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咖啡館不算高檔, 但中午人不多，他很快就看見嶽定唐。他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與對麵一位年輕女士談笑風生。下意識的, 淩樞仔細看了看那位女士。西洋裙子，花邊小圓帽, 蕾絲手套脫下來軟軟搭在桌上，身前擺著咖啡杯, 金色小湯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為她的麵容也鍍上一層金邊。這顯然是個漂亮而富有風情的女人，即使隻能看見她的側麵，淩樞也可以以閱人無數的眼光下次論斷。如果非要比較，那她的美貌也許比不上曾經的大明星何幼安，但她那種活潑與開朗, 卻是何幼安身上所沒有的, 這種特質能牢牢吸引住許多人, 包括鄰桌的年輕老外，也頻頻朝她看去, 甚至還叫來侍應生, 端去一盤點心, 請那位年輕女士分享。女士很有禮貌朝老外頷首, 欣然收下這份小禮物, 落落大方, 更令人欣賞。至少, 嶽定唐就絲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欣賞之色。那兩個人怎麼看, 都是郎才女貌。反觀喬裝打扮混入其中的淩樞，倒更像是闖入歌劇院的小醜，渾身上下透著格格不入。除了上課，平時不算健談的嶽定唐，此刻像是換了另一個人。他不時說話，逗得對麵女人咯咯發笑，自己隨後也笑起來，眉目溫柔，舉止文雅。淩樞回想了一下，似乎就連在麵對自己的時候，嶽定唐都從未如此仔細過。是的，仔細。這個詞用在這裡，恰如其分。他又微微歎了口氣。旁邊侍應生撞他的胳膊。“第九桌的客人想要續杯，快去！”嶽定唐不知道坐在自己對麵的女人叫什麼。他們萍水相逢，一見如故，雙方隻問了姓氏，對方自稱姓尤，尤其的尤。嶽定唐覺得，這個姓氏後麵，應該是有個風情萬種的名字，方才配得上如此瑰麗的尤小姐。尤小姐跟他一樣留過洋，見多識廣，風趣幽默，是個極好的聊天對象，兩人總有說不完的話題，從來不擔心冷場，不管他說什麼，尤小姐總能飛快接上。更難得的是，她舞也跳得極好，這在前兩天的舞會上，嶽定唐已經有過體會了。“不知什麼時候有榮幸，再請尤小姐跳一支舞。”他道。“嶽先生應該多回去陪家裡人吧？”尤小姐抿唇而笑。嶽定唐道：“跳一支舞的時間還是能抽出來的。”尤小姐：“這麼說，嶽先生果然已經成家了？”嶽定唐搖頭：“我還未結婚。”尤小姐訝異：“您這樣儀表堂堂，怎麼會沒有成家？”嶽定唐笑道：“儀表堂堂，和成沒成家，是兩回事，不是嗎？”尤小姐噗嗤一笑：“那倒是！”這種發言，真是充滿了負心漢的味道啊。淩樞站在不遠處的桌子為客人續杯，將話悉數聽入耳中，默默感歎。嶽定唐背對著他，顯然還沒發現淩樞就站在他背後，直到後者端著點心小盤子走過來，彬彬有禮詢問。“兩位可還需要來點曲奇餅乾？剛出爐的。”嶽定唐倏地抬首，二人目光相接，嶽定唐難以避免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淩樞衝他微微一笑。嶽定唐：……淩樞很快收回目光，轉向尤小姐，笑容更加迷人。尤小姐顯然沒想到咖啡館裡還有如此英俊的侍應生，愣了片刻，微微臉紅，移開視線。“那，給我們來一份吧。”“小姐真是慷慨大方！”淩樞毫不吝嗇讚美道。尤小姐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張紙鈔，放在他的托盤裡。這自然不是曲奇餅乾的錢，而是小費。淩樞的笑容越發燦爛了，他微微躬身。“祝兩位有一個美好的下午。”拿起裝小費的托盤，轉身走人。幾乎是同時，嶽定唐毫不猶豫，起身抓住他的胳膊。淩樞回頭，麵露詫異：“先生，您這是？”嶽定唐沉下臉色：“彆鬨了。”淩樞：“嗯？”嶽定唐重複一遍：“彆鬨了，你回家去。”淩樞似笑非笑：“您不是還沒成婚嗎，家從何說起？”尤小姐很是驚訝，看看嶽定唐，又看看淩樞，感覺兩人之間似乎有自己所無法理解的狀況存在。嶽定唐一時無從解釋，淩樞想要甩開手，他又不肯放，兩人就這樣僵持，引來不少旁觀者的矚目，咖啡館老板以為淩樞得罪人了，趕忙過來想要圓場。誰料淩樞反手一把抓住嶽定唐的衣襟，將他扯近自己。“姓嶽的，你真是家裡穩如泰山，外麵春風得意，我告訴你，你彆以為我離開你，就什麼都做不成，今日你敢負我，明日我就要你後悔！跟我走！”嶽定唐皺起眉頭，不願與他拉扯，自然而然被他拽著往前走，兩人就這麼在一路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離開咖啡館。“姓嶽的，你這個混蛋，為人師表，道貌岸然，我真是瞎了眼！”“你在學生麵前是不是也這樣的？衣冠楚楚，實則禽獸！”淩樞一路走一路罵，嶽定唐終於忍不住了，直接一把掀開他的手，反手把人摁在牆壁上。“你夠了沒有！”嶽定唐麵色黑沉如陰雲密布。“有話回去再說，在這裡鬨像什麼樣子！”兩人四目相對，似從未有過如此陌生的時刻，近在咫尺，卻又遠隔山海。嶽定唐望著他，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在外人看來，這也許是兩個行將鬨翻的密友，也許兩人之間還有什麼其它糾紛存在。可惜在大庭廣眾下鬨翻了。“不要扭頭，你身後八點鐘方向有人盯梢，從剛才你們在咖啡館裡，這人就一直在外麵走來走去，各種方位觀察咖啡館，視線基本沒有離開過你們！”在兩人距離足夠近的時候，淩樞忽然冒出一句，又輕又快。但嶽定唐聽清楚了。外麵不像裡麵，有許多人近距離圍觀，什麼話都難以私密進行，現在兩人周圍沒人，這句話他能確保隻有嶽定唐聽見。“我知道，尤小姐也知道。”嶽定唐也以同樣的音量回了一句，隨即又以更高更不耐煩的語氣出聲。“蠻不講理，我懶得跟你多說，彆以為你父親和我父親是世交，我就得容忍你！”伴隨話語，嶽定唐甩開他的手，轉身大步走人。淩樞挑起眉頭，對方這句話蘊含的信息量就有點大了。但這出戲既然開了頭，他就得演下去。淩樞露出惱羞成怒的表情，伸手一拽，沒能拽住嶽定唐，轉身衝漸漸圍觀過來的路人撒火。“看什麼看，看什麼看！沒看過吵架啊？！”他透過人群看向盯梢的人。後者見兩人分開，嶽定唐離去，很快就拋下淩樞這邊，朝嶽定唐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