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6:涅槃村(十二)求月票(1 / 1)

“那你現在是筱寶陽華真君,還是我的徒弟朗青禾?”似閒談一般問出口,還幫忙將插歪的香燭扶正,疊紙元寶。不待來人回答,裴葉身體前傾,向他歪了歪頭,笑著換了個問法,“亦或者,你回答我,你是擁有朗青禾記憶的陽華真君,還是擁有陽華真君記憶的朗青禾?”一時間,二人皆是不語,隻剩微風吹卷野草的莎莎動靜。半晌朗青禾才反問:“你的問題有區彆?陽華真君亦或者朗青禾,不都是一個人嗎?”“哈哈,這怎麼會是一個人呢?”“為何不是一人?”朗青禾眉宇平靜地看著裴葉。注視裴葉的目光如一汪瀲灩秋水,僅從神態來看跟陽華真君沒多少相似之處。裴葉歪頭思考了一會兒,笑著答道:“因為陽華真君筱寶的童年跟朗青禾不一樣,經曆不一樣,心境不一樣,即便你們擁有同樣的記憶,怎麼能算得上一個人?例如,朗青禾很喜歡柳非非,但陽華真君會喜歡她嗎?我再問現在的你,你喜歡柳非非嗎?你喜歡還是不喜歡?”朗青禾眼瞼輕顫,眼珠子錯開了裴葉的視線。儘管沒有正麵回答,但從他鬢發間露出的耳朵來看,這小子是喜歡的。裴葉雙肩一聳,篤定輕笑:“你喜歡,所以你是朗青禾啊。”有陽華真君的記憶卻沒他的感情負擔。也意味著糾纏陽華真君的心魔並未纏上朗青禾。這是好事情。“輕浮放肆。”怎麼會有人將私密情感毫無顧忌地掛在嘴邊。裴葉不讚同,以師尊的身份說教起來:“怎麼就輕浮放肆了?不趁著年少的時候談戀愛,輕浮放肆、轟轟烈烈一把,待你年紀大了,想熱情也熱情不起來了,你不覺得很遺憾嗎?”朗青禾一副不聽不聽王八念經的表情,像是單方麵屏蔽了裴葉的聒噪。許是嫌棄蹲太久了會腿麻,裴葉乾脆一屁股坐了下來,坐姿豪邁且粗野,看得朗青禾嘴角微微一抽,似無法直視般移開了視線。他還是不習慣這人用“陽華真君”的軀殼做這種動作。“你坐端正。”裴葉下巴微揚,朗笑道:“真君是在教我做事?哈哈哈,我就不。”“舉止不端。”“唉,陽華真君啊,這裡就我們兩個,還端什麼端?再說了,這具身子你用了這麼多年,還有哪一處是你不熟悉的?什麼樣子沒見過?”裴葉上身向後一仰,那件輕薄罩衫又絲滑,順著這一動作滑下肩膀,欲掉不掉地掛在手臂上,看得朗青禾感覺辣眼睛。世人皆知,淩極宗的陽華真君是一朵高嶺之花。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端架子。莫說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即便與人乾架,這廝也會注重外表形象。最基礎的要求就是衣裳不能臟,發型不能亂,即便吐血受傷也要傷得斯文乾淨,讓人懷疑這貨是吃冰飲雪、餐風飲露長大的,渾身上下不帶一點點人間煙火氣。隻是,這怎麼可能呢?所以他都是故意裝的,也不嫌累。正因為這點臭毛病,看不慣他的人是非常看不慣。其實他自己也看不慣,但多年下來,這些習慣早已融入骨髓,想戒也戒不掉。這就好比戴著麵具過活,時間長了麵具與皮肉相融,強行揭下來必定血肉模糊,痛入骨髓。“你——”朗青禾聽到前麵幾句就寒了臉。哪怕裴葉說話很正經,但總讓人想歪,特彆是這話還出自這具殼子。不似一位高嶺之花仙君,更像是個倚紅偎翠、章台走馬,在紅塵放肆的浪客。“我什麼我?”裴葉慢了一拍才意識到朗青禾想歪了什麼,再看朗少女羞憤表情,爆發出囂張得意的大笑。朗青禾眉尖狠狠一抽,他自己都沒想到,曾經的臉會有如此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時候。突然沒勇氣知道裴葉用自己的原裝殼子乾過什麼,外界對“陽華真君”的評價又變成什麼模樣。“你就當我是你雙生兄弟,男人之間騷話連篇不很正常?”朗青禾便問:“但,你是男人嗎?”裴葉揚眉反問:“怎麼,騷話連篇是男人的專屬嗎?”朗青禾:“……真是強詞奪理。”“行行行,我坐正坐正。”裴葉也感覺不妥,於是清了清嗓子,不情不願地坐正了,嘴裡還不忘嘀咕,“你真是沒陽景好玩兒,若是他的話……就算不拔刀砍我,也會很生氣地瞪著我……”說來也奇怪,同樣是騷話,陽景真君的反應她就很喜歡,反觀陽華真君就覺得沒意思。朗青禾看著自己曾經的臉做出耷拉眉頭和癟嘴的小動作,想氣也氣不起來。“陽景師弟?你這麼對他?他居然沒砍死你?”裴葉道:“他沒有啊,大概是打不過我吧……亦或者,他愛幼?”朗青禾:“……”愛幼這個詞擱在陽景真君身上真是個笑話。他那柄法器什麼年齡段的刀下亡魂沒有?安靜折完紙元寶,看著它們在火光中化為灰燼。一旦不作妖,裴葉腦瓜子就會蹦出亂七八糟的念頭,嘴巴也癢,總想說點什麼。“徒弟啊,我有兩個問題……”聽到“徒弟”這個稱呼,朗青禾眼皮顫了顫。“你問。”“修仙的也會信這個?亡者能收到紙元寶,線香?”朗青禾道:“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寬慰生者。”裴葉扯了扯最外層的衣領,嫌棄地嘴角下撇:“還有一個問題,你穿這麼多層衣裳不會熱嘛?就算修士寒暑不侵,但衣裳這麼多,穿脫都麻煩,行動受阻,煩死了……”朗青禾:“……”他還以為這人能問出什麼正經問題。裴葉指著女相模樣的他:“你看看你現在,你穿得就沒這麼多。”朗青禾淡淡道:“規矩本就如此,宗法對不同身份、地位、修為的修士都有詳細規定。”即便不攜帶通行玉令,其他人看到穿著配飾就能猜出這人的大致身份。裴葉挑眉:“就這?我還以為是衣裳層數多了,打架或者禦劍,視覺上會更加飄逸仙氣。”朗青禾:“……”裴葉又道:“而且啊,這幾十年越來越厚的宗法不是你搞的嗎?我在藏書塔看過第一版的宗門宗法,似乎才幾百條。你上任之前,也就千把來條,但你當執法長老就厚了這麼多……”她用食指和拇指比劃了一下厚度。朗青禾仍舊淡漠道:“多學點規矩,免得心性歪了。”裴葉反問:“你確定不是讓被罰抄的宗門弟子多抄一些?”朗青禾忍不住道:“……你在人前人後都這麼聒噪嗎?”裴葉抬頭認真想了想,點頭道:“大概,是?但這種程度哪裡能算聒噪……”朗青禾:“……”裴葉坐在地上陪著朗青禾待了會兒,後者抿著唇,安安靜靜看著墓碑,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心裡跟逝者交談。約莫過了半盞茶時間,朗青禾眉宇舒展,冷不丁道:“謝謝你。”“啊?你跟我說話?”裴葉指了指自己,朗青禾翻了個不太明顯的白眼。“不然呢?我還能跟鬼說話?”裴葉被噎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這個回懟自己的朗少女不久之前還滿嘴古板。“道謝是要有誠意的……”裴葉不太滿意,但也沒放在心上。說完,她又聽到一聲很鄭重很有誠意的“謝謝”,裴葉怔了怔,噗呲笑出聲。“你這人——要不要這樣?說起來你現在還不及弱冠呢,這個年齡的人可比你有朝氣多了。”裴葉揮了揮手,從地上爬起來,彈了彈衣擺沾著的草屑,“你的謝謝我收下了,好徒兒。”說著將手伸向他,後者沒有多想便遞出手,順著力道站起身。裴葉道:“我那幾個徒兒,一個行雲,一個穿雲,不如你叫破雲吧?靜候天光破雲……也行!”朗青禾不太滿意,這名字起得太隨意了。隻是——裴葉的祝福他收下了。正欲說什麼,他看到有人穿過迷霧禁製,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誰!”裴葉也聞聲扭過頭,與那雙熟悉的眸子撞了個正著。來人生了一張極其豔麗妖嬈的麵孔,朗青禾正了正神,行禮道:“陽宵師叔好。”陽景真君不意外裴葉在這裡,卻詫異朗青禾。“你不應該在宗門?”視線越過二人,落在那座衣冠塚上,看清墓碑上的名字,表情微變。朗青禾眼珠子轉了轉,正想著什麼借口合適,陽景真君了然,嘴角輕扯,嗤笑著道破他的身份:“好啊,好得很,這叫什麼?禍害遺千年!陽華,你回來了。嘖嘖嘖——生得還行。”朗青禾臉色刷得一下沉了下來。他再蠢也知道眼前這人不是詐自己,而是真正猜出了他的身份。隻是——他不記得自己跟陽宵元君有什麼交集,也不記得記憶有這個人。這口氣,這表情,無一不讓他想起一個讓人非常不悅的家夥。既然被揭穿了身份,朗青禾也不再偽裝,直言懟了回去。“嗬,不愧是問劍峰出來的草莽,皆是如此不知禮數。既知我身份,該尊稱‘師兄’!”裴葉:“……”空氣中莫名多了火藥味,她想開口緩解一下,卻見朗青禾繼續出言冷嘲:“……也是,不怪你,有陽景這樣的峰主,問劍峰的下梁如何不歪?這位師妹……回頭是岸,尚有轉圜。”裴葉:“……”陽景真君嗬嗬:“陽華,你脖子上那顆球是為了撐個子的嗎?兩顆眼珠是擺設?”朗青禾:“???”不對,這個口吻——他忍不住仰頭看看一言難儘的裴葉,再看看“陽宵元君”,心裡閃過一個大膽猜測。“你、你難道是……陽景???”陽景真君上前,不著痕跡地將裴葉拉開,隔開二人,再居高臨下看著朗青禾。“雖然不知道你怎麼還活著,奪舍也好,重生也罷,至少讓你拇指大小的腦瓜大了點。”裴葉:“……”她信了外界傳聞陽景和陽華不合的傳聞了。剛才還非常有高嶺之花範兒的朗青禾,差點原地跳腳:“陽景,你罵誰?”陽景真君刷得一聲拔出了腰間長刀。就在裴葉以為他要砍人的時候,陽景真君用刀身比了比朗青禾頭頂。“嘖!”簡單一個氣音,挽了個刀花,收刀歸鞘。裴葉尚不明白這個動作的含義,朗青禾已經快氣炸了。陽景微微俯下來,嘲笑道:“你是不是很想打我?若能跳個九寸,大概是能夠到頭的。”裴葉:“……”高嶺之花朗少女瞬間破防。“陽景,你找死!”裴葉眼疾手快將他拉住。開玩笑,她怕自己手慢徒弟就沒了。“你放開我!”裴葉:“多大年紀了,還這麼幼稚……”朗少女踹腳,奈何腿短夠不到人家衣角,整個人都要飛起來。“倘若我修為還在,必定要擰開你的天靈蓋。”陽景提醒他一個殘酷事實:“嗬?擰開我的天靈蓋?憑什麼?憑你幾十年卡在金丹大圓滿,衝擊元嬰幾十次,次次失敗?我雖是你師弟,但突破元嬰境界卻比你早了快二十年。”因為陽華真君形象經營得當,外界八卦一直認為陽華才是淩極宗第二戰鬥力。實際上呢?陽景突破元嬰後,陽華就再也沒贏過了。裴葉額頭青筋狂跳:“你快彆叭叭了,我都要攔不住他了……”陽景點頭:“攔不住正好,殺了這廢物點心,換個聽話點的徒弟。”朗少女:“……”md,什麼破雲見日開啟新人生?隻要陽景這賤【人】還活在世上,他就痛快不了。巧了,陽景也是這麼想的。裴葉費勁兒隔開他倆,剛想張口就被陽景一把抓住手拉了過去,還掏出帕子給她擦手。“回去跨個火盆,去去晦氣。”朗青禾:“……”他怔愣地看看自己的原裝殼子,看看女相狀態的陽景真君,腦中福至心靈閃過某個念頭。“你、你們——”裴葉茫然:“我們?怎麼了?”朗青禾將到嘴的話咽了回去:“沒什麼,隻是突然想起來,你身體的碎丹之毒還在。若是找不到解法,怕是壽數不長。”陽景握著裴葉的手腕微收,眉宇閃過一絲厲色。裴葉倒是灑脫:“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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