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珠。七珠是誰?她也在大離,而後消失了。七珠,她的真名叫什麼?鄔妙卻說:“這我哪知道啊,我家大大很低調的,照片名字都沒有公開過好麼!”大離市並不大,我坐出租車,轉了一整天。這裡的太陽很大,風也很大,天永遠藍,城市寂靜秀美。可隨著我去過的地方越來越多,有些地方,卻越來越熟悉。彎折的小巷,黑暗中的追擊;遙遠的山嶺,隻有狹窄車道通行;還有街角的小店,掛著著一條條垂簾,頗具民族風情……這些地方,我到底什麼時候來過?我到底,有沒有來過?可我自從去年那次遊船旅行後,就從沒來過大離。記憶中,我一直在北京求學,又怎麼可能來過?這從邏輯上根本不合理。可那強烈的、模糊的,越來越如同寂寞雲彩纏繞般的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當理智和感覺衝突時,我到底應該相信哪一方?其實我並沒有選擇。因為這晚,當我躺在洱海邊的客棧裡,在湖水起伏的聲響中,又做夢了。夢裡,她又和我坐在一起。她說:“阿遇,你怎麼還沒想起來?時間隻是一種幻覺,這是你說的。你離開那幻覺,看看我。你說過的,永遠不會忘記我,永遠不會離開我,你說過的啊……”我在夢中心疼無比,我說:“不會的,真的不會的,皎……”……我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一身冷汗。天還是黑的,我點了支煙,走到陽台上,臨著洱海,腦子裡忽然想起鄔妙白天說過的話。她說過的那個女人,一個寫書的女人。儘管覺得難以置信,我還是打開網絡,搜索她的筆名:七珠。七珠,雲南大離人。新銳網絡作家,著有一係列網絡當紅作品。一年前忽然失蹤,停止寫作,留下萬千遺憾期待的讀者。沒有照片,也沒有更詳細的資料。倒是有些彆的相關資料,譬如她與著名網絡作家“壯魚”是“好基友”,她曾經說過的經典語錄,她曾經和讀者的互動圖片……我一頁頁地看著,竟就為這個陌生的女人,看到了天亮。最後,我打開了微-博,搜索到她的賬號。她最後一條微博,發表於一年前。不是幾個月前,不是幾天前,是一年前。那條微博附了張照片,我一眼就認出是“滇美人”號遊船,她取的角度很好,陽光剛好照在船舷上,水波清澈,有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握著酒杯,靠在欄杆上。我盯著那隻手,看了許久,忽然間眼眶竟然自己發燙。她在文字裡說:今天,遇到了一個很特彆的人(笑臉)。下麵的評論有數千條之多,我翻看了一下,最高點讚的一條,是個叫“七珠家的托馬斯老司機等等我”留下的評論:“大珠,你到底什麼時候才回來?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不要不說一聲就消失好嗎?我們會一直等你。”再往下,都是諸如此類的評論。隻不過評論時間大多在一年前,7月之後的那幾個月,後來,就越來越少了。隻有幾十個重複的ID,一直在評論,等待。第283章 鄔遇三十三(7)不知怎的,我的心中竟很不是滋味。這個七珠,她到底……是什麼人?她也上過那艘遊船,消失在那艘船上,她到底跟我……畢竟因為船的事故,那上麵發生的事,我已記不清了。我心中已漸漸篤定,這個女人跟我有某種很深的關係。我再次看著她的微博,總覺得應該還有點什麼,可除了那條微博,她再也沒發過任何東西。頁麵上自動推薦了那個叫“行走的大壯魚”的作者微博鏈接,我順手點了進去。一進去,我就愣住了。壯魚的微博頁麵異常乾淨整齊,因為每一條的內容幾乎是相同的。“第360天,沒有大珠的音訊。”“第352天,沒有大珠的音訊。”“第330天,沒有她的音訊。”“第300天,沒有音訊。”“第290天……”“第250天……”“第133天,我還是沒有大珠的音訊……”是從那個女人失蹤第一百天,開始發的。這個作家壯魚的微博,沒有頭像沒有簡介沒有背景,禁止評論,也沒有任何彆的內容。起初轉發量很多,後來漸漸也少了。但是她一直在發。她不說任何彆的話。我放下手機,忽然間一股滾燙酸澀的情緒,湧上心頭。她沒有回來,因為烏雲遇皎月,雲散月不知。這句話就這麼衝進腦海裡,我突然又點擊後退網頁,回到那個叫七珠的女人的微博頁麵,這裡應該有這句話的,我對自己說,應該有的。可為什麼,什麼都沒有?我伸手按了按眼睛,慢慢等自己呼吸平複。我要怎麼找到她,找到我夢中那一輪模糊的皎月?她去了哪裡,如果真的曾經和我相愛過,哪怕是在船上短暫的相愛,我們經曆過被記憶遺忘的一切,可它如此刻骨,我若忘了,她為什麼不來找我?我告訴自己冷靜下來,我給她的微博發私信:皎……打出這個字,我一怔,然後慢慢地打出第二個字:皎皎,你在哪裡?沒有回複,也沒有已讀的標記。我煩躁地又抽了幾根煙,心中一動,給那個壯魚發私信:你好,我想問你點事。過了大概十幾分鐘,微博顯示已讀,但是沒有回複。我又發到:有關皎皎的事。這一次,壯魚幾乎是立刻回複:你是誰?知道她的什麼消息?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但我隱隱感到,這個壯魚是個很重要的人,一定知道什麼。我於是回複到:能不能見麵談,為了她。她過了一陣子,才回複:好,為了譚皎。敢耍老子,老子弄死你。我看到這行字,胸口卻如同重錘一下子錘過。譚皎,她叫譚皎。忽然間,夢中那些模糊的囈語,瞬間在我腦海裡變得清晰。她說:阿遇,我叫譚皎,言字旁的譚,寂月皎皎的皎。她說,我現在跟你還不熟,所以不能告訴你,我的筆名。她說,阿遇,你死也不能忘記我。在我反應過來之間,已經淚流滿麵。那個模糊的,消失的女人,她到底在哪裡?我低下頭,看到壯魚發來個小區名字,那名字竟十分熟悉,我什麼時候聽聞過,什麼時候去過?第284章 鄔遇三十三(8)時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在跟我開什麼玩笑?我竟一下子明白過來,回複道:這是她曾經住過的地方?壯魚過了一會兒才回複:這是她的房子。我現在住在這裡,等她。看來你確實知道一些事。我幾乎是失魂落魄的出了門,打了車,直奔那個地方而去。太陽剛剛從天邊升起,整個大離籠罩在一片金色光輝中。可我的心卻像沉入了寒冬的冰雪裡。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激烈的感覺。很多東西在我腦海裡,呼之欲出。那些模糊的影像,朦朧的話語,親密的觸碰。譚皎,皎皎,這個名字反複在我心中徘徊。她在牽引著我,讓我去想起,自己到底在追尋著什麼,這些天來又遺忘了什麼。我在自己生命中的任何時間,都找不到她存在的蹤跡。可是時間,真的是可信的嗎?有個聲音在我耳邊說:阿遇,不要相信時間。我覺得自己就快要瘋了,瘋在這個女人模糊的存在裡。漸漸的,我離那個地址,離她曾經住過的家,越來越近了。那些道路那麼熟悉,我的眼前忽然閃過很多模糊畫麵——我騎車摩托車,她在背後,輕輕抱著我的腰;我熄滅煙,低頭吻住她,她說,鄔遇,你什麼意思?在她的家裡,她打開房門,穿著柔軟睡衣,安靜望著我。我用手抵住門,閃了進去;就是在那張床上,我抱著她,說,皎皎,我真的好快活。她把臉埋在我懷裡,說,阿遇,我也是啊……她握著我的手,問我,永不反悔,一直對我這麼好嗎?我說:絕不反悔。她說,好,那我們說定了。我們說定了那件事,這輩子。……我的淚水忽然奪眶而出,在大離這個陽光平靜的早晨,在陌生的出租車後座。我用力按住臉,可是回憶,那麼多破碎的回憶,仿佛前世的回憶,卻如同潮水般湧出。還有什麼,我忘記的還有什麼,這個女人,她到底去了哪裡!?漸漸的,離她的家,現在壯魚獨居的地方,越來越近。就在出租車經過一個拐角時,我脫口而出:“停下!”出租車猛地刹住。燦爛的陽光,正從屋頂背後照過來。那是一間普通的修車店,乾淨整潔,但是沒幾個客人。有幾個夥計站在門口,抬頭望著我,他們都愣住了。我下了車,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閉上眼,耳朵裡隻有一個聲音:如果不在一起,就在修車店等。不見不散。不見不散。……原來世上最苦之事,他如烏雲,你如皎月。烏雲遇皎月,雲散月不知。……阿遇,我愛你。……烏雲遇皎月,雲深月何求,雲深月何求……我不想看你一個人死去,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再一個人活下去。阿遇,我是你的小太陽啊,一直照耀著你。阿遇,請一定要活下去。……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跪倒在地,那些記憶,刻入骨骼血肉的記憶,終於如那回旋的湖水般,向我湧來。我仿佛跌進了一個黑洞中,黑洞中,一幕幕,都是我與她的幻影在回旋。皎皎,我的皎皎。皎皎!我終於想起。在這如流沙般溜走的時光中,在這已經被改變的時空中,在一個男人無數次午夜夢回中,我想起了你。想起你死於一年前,死於那個開始一切結束一切的洞穴中。也想起我和你。原來我從一開始,我就失去了你。然後我們相遇,相知,相愛。你在所有人的記憶中,都是一道模糊的幻影。那一年,究竟是我的幻覺,還是真實存在?它是真實的。無論時空怎麼變幻,無論記憶是否存在,無論曆史改變成什麼樣子……皎皎,唯有我們的愛,是真實的。時間它一刀一刀,染著血,將你刻在我心中。皎皎,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