“隨……隨便你。”表麵上若無其事的許克其實不比曹原更有主意,他也隻得虛晃一槍:“除了上述這三點,你們的方案中肯定還有其他內容,我建議一並提出來,我們可以整體加以考慮。”戈登點下頭,說:“我們都很清楚,人才是一家公司最寶貴的資本,所以我們建議立即確定一個規範的激勵機製,以吸引和留住人才。我們的具體方案是,在那百分之七十的股份中劃出二十個百分點,作為日後給予核心管理團隊、優秀人才乃至全體員工期權的儲備,對這一儲備的管理和使用將由凱蒙方麵派出的兩位董事負責,並向董事會報告。”許克用近乎耳語的方式給曹原翻譯完,曹原也掐著嗓音說:“我靠,那咱們不就剩百分之五十了嘛,剛才白高興一場,我就說這幫家夥沒那麼大方。”“你看怎麼辦?”許克問。“不答應!”曹原說完又有些心虛,忙補一句,“你主談,你做主。”但凡在某種場合有過談判經曆的人,大多有意無意地實踐過一個很基本的法則——能接受的不可馬上接受,該拒絕的卻須馬上拒絕,許克畢竟在商場上蹉跎了這些年,自然運用起來得心應手,他轉過臉對戈登說:“作為創始人,我和我的搭檔很清楚人才的重要,所以我們從一開始就把期權作為一項激勵手段,目前已與團隊核心成員分彆訂立了期權授予協議並將繼續下去,即使最終不實行全員持股政策,也會讓所有骨乾員工持有期權。我們很高興投資人主動提議為員工保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但在具體實施上有不同想法。首先,不應該單方麵由我們出讓,而應該由全體股東平等承擔,以你剛才的方案為例,也應該是我們出讓百分之十四而你們出讓百分之六,共同構成期權儲備。其次,期權激勵的具體政策應該由董事會製定再交由管理層執行,恐怕不應該在目前這個時候決定由哪一方或者哪些人來負責。”戈登一笑:“頭一個問題其實隻涉及計算方式,期權當然是由全體股東出資組成的,幾瓶水都倒入一個池子裡還能區分是從哪個瓶子來的嗎?準確地說,我們希望即使在按比例出讓期權部分後仍能持有30%股份,所以,我們最初的股份是37.5%,而你們是62.5%,按3比5的出資比例,我們出讓7.5%而你們出讓12.5%,構成20%的期權儲備,結果仍然是我們持有30%而你們持有50%。至於你們已經向團隊裡的一些成員承諾過的期權,也將一並納入到這20%的池子裡。”許克已經在紙上把這些數字用算式串起來推到曹原麵前,曹原看見有個孤零零的數字“70%”上被打了大叉,便立刻自以為明白了許克的意思——狡猾的戈登從未提過百分之三十以外的股份都歸他倆所有,原來保有百分之七十股權隻是他倆一廂情願的理解而已。“關於第二點,我們畢竟參與過多家公司的投資和運作,在期權激勵製度的製定和實施上都有豐富的經驗,由我們派出的董事直接負責這項工作肯定是最佳選擇,他們當然會和管理層密切合作,而且,正像我已經說的,他們也要向董事會報告的,我相信你們兩位一定會是董事會成員。”戈登說。許克又側身和曹原商量,曹原憤恨不已地嘀咕說:“不乾!從70%一下子變成50%,打死也不乾。”許克把紙抓過來飛速寫了幾個數字,急切地說:“不能那麼算!本來也拿不到70%,讓出期權就隻剩56%,咱們其實隻少了六個點。”曹原本已被眾多數字攪得暈頭轉向,隻好說:“反正隻要你滿意我就滿意。”許克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急促地說:“不行,你必須對我多說點什麼,胡說八道也行,不能讓他們認為凡事我說了算。”曹原聽了卻隻是點頭,再說不出隻言片語,許克隻好又轉向戈登說:“我們都認為已經清楚你們關於期權問題的想法,請繼續介紹你們對其他問題的方案。”格裡菲斯老頭一直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許克和曹原,一言不發,戈登又提了幾個細節,都是作為投資方所關心的如何確保兩位創始人對公司長期承諾的問題,繼而話題一轉,說道:“還有一點,應該說不是我們的要求,而是期望。我們非常認可你們兩位對公司的價值和持續的貢獻,同時也請你們理解,我們雙方的長期利益是一致的,在投資到位後的一段時期裡我們不會追求快速退出套現,也希望你們不要追求太舒服的日子。你們能否承諾,在第二期融資成功前,你們的薪酬待遇保持在一個比較……合理的範圍,比如,凍結在當前的水平。”曹原倒痛快得很,聽完許克的轉述就有些不耐煩地說:“我沒問題。”許克真想大喊一聲你傻冒,忍了忍才說:“你要給他們當廉價勞動力?他們自己都很清楚這完全是一個無理要求。”“可咱們本來指望的也不是自己給自己發多少工資呀,那點小錢有什麼意思?咱們圖的不是股權增值、上市翻倍嗎?那才是大頭兒。”許克心想我看你才真是大頭,是冤大頭,也顧不得再裝模作樣征求曹原的意見便口氣強硬地對戈登說:“我相信Vance已經向你們介紹過,我和曹先生到目前為止工資收入都是零!難道你們要求我們繼續無償地做下去嗎?我不認為零工資屬於你所說的合理範圍。”戈登又是報以平靜的一笑:“Kevin,怎麼能說你們以前是在無償地做呢?你們現有的股份價值多少,我們投資後你們的股份價值又是多少,我想你早已經算出來你們的資產增值了多少倍,這不是你們已經取得的回報嗎?將來也是如此,你們的回報在於第二期融資或者上市或者並購時的資產不斷增值,這又怎麼能說是無償的呢?你們過去和現在都可以接受零工資,為什麼今後卻不行呢?同樣,我們派出的兩位董事也不會向董事會要求任何報酬,他們也將零工資地為公司和股東服務。”許克不再給曹原翻譯而是直接反駁道:“我想你是把我們在公司中的兩種角色混淆在一起了。在投資進入前,公司隻有我和曹先生兩位股東,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們自己,所以我們可以接受零工資。但今後就不同了,公司不隻是我們兩個人的了,我們不僅是股東也是經理人,你剛才說的資產增值是我們作為股東所應有的回報,而薪酬待遇是我們作為經理人所應得的回報,這是兩回事。我和曹先生已經討論過,我們不會接受零工資或任何隻是象征性的薪酬待遇。”戈登沉默片刻,委婉地說:“無論是不是零工資,我們都希望現在可以約定一個明確的薪酬標準。請你理解,作為投資人我們當然希望公司可以為員工提供有吸引力的薪酬待遇,但不願意看到創始人的工資成為公司人力成本的最主要部分。”許克的口氣也軟了些:“也請你相信我和曹先生不會對薪酬提出無理要求。我們的建議是根據獨立的第三方做出的互聯網行業薪酬水平調查來確定相應職位的工資標準,我們可以承諾不要求超出市場標準的更高工資。”格裡菲斯老頭忽然插了一句:“Kevin,你最好征求一下你的搭檔的意見。”這話看似隨意實質卻非常尖銳,因為越到最後關頭投資方越敏感,而他們最關注的已經不是公司盈利模式之類,而是創始人之間的關係。如果許克應聲照做就是敗招,不僅無助於證明他和曹原的親密無間,反而暴露出他的心虛。許克沒有把頭朝曹原的方向轉動分毫,而是迎視著格裡菲斯的目光,自信滿滿地笑道:“說起來有趣,雖然我和曹先生也有時想法不儘相同,但我們即使在爭論的時候也都能猜到對方在想什麼。”格裡菲斯像個老小孩兒一樣來了興致:“那你說說看,曹先生現在正想什麼。”許克轉臉看一眼曹原,胸有成竹地說:“咱們可以做一個遊戲,我先把答案寫在一張紙上,你可以請Vance問一下曹先生對剛才關於薪酬問題的討論有何感覺。”格裡菲斯向戈衛星做了個“有請”的手勢,戈衛星便問曹原:“剛才討論的是你和許先生今後的薪酬待遇,你有什麼看法?”被晾在一旁的曹原正在強打精神與時差反應搏鬥,沒想到戈衛星冷不丁向他發問,一時怔住,戈衛星便把這個洽談間隙搞的小遊戲解釋給他聽,曹原懷疑地又看了眼許克,許克回了個鼓勵的眼神。兩個人便低頭在紙上寫下幾個字,在場的人都立刻看出他倆寫的不一樣,因為許克很快就停筆而曹原卻仍在龍飛鳳舞,當兩張紙都靜靜地攤在桌上,即使不懂中文的格裡菲斯等人也都能數出方塊字的數目不同。戈衛星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探身把兩張紙一左一右拿在手裡,笑著剛掃一眼臉上的肌肉便僵住了,所有人都詫異而急切地盯著他,他卻渾然不覺仍呆呆地盯著紙上的字。許克的紙上隻有兩個字——“無聊”,而曹原的紙上就多出三個字和一個驚歎號——“真他媽無聊!”待戈衛星把這兩行字尤其是曹原那句儘可能妥貼地翻譯出來,房間裡有好一陣鴉雀無聲,曹原在潛心揣摩戈衛星是如何翻譯的那句“國罵”,許克兀自驚詫於曹原竟如此恣意妄為,而凱蒙的人則是都被曹原和許克之間的默契所震撼。“Amazing!”沉默最終被格裡菲斯老頭打破,他向戈衛星要過來那兩張紙,翻來覆去端詳著說:“這比兩個完全一樣的答案更精彩,說明你們既可以綁得像一個人,又不會喪失各自的特色。我會把這兩張紙精心收藏好,如果將來有一天你們之間發生某種問題,我就會拿出來給你們看,你們就應該明白與你們之間寶貴的合作相比,任何問題都不僅是無聊,而且是真他媽無聊!”這家假日酒店的一樓有間不大的餐廳兼酒吧,曹原和許克從凱蒙公司的晚宴回來就不約而同地沒有拐向電梯而是殺到那裡,曹原是因為隻吃了半飽而許克是因為開車而滴酒未沾,都需要好好“補一補”。餐廳擁擠,酒吧嘈雜,兩個人好不容易在吧台前占據了兩張高凳,曹原托許克要了一張十寸大的匹薩餅,許克自己點了一大杯鮮啤酒。曹原先吃完一角匹薩餅才騰出嘴把一直憋著的問題提了出來:“三百萬美元!投這麼多乾嗎?他們肯定看過咱們的資金需求計劃吧,也不問問咱們能不能花得完。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咱們真值那麼多錢嗎?”許克今天要比曹原疲勞得多,他連喝幾口酒,又從曹原麵前夾起一角匹薩餅吃起來,剛要說話卻被周圍一陣歡呼聲噎住,原來酒吧裡的人除他倆之外都仰著脖子在看大屏幕電視上直播的橄欖球賽。待一波喧囂平靜下來許克說道:“我現在越來越明白VC的思維了。喬總有句話還是你告訴我的吧,他說自己就像拍賣行。買古董的人當然關心這東西真還是不真,但他們最關心的是能不能找到下一位拿這東西當真的人。我以前一直擔心凱蒙會不會認可九幫網的商業模式,其實啊,凱蒙恐怕並不在乎這個,它在乎的是能不能找到下一家認可九幫網的人。另一方麵,同樣是做古董買賣,有人想花一萬塊收件東西將來賣一百萬,有人想花一百萬收件東西將來賣一千萬,前麵那個漲到一百倍才賺九十九萬,後麵這個漲到十倍就賺了九百萬,如果是你你選哪個?——當然選後麵的,隻要你的實力足夠。要想讓這件東西將來能賣更高的價錢,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就是把它的收購價抬起來!高舉高打,這就是資本遊戲的玩法,全憑實力。從今天起,咱們就是一件東西,真還是不真、現在值多少錢、將來賣多少錢,都不是咱們能說了算的。”等許克把這一大套說完,曹原已經又兩大塊匹薩餅下了肚,他抓過許克剛放下的酒杯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許克剛招呼侍者再來一大杯,曹原便抗議說:“怎麼著?嫌棄我?共飲一杯酒都不肯?”許克忙解釋各要一杯才能乾杯慶祝嘛,話音未落又被一浪喝彩聲淹沒,在座的全是住店客人來自五湖四海,大都對比賽持中立欣賞態度,任何一方達陣都會引致一片歡呼,接著便是叮叮咣咣的碰杯聲,曹原和許克也借興連連乾杯痛飲,等比賽結束時已經各自喝了四、五杯,都覺得有點不勝酒力,照曹原的說法是喝高了,用許克的話說是境界已經忘我了。曹原唏噓不已:“融資談成了,怎麼覺得這麼不是滋味兒呢?就好像剛把兒子給賣了。”“不是兒子,是女兒。”許克勾肩搭背地和曹原一起趴在吧台上,搖頭晃腦地更正道,“女兒,從生下來就要想著怎麼把她養得漂漂亮亮、人見人愛的,然後盼著有朝一日能有個肯出大筆彩禮的主兒把她娶走。女兒嘛,就讓凱蒙娶走吧,走了就走了,再生一個從頭開始養。”“不是女兒,是兒子。”曹原抬起頭斜楞著眼睛,“公司和九幫網都是跟的我的姓,凱蒙是被我兒子娶進來的,那三百萬是嫁妝,不是彩禮。”“跟你的姓?曹原你貴姓?”“當然跟我的姓,死也不能改。你想讓他跟你的姓?沒戲!看你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至於嗎?不就是剛發了筆小財,許克你至於嗎?”許克從吧台上抄過紙巾擦把臉,昂著頭像是對天發問:“十八個月!容易嗎咱們?!當了十八個月窮孫子,如今好不容易不當孫子了,可兒子沒了!沒啦!”說完眼淚又從鼻翼兩側流了下來。“兒子還在,還在,好好的呢,打死我也不賣兒子。”曹原拍拍許克的後背。“你彆傻了!甭說兒子,連咱們都已經一起給賣了!”“許克你這樣沒出息你知道嗎?剛喝幾杯就醉了,又哭又鬨的,還不如我呢。不行,我得向施穎承認錯誤,我又跟你學壞了,泡吧泡到美國來了。”曹原說完就直愣愣地把手伸進許克的西服兜裡翻找。“你瞎翻什麼呢?施穎又不在我兜裡!”“手機,我得給施穎打個電話。”“你自己的呢?”“廢什麼話啊?!我的手機能漫遊嗎?”曹原已經把許克的多普達手機翻出來,按完一串號碼就耷拉著腦袋等待,鈴聲響了半天施穎才接起來,曹原這時已經忘了承認錯誤的事,大聲質問:“你乾嗎呢這麼磨磨蹭蹭的?”“沒想到你這會兒來電話呀,我正和郝哥吃午飯呢。”施穎的聲音很興奮。曹原心裡更為不痛快,嗓門也更大:“我們在前方浴血奮戰,你們倒好,在後方吃喝玩樂,太不像話了。”“你在哪兒呢?怎麼聽著亂哄哄的。”施穎問。“美國呀,這兒到處都是亂哄哄的,亂點兒好,亂了敵人,鍛煉了我們自己。”施穎已經發覺曹原有些不對,急切地追問:“你怎麼了?沒事兒吧?許克呢?你們和凱蒙談了嗎?”“賣啦!三百萬!是美元!連兒子和我們一起賣啦!”“談成了是嗎?……MOU已經簽了嗎?……那太好了!我這就告訴郝哥……”“彆四處瞎嚷嚷,注意保密。”“還保什麼密呀,正好我要告訴你呢,那筆五十萬今天到賬了。”“五十萬?哪筆呀?”“姓喬的呀!嘉理德!”“哦,他真行,這下子他發了,五十萬人民幣,三百萬美元一進來,轉眼就成了……”曹原的腦筋已經無法承擔如此複雜的計算,許克在一旁恨恨地說:“一百萬美元!他的股份就留給員工做期權吧……”“彆管他了,”施穎安慰道,“一下子融到三百萬美元這是多大的好事啊,咱們都應該高興呀。曹原,你怎麼了?什麼聲音呀?你不會是哭了吧?”“放屁!我曹原什麼時候會哭?!咱們現在是隔著太平洋打電話,當然會有點兒雜音。”“對了,你們答應給凱蒙多少股份?”“百分之三十。”曹原咕噥一聲。“哇!那咱們九幫網就值一千萬美元啦!”施穎尖叫起來。許克推了曹原一把:“想什麼呢,還百分之三十?醒醒吧!”“呃,錯了,應該是37.5%。”曹原伏在吧台上掙紮著更正道。“哦,那就是……八百萬美元,哇塞!咱們已經這麼值錢啦?!”“你高什麼興啊,咱們這是賣兒賣女賣自己,你倒好,把自己賣了還幫彆人數錢。”“好啦好啦,那我不數,你負責數錢行了吧?彆不高興了。”曹原忽然坐起來,挺直身子,兩眼放光地說:“我才不管數錢,我得考慮更大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