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約???驀地,談蘇說的一段話強勢浮現。【……除非,化解他的怨氣和仇恨……但是,阿葉,沒有人能做到,不要異想天開以為能化解它,好嗎?】眼前還浮現談蘇微紅的眼眶與眼眸深處的欲言又止,胸腔出現一瞬的窒息。這是談蘇跟她談起銀欏樹與妖皇糾葛時的畫麵。裴葉當時便篤定談蘇口中的“異想天開”與妖皇有關。否則他情緒起伏不會這麼劇烈。隻是礙於種種考慮才沒追根究底。如今看來,不追問是不行的,這背後的糾葛比她想象中還要複雜。裴葉想通這些,便直言不諱了:“我的記憶不完整,屬於妖皇那一部分沒有完全蘇醒,也不知道你說的‘誓約’是什麼……既然這麼說了,顯然你是知道的,不妨給個提示,讓我猜一猜?”再者——妖皇發的誓言,跟她裴葉有半毛錢關係?羅掀起眼皮,淡淡道:“哦,也沒什麼,就是執夷殿下當年發誓——願意慷慨舍命,以一己之身承受、化解銀欏樹承載的萬千戾氣,超度亡魂,而作為交換,銀欏樹將不得迫害妖族……”裴葉嗤了一聲。“你做到了?”儘管記憶不全,但裴葉篤定妖皇是做到了的。羅反問:“不然呢?若我沒做到,執夷殿下隕落的這些年,妖族早滅絕得一乾二淨了。”說著,明顯多了點兒咬牙切齒的味道。裴葉撇撇嘴:“妖族現在的境況跟滅絕也沒多少區彆了,隻剩小貓三兩隻,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再這麼下去,往後生存環境更惡劣,興許真會淪落到自己開動物園以賣萌為生的境地。”回想之前幾個遊戲副本,裴葉嘴角下撇。一群小妖住動物園節省住房成本和生活開支,哪裡還有妖族鼎盛時期橫著走的樣子?“盛極必衰,枯榮有序。上古萬族爭奪氣運,哪個不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妖族已經強盛過一次,踩著多少白骨登頂?彼時何等囂張狂傲?本該氣運到頭,若不是你強行續運……哼!”興衰交替自有定數。如今能留下些許薪火還不偷著樂?裴葉對他這話持保留意見:“我想誓約內容不止這麼點吧?目前來看,我還沒發現‘自己’有違約的地方,反倒是你,獸人大陸的銀欏樹遍地開花。儘管殺傷力不怎麼大,但侮辱性極強。”羅繼續道:“的確,還有。”“什麼?”“執夷殿下還答應——此後,生生世世不與妖族為伍,若違誓言——”羅目光冷了許多,裴葉心中咯噔,隻聽他道,“……輕則魂飛魄散,重則永不超生……唉,執夷殿下對自己果然狠。”裴葉:“……”她現在隻想國罵一句。魂飛魄散和永不超生有什麼區彆嗎?不對,永不超生比魂飛魄散好多了,前者好歹還能當隻鬼,後者連個齏粉都不留。裴葉揉了揉漲疼的額頭。這哪裡是前人栽樹,分明是挖坑,還tm是巨坑。不對——“你說是‘答應’?而不是我自己‘說’?”這裡頭的區彆可大了去了。若是後者,多半是妖皇自己的主意,若是前者——必然是旁人提出來的補充條款。這個“旁人”是誰,還用得著猜?“自然。”裴葉:“你這是殺人誅心。”她也想象不出妖皇答應這個誓約的理由,這不是將自己後路都斬得一乾二淨嗎?於是補充了句:“我沒有記憶,對你說的所有話都持保留意見。”“信不信是你的自由,我無從乾涉。不過有一事要提醒你,誓約反噬已經開始。獸人大陸這些帶著妖族血統的獸人厭惡你,你養的那些妖族幼崽對你生出殺心,便是征兆之一。”裴葉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你這麼好心提醒我做什麼?”他出現後,除了散播銀欏樹惡心人,似乎沒有其他動作。披著“羅”的馬甲也不知道遮掩,如果是正常邏輯,不應該捂好馬甲,臥底她的身邊,暗搓搓看著她跟妖族重新建立羈絆,再被誓約反噬?這才是正經八百的報複吧?這會兒卻迫不及待跳出來。與其說是耀武揚威,倒不如說是提醒。更加古怪的是——如果羅的話都是真的,妖皇被脅迫發下這麼毒的毒誓,怎麼不自救?雖說七殿下那時去其他地方處理公事不在身邊,但二人是道侶,怎麼可能沒有聯係方式?有難題為何不求助?眼前這人還曾化名“銀欏”,被妖皇撿了回去當成心腹。依照妖皇的脾氣,被人背叛又被要挾,即便當時忍下來沒有報複,事後也會找回場子,讓敵人加倍償還,結果,她什麼都沒做。裴葉作為妖皇轉世的轉世,彆說被威脅發誓,甚至連“銀欏”相關的記憶都沒有。疑點重重,不合常理,讓她不得不在意。“按照正常邏輯,不該指望我早點去死?”裴葉剛說完,羅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好似生吞了幾隻糞坑飛出的蒼蠅,麵部肌肉抽了抽。“你以為——我想這麼做?”裴葉挑眉,她執扇三兩下劈出一塊石墩來,坐下準備聽故事。“哦,根據我的經驗,你是沒法長話短說了。來來來,那就慢慢講,我時間有的是。”羅:“……”雖說轉世了又轉世,但眼前這人比之妖皇是更加無恥且厚顏了。他看著裴葉,目光深沉,似要通過她看到什麼人:“這件事情說來話長,你有幼年記憶嗎?”“哪個幼年?”“執夷殿下的。”裴葉道:“哦,不太記得,不過之前腦中會出現一些……熊貓幼崽被試藥虐待的畫麵。”羅:“那就是了,你那時已經瀕死,魂魄因此缺損三分之一,不過有個人幫你補全。”“這人是誰?”羅道:“我的妹妹。”裴葉腦中閃過談蘇說的那些上古事跡,試著問:“那位死守人族領地結界的散修?”“嗯,看樣子你家那位沒少扒拉上古黃曆,居然連這個都查得到。”羅唇角噙著嘲笑,“我跟我妹妹都是人族散修,自小相依為命,流浪乞討,一次偶然機會踏入仙途。我隻想過安穩生活,穿暖吃飽即可,隻要我倆過得好就行,但她卻不這麼想。她覺得踏上仙途便有了與天爭命的機會,她不僅想替自己爭,也想幫其他凡人爭。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自然不能丟下她不管。往後百餘年,一直奔波各處,斬妖除魔、仗劍天下。隻要有人來求救,她就沒拒絕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很快碰到幾個誌同道合的人族散修。皆是熱血未乾的年輕人,很快就一拍即合,異想天開弄什麼人族結界,結果還真成功了。為守護結界,他們分好各自鎮守的位置,開宗立派。女修鎮守的地方常年風雪彌漫,環境惡劣,堪稱苦寒之地。羅有什麼辦法呢?自然是繼續陪著她去做。裴葉問:“宗門名字——九歸一宗?”羅點頭道:“是。”當時取這個名字是希望那九個驚才絕豔的修士能始終團結如一,堅守初心。下場卻是初心不複,著實嘲諷。裴葉又問:“如此說來——妖皇轉世、我的前世,入的那個門派是你後來弄的?”羅又一次點頭,譏誚道:“你就當我懷念往昔。”真正的九歸一宗,上到宗主長老,下至客卿弟子,全部埋葬在那一戰了。隻剩下他一個,墮入非道,以非人非妖非魔的姿態苟延殘喘至今。“我一直在想,我們兄妹做錯了什麼?我的心性天賦皆不如她,身死道消也是正常,斬妖除魔也是因為妹妹想做,目的的確不純粹,但她不一樣。她那樣赤誠,為何會有這樣下場?”“大概是命吧。”“命?”裴葉道:“七殿下總說,所謂的‘命’不過是每個生靈的選擇,這些選擇不是互相獨立的,而是互相影響、互相推動的。管得了自己的選擇,卻管不了旁人的。‘命’不好,錯不在你妹妹。”羅偏過頭,臉色微沉。“你這回答跟當年真是一字不差。”裴葉:“……”哦吼,看樣子妖皇灌心靈雞湯失敗了。“然後呢?”羅:“九歸一宗上下覆滅,那些妖族還不解氣,設陣將所有魂魄都拘留下來,鎮壓在那裡。久而久之就成了極其陰邪之地,安靜了不知多少年,有幾個人族修士追殺一對妖獸,誤打誤撞闖進來,其中一隻妖獸臨近分娩。將我吵醒,我就把它們都殺乾淨,隻留了一個活口。”裴葉眉間顫了顫:“活口是執夷?”羅道:“嗯,我一直想辦法破開鎮壓的邪陣,讓陣中受苦魂魄能解脫,也希望我妹妹能活過來,哪怕不能再當人,為此做了不少試驗……執夷殿下不過是其中之一,其他可都死了。”被困的那幾萬年,他沒少利用陣法引誘外界各族生靈進來。最後死在九歸一宗遺址,變成銀欏樹養料的生靈,怎麼說也有大幾十萬吧。裴葉感覺自己拳頭硬了。“彆這麼看我啊。”羅薄涼地笑了笑,“雖然吃了不少苦,但若不是我,她連出生的機會都不會有,還在母腹就被那些人族修士了結了小命。我好歹還將執夷養大了,不是麼?”裴葉呸了一口。“厚顏無恥。”羅不以為恥:“最後一回試驗,她沒撐過去。我還挺可惜,誰知道——我妹妹會在這時候醒來,還將她送走,轉頭跟我說,說我、說我變了……”他做下的事情都被短暫蘇醒的妹妹發現。說到這些,羅的表情幾近猙獰。“我變了?我tm就沒變過!我一直就是這樣的人!除了她,其他人死活關我什麼事?”裴葉忍不住吐槽:“你這妹控著實有些病態了。”羅冷靜下來,反問:“我病態?我因為誰才這麼病態的?站著說話不嫌腰疼,你試試,宗門上下萬餘活口都在你眼前被人殘殺,枉死被鎮壓孤寂幾萬年的滋味?你還能說得出這話?我唯一的親人死了,我精心培養過的弟子沒了,我跟我妹妹保護的凡人被屠殺……”他指著自己胸口。“我曾是個人,如今卻是個非人非要非魔,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破開那個陣,他乾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上妖族複仇。還沒真正展開就被妖皇阻攔。他一眼便認出妖皇執夷就是當年那隻幼崽。而妖皇也看出羅身上蘊含的滔天恨意,知道銀欏樹為毀滅妖族而生……交過手,她勝麵高。但死磕到底顯然不是個明智選擇,因為銀欏選擇同歸於儘。正如他當年發下的毒誓——銀欏樹存在的地方,妖族將永無立錐之地。於是,便有了那個賭誓。君子賭約,雙方遵守。哪怕銀欏刻意刁難,提出那麼過分的條款,她居然也答應。不僅答應了,還主動將與銀欏有關的記憶全都保護起來。若非如此,談蘇當年就能查到銀欏身上。羅表情猙獰地看著裴葉,譏誚道:“你可真是……又正直……又偉大……”裴葉道:“……跟滅族相比,至少還留下一點兒薪火,也算求仁得仁,她的苦心也不算白費。”如今看來,銀欏樹這事兒根本就無解。鎮壓不行,滅絕不行,隻能化解恩怨。羅嗬嗬冷笑:“的確,苦心沒有白費。”裴葉不滿:“你又陰陽怪氣作甚?”羅:“md,她耍詐。”“耍什麼詐了?”羅忍著吐血的衝動,繼續道:“她瞞了我一件事情,我妹妹三分之一的魂魄在她身上。”妖皇幼崽瀕死之際喚醒那位散修。散修仁慈,舍三分之一魂魄救妖皇幼崽,希望能為哥哥惡行贖罪,阻止他繼續喪心病狂。裴葉:“……”妖皇曾經魂飛魄散過的,也就是這個妹控的妹妹三分之一魂魄也散了???得出這個結論,她幸災樂禍地“哦吼”了聲,一下子就有恃無恐了,還賤兮兮問他:“所以,你才顛兒顛兒過來提醒我,擔心我會被誓約反噬,再次魂飛魄散,是嗎?老兄,你說何必呢?當年故意刁難加條款的人是你,現在想彌補挽救的人也是你。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吧?”羅:“……”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