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恕我不禮貌地打斷一下。你剛才說他是入贅你家的丈夫,這會兒又說你自己是災荒之年被賣進富戶的丫鬟,而你的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腳應該是‘三寸金蓮’?”擱在現在來看,“三寸金蓮”屬於極其不人道且愚昧落後的封建陋習,但擱在兩百多年前的封建時代卻是流行風尚,一般來說,有錢人家才能享受,普通百姓想纏足還沒這個條件。普通人家的女兒三四歲能走路就要幫著家裡乾農活,打豬草,照顧更小的弟弟妹妹,為了生計而奔波,乾得都是體力活,哪裡有條件纏一雙標準的“三寸金蓮”?柳芙蕖低垂著一雙柳眉,姿態纖弱,若忽略她臉上詭異的妝容,倒是有幾分說不出的古典韻味。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根本沒有長期服侍旁人養出來的唯唯諾諾,一點兒不像是丫鬟。不說她那雙“三寸金蓮”,光是那雙從袖中伸出來的纖纖素手,也不是丫鬟能有的。她的話明顯前後矛盾。若不是她撒謊,便是她還有一番際遇。果不其然,柳芙蕖睜著一雙鬼眸冷冰冰盯著裴葉。紅唇輕啟,幽幽地道:“臭道士還挺心急,我還什麼都沒說呢……”瞧這位鬼新娘略帶譏誚的表情,裴葉感覺自己的手有點兒癢。“行!你繼續說,我聽著。”她倒是想看看這塊瓜田還能生產多少曲折狗血的大瓜出來。柳芙蕖的確是以丫鬟的身份入府,卻沒乾過伺候人的雜活。也是她運氣好,爹媽給了一張有福氣的臉,才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柳芙蕖的相貌跟大夫人幾年前夭折的女兒幾乎一模一樣。不止是相貌,二人身上還有一模一樣的“胎記”。說起這段內容,柳芙蕖抬手虛撫腰間的位置冷笑。“……我也是無意間從一個伺候過大夫人和大小姐的老嬤嬤口中知道這事兒的……”彼時的柳芙蕖也才五歲,但那個年代的五歲跟現在的五歲可不一樣。她用煤爐中的碳火燙燒出一個跟亡故大小姐類似的“胎記”,又尋了機會讓自己入了大夫人的眼,靠著這張臉獲得大夫人的愛屋及烏,還被收為養女。裴葉聽到這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五歲……就敢對自己下這種狠手,你也是個狠人。”柳芙蕖自嘲。“狠嗎?我那會兒哪裡有想那麼多,我隻想活下去,活得好一些而已。當年的五歲跟當今的五歲豈能一樣?那個時代不好,哪怕是五歲的孩子也得為自己籌謀……”那個時代底層百姓最大的奢望就是“吃飽”。求生是深刻在他們骨子裡的執念與本能。柳芙蕖運氣好。被收為養女,不僅能念書識字,還能跟其他富家小姐一樣纏一雙漂亮而標準的“三寸金蓮”。成為一朵被嬌養在深閨的花兒。但隨著年歲漸長,新的危機感襲來。一場非常普通的風寒就將疼愛柳芙蕖的大夫人帶走。大夫人身子骨本就不好,愛女的早夭和幾次難產經曆掏空了她的身體。又因為是急症病逝,也沒來得及留下隻言片語安頓柳芙蕖。說到此處,柳芙蕖用袖子掩住臉上的悲傷。她的悲劇也是從大夫人突然病逝開始的。靠山倒了,而她隻是大夫人做主收的養女,在府上不是正經主子,地位非常尷尬。柳芙蕖得想辦法讓自己擺脫這層尷尬身份成為名正言順的主子。跟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彼時花一樣年華的柳芙蕖也在一次驚鴻一瞥中將芳心落在三少爺身上,更讓她歡喜的是三少爺也喜歡她,還說等他考取功名就娶她為妻。“……雖然你隻是大夫人的養女,但也沒辦法嫁給這戶人家的少爺吧?”柳芙蕖道:“自然不行。”但她被養在深閨這麼多年,一旦離開這戶人家她會活不下去。她不求多的,哪怕以妾侍身份留在三少爺身邊也好。柳芙蕖做了一件在當時算是“離經叛道”、“駭人聽聞”的事情。她將自己交給了三少爺。這個舉動冒險卻也是那時候唯一能走的路。三少爺也如她所期盼的,給了她好多承諾,柳芙蕖便滿心嬌羞以為能求仁得仁。不久,三少爺去參加科舉。科舉結束,三少爺回來說要娶她。“你嫁給了三少爺?”裴葉默默看著柳芙蕖身上的嫁衣,哪怕她不清楚那個時代的婚嫁習俗,也知道後者身上的嫁衣不符合她當前的階級。她嫁的人應該不是三少爺,結婚對象多半比三少爺地位高得多。柳芙蕖嘲笑:“不是。”但當時的她的確是這麼以為的。柳芙蕖的手指撫摸著身上穿著的華美嫁衣,對著裴葉幽怨傾訴。“你知道嗎,這是我見過最奢華的盛裝……卻也要了我的命……”裴葉冷冷看著柳芙蕖。後者撫摸嫁衣上的流蘇,不經意間露出了手上的死相。她的指尖滿是血痕,血肉翻開露出森森指骨,像是徒手用十指抓什麼東西抓出來的。“我被他們一家子合起來騙了,直到入了夫家的門才知道真相……”她惴惴不安地坐上了花轎。陌生的嬤嬤緊緊跟在她身後兩側。二人生得孔武有力,眼睛盯著她,隱隱有控製的意思。柳芙蕖哀慟又滿懷恨意道:“……這負心人害了我……”三少爺科舉失利,在買醉的時候意外知道某位皇室宗親的兒子病懨懨快不行了。當時有個高人給他算了一掛,說是娶一個特定八卦的女子,就能以喜氣衝散病氣,但他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眼看著寶貝疙瘩快不行了。三少爺為榮華富貴,向這戶人家舉薦了她。柳芙蕖陰仄冷笑。被深愛的人高價賣給一個病懨懨的,婚禮當天就吐血而亡的短命鬼。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罷了,她當個望門寡也算求仁得仁,後半輩子有了依靠。誰知那戶人家卻是心腸歹毒的。生怕病秧子兒子在地下寂寞,逼著她為夫殉葬。“……你能想象嗎,被捆著放入一個黑漆漆的地方,呼吸一點點困難起來,直到……”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棺槨內側都是她抓禿手指留下的血指痕……她迄今還記得十指鑽心的劇痛。但那點兒痛跟絕望等死相比不足為道。“這麼說,楊先生的前世是三少爺?”柳芙蕖搖頭。“那個負心漢早早被我殺了……他們一家……我一個都沒有放過!”三少爺賣了她換取榮華富貴,光宗耀祖不說,還娶了一院子的嬌妻美妾,孩子一個接一個地生……誰又記得她意外懷上又狠心悄悄打掉的孩子?這個負心的男人也配擁有這些?她化身厲鬼將他們一家上下幾十口都殺了。“那楊先生是誰的轉世?”柳芙蕖勾唇冷笑。“你說呢?我曾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裴葉:“……”“那你現在是來找他報仇的?”柳芙蕖哼道:“我可沒有這麼多閒心……不過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