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夢境大多零零碎碎,內容天馬行空、混亂無章。極少有人能清晰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夢,夢中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應平卻覺得今日的夢境有些特殊。他清晰記得自己走在一條長長的不見終點的走廊上,這條走廊像極了爺爺工作的醫院走廊。周遭靜悄悄,安靜得隻剩下他的呼吸聲和腳步聲。應平是個膽子不大的少年,平日連鬼故事都不敢多看多聽,今天卻格外大膽,仿佛心底篤定今日會是個好夢,不會有魑魅魍魎。快了快了內心有個陌生清朗的聲音這麼告訴他。應平腳步加快,從慢走到疾走,從疾走到慢跑,再從慢跑到快跑。他不受控製地撞向走廊儘頭的牆,本以為會很疼,他怕得閉上眼睛。許久,疼痛也沒穿來。他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來到醫院後花園的小樹林附近。這片樹林他和妹妹很少來,因為附近不遠的屋子地下室就是太平間。“我怎麼來這裡了?”麵皮白淨、五官清雋的少年撓撓碎發,一臉的疑惑。“這裡有人嗎?”應平出聲喊了一句,他發現今日的醫院安靜得過分,似乎偌大中心醫院隻剩他一人。不,或許不是錯覺,真隻有他一人。夢中的應平沒有驚慌失措,心情出奇平靜,他朝著醫院花園中心最大的一棵樹走去。穿過茂密的小樹林,他看到樹下坐著個藍白條紋病號服的少年。少年外表看著不大,目測比應平大了兩三歲。“請問你是誰?”應平詢問抱膝坐在樹下的病號服少年。少年轉過頭,應平心中咯噔一下,嚇了一跳。無他,對方的皮膚看著是毫無生機的灰白,全黑的雙眸看著很滲人。撇除這點,他的相貌五官倒是不錯,彎彎的眉眼似乎天生帶笑,斯文清雋沒有攻擊性。“你是醫院病人嗎?”夢中的應平意識到對方不是活人,雙腳卻立在原地沒挪開。醫院樹下坐著一個外貌奇怪的少年,身份呼之欲出。少年抬手拍拍自己身邊的草地,應平鬼使神差地走過去,坐下。“我住在醫院。”應平問他,“住醫院哪裡?”應鱗指了指太平間位置,應平循著看過去,驚得頭皮要炸開。這時,一隻冰涼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手心與肩膀肌膚相貼,頓時有種陰氣森森的感覺。應平嚇得幾乎要驚醒。應鱗發現夢境不穩,嚇得懵了,連忙擺手道,“你彆醒啊,我不是壞鬼,我是你爸爸!”應平:“???”過了一會兒,一人一鬼默默對視。應鱗戳著手指,“唉,我真是你爸爸。”應平忍不住吐槽道,“我就沒見過有鬼跑人夢裡強迫彆人喊爸爸的。”眼前這鬼年紀才多大?想當他爸爸?應鱗聽了兒子的話,表情很委屈,讓應平有種欺負鬼的錯覺。“我真是你爸爸,我叫應鱗,魚鱗的鱗。”應平一怔。他當然知道自己爸爸叫什麼。眼前這個少年小哥哥自稱是“應鱗”?應平想了想,說道,“你先把眼睛閉上。”應鱗乖乖照做。閉上眼睛,沒了那雙陰森滲人的全黑鬼眸,這張五官便與家中爸爸年少的照片一模一樣了。應平一直知道自家是特殊的。他們家裡隻有爺爺,他和妹妹應安,他們沒有爸爸媽媽,沒有奶奶。親戚看他們兄妹的眼神有些怪異,早些年不明白為什麼,之後他和妹妹上初中,明白事情了,爺爺才告訴他們。他們的爸爸一輩子隻有十六歲,他叫應鱗。全家福上一直被他們兄妹誤會是哥哥的少年。應平看著眼前這張年輕的麵孔,唇瓣翕動半晌,愣是喊不出“爸”這個字。從生理學來講,這的確是他和妹妹的親爸爸。“你還沒去投胎嗎?”應鱗搖頭,隻是鬼眸渴盼地看著應平。“我能抱抱你嗎?”應平沒有遲疑,點頭答應。鬼的身軀比活人冷硬,不是冰塊那種冷,而是趨近於普通物品表麵溫度。如果是陌生鬼,應平怕是要嚇得尖叫,但知道是自稱應鱗的鬼,他不僅不怕,還回擁過去。他抱著一隻貨真價實的鬼。“你身體可真暖,不過不能貪戀。你畢竟是活人,又還沒有成年,接觸多了對你身體不好。”應鱗埋首在兒子肩膀窩了一會兒,蹭了蹭溫度,這才依依不舍放開。“為什麼沒去投胎,反而還住在太平間?”現在的孩子都早熟。應平年紀不大,但不好糊弄,少年人的思維方式趨近於成年人。應鱗回答,“起初是忘了,不記得自己生前是誰,一直呆在醫院,今天才恢複記憶。”“鬼也會失憶?”應鱗道,“會啊,化為厲鬼的時候情緒過於痛苦,會下意識忘記一些東西。”“厲、厲鬼?”電視劇和中的厲鬼外形超凶會吃人,應鱗怎麼看怎麼像個乖巧的中學生。應鱗撓頭訕訕笑道,“大概是因為死的方式吧,畢竟這年頭化成厲鬼不容易……”他死前手中有兩條人命,一條還是他媽,再加上死前的絕望情緒打擊以及命格、生辰八字特殊,這才一躍成厲鬼之王。太平間陰氣旺盛,他的魂體經過十幾年保養,比一般鬼王凶。應平:“……”不明覺厲。“那你現在過來找我……是要道彆去投胎了嗎?”應鱗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投胎?不不不,我不投胎,我也投胎不了。”不論殺人動機是什麼,他都算是殺了人,手中有業力孽債。先不說投胎要搖號排隊,哪怕不需要,應鱗要投胎也得先將這筆債平了。思來想去,還是當個老賴,放棄投胎劃算。應平茫然地“啊”了一聲,有些失落也有些擔心。“不投胎會不會有事啊?”“我能有什麼事情?”應鱗托腮道,“當鬼,特彆是鬼王的快樂普通人想象不到。等兒子你死了,爸爸罩著你!爸爸現在混得很好的,保證方圓幾裡地的孤魂野鬼,沒有一隻鬼敢欺負你。”應平:“……”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少年一口一句“爸爸”,應平的心情很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