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姐是個美人,金太太自然也是花容月貌,通身的氣質風采還在其女之上。她已經有了如金小姐一個這麼大的女兒,卻並不顯年紀,臉上不見一絲細紋,身形姿態纖儂有度,現在滿麵是淚,聲音尖利也不招人討厭,仿佛雨下荷花,垂頭斜莖也美麗。她進來以後看到楊玉燕就放過了她,隻對著孫菔咕誑諫謀莆剩實盟薟壞貌幌鹿蚯筧模骸疤筇際切〉牟皇恰!彼蛋站鴕幌孿驢鈉鶩防礎隻在過年見過人磕頭的楊玉燕眼珠子都瞠起來了。蘇純鈞不肯落井下石,拉著楊玉燕站起來走到了一旁角落。“不要看,看人出醜會遭恨的。”他小聲教導楊玉燕。楊玉燕藏在他身後仍忍不住伸頭去看,乍舌道:“竟然就這麼跪下了。”蘇純鈞見多不怪,道:“他這樣的就如同金家的世仆,做下人的給主子磕頭算什麼?以前見麵就磕的多了去了。”他把楊玉燕推正,讓她往窗外看。“你也猜到是什麼事了,那一會兒可彆嚇到。”他道。楊玉燕不解:“什麼會嚇到我?”蘇純鈞:“你猜剛才在那裡挨打的是誰?”楊玉燕臉色一白:“我姐?!”說完就見蘇純鈞歎了口氣,她也反應過來了,那是個男人。她再一轉念,心就沉了下去。跟金公館有關的,男性,還是她知道的――呼之欲出。必然是馬家父子兩個中的一個了。馬天保,或馬天保的爹,或者兩個都挨了打。蘇純鈞就怕一會兒嚇著她了,提前給她打預防針。“我剛才說了,主子教訓自家奴才,你不用替奴才擔心。他們不管是磕頭還是挨打都是正常的。”他輕輕撫著楊玉燕的肩,“金家現在為了找到金小姐已經是無所不用其極了。他們在彆處找不到辦法,在你這裡依然找不到也不會太怪罪你,不過是留你久一點,時間長一點,最後還是會放了你的。”楊玉燕害怕道:“那他們會不會打我?”蘇純鈞放在她肩上的手用了力,笑道:“他們打彆人來嚇你,就是因為不能對你動手。你一個跟他金家沒半點關係的普通人,不是他自家下人可以隨便打罵。何況你老師我都跟來了,難道還會讓他們隨隨便便就欺負了你?”楊玉燕不禁往他那裡靠了靠。身家性命都不由人的感覺太糟了。她品嘗過一次,以為那一跳已經解脫了,到了這裡以後就隻剩下得過且過。她不追求顯達,不追求富貴,不追求愛情,連能活多久都不追求,隻想過一天算一天。祝顏舒是個慈母,她就當她天真可愛的小女兒;楊玉蟬是個好姐姐,她就當個不惹事生非的妹妹。日後不管是楊家還是祝家的財產她都半分不求,除了學習功課實在沒辦法之外,她能做到的都會做。這兩年來一直都很順利,都照她想的去做了,今天卻又遇上了金家的事。金家勢大,就能將她抓來威逼。如果不是蘇老師路見不平硬要跟來,她現在落到人家手裡就是任人宰割。一股不平之氣漸漸從她胸口升起。但更大的無奈也籠罩過來。她又能怎麼辦?又能做什麼呢?“他要關我們多久?”她問。蘇純鈞看她消沉得很,安慰她道:“最多一日夜,找不到人也隻能放我們走了。你要是想早點離開就說什麼都不知道。他們本來也沒盼著你能知道什麼要緊的東西。”那祝顏舒還不急瘋了?不用一日夜,她中午打完牌回家吃飯看到她不在就該找了。更早一點,張媽買完菜回家看不到人也會找的。實在是她不必上學,以前也很少出門,自己出門走的最遠的路就是去書店,更遠都不會去了。這時,門外又走進來了一行人。為首一個穿大褂的中年男人,旁邊是王萬川,還有一個與孫鶯芟竦鬨心昴小h俗囈矗椎哪歉魷茸叩澆鶥肀叻鱟潘擔骸昂昧耍灰尋萘恕!金太太一聲悲呼就往中年男懷裡倒:“老爺!我實在是擔心茱麗啊!”孫蓴乖詰厴瞎蜃挪桓移鵠礎中年男,也就是金老爺把金太太扶到沙發上坐好,才讓王萬川去扶孫蕁孫菀部薜靡渙呈搶幔鍆泛溜滓黃詹琶簧倏摹誰知王萬川過來沒有扶人,而是跪在孫菖員擼黃鷥鶥徒鵠弦耐貳王萬川:“姨媽,姨父,都是我不好,我當時應該先陪茱麗回來,是我太馬虎了。阿菀彩翹宋業模貿等ニ脫羆夷概彩俏宜檔摹!金太太罵道:“當然都要怪你!你以為我不怪你嗎?茱麗把你當大哥,你就是這麼對她的!一個領帶夾就讓你把她忘到腦後了!”王萬川沒有辯解,跪著乖乖聽罵。金老爺道:“好了,阿川才出去跑了一圈剛回來,讓他起來吧,還有阿藎忝橇┒計鵠礎u饈攏Α俏醫膛謊習金老爺這麼一說,連金太太都沒辦法繼續哭了,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王萬川和孫菽母銥塚金太太低頭默默掉淚,也不敢接話。金老爺:“你們起來。”這時,他轉頭看向窗外站著的蘇純鈞和楊玉燕,看到楊玉燕時也愣了一下,實在是在孫葙鞅u氖焙潁虢鶥家暈虢癤錮黿簧嚇笥訓氖且桓鯰腖畈歡嗄曇偷娜耍鈑裱嗝饗砸∫恍虢鶥侄際至私庾約旱呐芮宄鄖槔淶凰愫莧惹櫚男願瘢換嵩詰諞淮渭媸本陀肴順晌門笥選;懷墒茄鈑裱嗑透豢贍芰恕這就是孫菸送菩對鶉嗡禱蚜恕金老爺也明白為什麼剛才金太太對孫菽敲床豢推恕2喚黿鍪且蛭薟皇峭跬虼ǎ且蛭菡餉錘閃耍鶥糾淳蛻庀掠痔砹艘環植恍湃巍金老爺沒有再多說什麼,但孫蕕母蓋姿鎄刪橢勒饈虜緩冒熗耍謔峭跬虼ㄕ酒鵠戳耍グ閹縈指聰氯チ恕孫望仙:“你給我繼續跪著!”孫薟桓葉嗨擔絛蠔謾王萬川也沒辦法多說,親爹教兒子,他能說什麼?何況他一大早就跑火車站、汽車站、碼頭,連跑幾個地方想找金茱麗,回來後才聽說孫蒞蜒鈑裱喔督戳恕f拘畝郟醯盟菡庖徽姓媸翹嫋耍∷約憾枷氬懷鏊牆癤錮齙乃獎級韻螅桓霾偶癤錮鮃淮蚊嫻男媚锘嶂朗裁矗克彩前訝私倮矗舜砩霞喲碇猓氳閿靡裁揮校而且現在被孫望仙罵一罵,對孫菀彩嗆檬隆u庋煥矗談感睦錁筒換崽恕王萬川沒有管孫藎轄糲雀鵠弦徒鶥檣苧鈑裱嗍竊趺椿厥隆金老爺一聽是祝家後人,臉色更壞了,“真是胡鬨!讓人知道了會怎麼說我!”金太太也不是糊塗人,擦了擦眼淚,親自起身走過去把楊玉燕牽過來坐下,“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都是家裡下人沒聽明白,害的你也受了驚。”這態度變得也太快了。說真的,楊玉燕已經把金老爺和金太太當成惡霸看了,不想竟然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蘇純鈞鬆了口氣。金家要真是想遷怒,他們也沒辦法。現在看起來倒像是講道理的?講道理就好啊。他在楊玉燕身後輕輕一扶,示意她拿出禮貌來:“快向金太太問好。”楊玉燕便乖乖起身,鞠躬問好,再重新入座。金太太這才把目光轉到他身上。蘇純鈞不等旁人介紹,自報家門:“小姓蘇,蘇純鈞。金太太,我是楊二小姐的家庭教師,孫公子上門時,我正在給二小姐上課,擔心她一個小孩子事情也講不清楚,反倒耽誤了金家的正事,這才一起跟著過來了,凡有不敬之處,還望包涵。”金太太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更兼家醜外揚的羞怒,讓她對著蘇純鈞這麼一個外人實在是不知如何處置。道歉吧?不合她的身份,何況家庭教師也就是一個雇員,客氣點稱一聲老師,不客氣就是下人。可不道歉,更不對了。畢竟金家把人家孩子硬給綁來,對著孩子道歉不算數,還是應該對著人家長輩道歉的。蘇純鈞知道自己身份尷尬,說是楊玉燕的長輩,又不是親爹媽,說不是長輩,偏偏還是老師。他道:“祝女士這會兒隻怕已經知道二小姐出來的事了。剛才我們走的急,沒給家裡留條子,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讓二小姐給家裡掛個電話?”金太太略一沉吟就點了點頭:“這樣也好。”正事還是對著祝女士說吧。楊玉燕以為要去彆處打電話,不料金公館比祝家先進,不一會兒一個男仆就用托盤端著電話過來了。小小的開了個眼,楊玉燕感到此行也算是見識了。可等她終於能拔電話回家了,就開始害怕了。她舉著話筒回頭看蘇純鈞:“……我媽會打死我吧?”一邊說,一邊把電話讓給蘇純鈞,請他代打。蘇純鈞雙手放在膝上就是不抬起來接,搖頭:“你媽隻是打你而已。這個電話要是我來打,就要被掃地出門了。”焉知祝女士丟了女兒能不遷怒?這一遷怒到他身上,他還能繼續住在這麼物美價廉的好地方嗎?金太太感同身受,就接過楊玉燕手中的話筒:“我來吧。”電話掛過去是張媽接的。張媽慢條斯理的問:“喂,這裡是祝公館。”楊玉燕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頓時明白張媽根本沒發現她失蹤了!喜還未來得及喜就想到哪怕她之前不知道,現在聽了電話也該知道了。果然金太太說完,張媽就聽不明白了:“你說我們二小姐去金公館了?”金太太不想跟下人糾纏,耐著性子說:“請你們太太接電話。”張媽:“哦,哦,你等等啊。”她放下電話去喊人。不多時,祝顏舒放下牌桌匆匆趕來,接起電話:“喂,我是祝顏舒。”金太太:“祝女士你好,我是金王月娥。”祝顏舒不客氣道:“閒話不必多說!我的女兒我知道,她怎麼會跑到金家去的?一會兒我到了金家再與你們論個究竟!!”祝顏舒放下電話準備殺來金公館,金太太連道歉都沒來得及說就被掛了電話。不過是他們理虧,隻好認了。不過金太太並沒有生氣,她能理解祝顏舒的一片慈母之心,她雖沒有見過祝顏舒,但早就聽過她的事,堪稱神交已久。她隻有一個女兒,女兒就是她的命根子,眼珠子。現在她的命根子不見了,她失魂落魄,更加能體會祝顏舒發現楊玉燕出事時的心情。她看著楊玉燕,不由得想起了金茱麗,將她摟到懷裡輕輕拍著:“你不要怕,你媽一會兒就來接你了。”楊玉燕感覺此時不適合掙紮,隻好安心當抱抱熊。金老爺卻並不想繼續留在這裡等祝顏舒,他起身對金太太說:“太太,你在這裡陪著楊小姐,等祝女士到了,好好的替我道歉,再送她們母女離開,記得備一份厚禮。我再去想想辦法。”金太太的眼珠子木然不動,微微放開楊玉燕,楊玉燕趕緊坐直。金太太:“你去找誰想辦法?日本人?”金老爺人脈夠廣啊,還跟日本人有關係。楊玉燕記得金茱麗說她小時候生活在英國,顯然金老爺跟英國人的關係更深厚,更久遠。但現在金茱麗出了事,他竟然還能去找日本人。蘇純鈞仿佛在發呆,好像什麼也沒聽到,也不好奇。他看到楊玉燕好奇的目光已經轉到金老爺那邊去了,伸手彈了下她腦門,在她怒目而視過來時輕輕“噓”了一下。楊玉燕便繼續做淑女,正襟危坐。金老爺看了這兩個外人一眼,沒有多說,將人都帶走了,包括還在那裡跪著的孫蕁這時楊玉燕想起可能被當成雞殺給她看的馬家父子了,想著怎麼也是自家姐姐的“熟人”,就轉頭暗示蘇純鈞,做了個“馬”字的口型。蘇純鈞:“噓。”又噓。被噓的楊玉燕隻好忍痛放棄良心。屋裡沒人了,金太太看著楊玉燕可能是引發了慈母之心,竟然對著她說起了金茱麗。金太太:“看到你,就讓我想起茱麗剛回來時的樣子。其實我給她起的名字是敘年,金敘年。可惜她回來時更習慣茱麗這個名字,隻好改了。”大概是這些話,金太太早就想對金茱麗說了,可惜一直沒說出口,不想女兒突然失蹤,她這些話可能再也沒辦法說給女兒聽了,才在此時全都倒給了楊玉燕。“當年,我坐上船去英國時,茱麗還在我的肚子裡。”long long ago以前,那時皇帝還在紫禁城還沒跑,這邊洋大人已經揮舞著許多黃金白銀上岸了。金老爺那時還是個普通的小商人,有心要大賺一番!他是賣茶葉的,與一個叫梅根的英國公爵交好。在英國公爵的幫助下,他的生意如虎添翼,很快打開了局麵。不料在這時,英國國王好像死了還是怎麼樣了,總之發生了大事。梅根公爵匆匆回國,金老爺的生意一落千仗。在這時,他想了一個奇招:把金太太送上開往英國的輪船,讓金太太去找梅根公爵的公爵夫人述舊,隨行還帶去了許多禮物。金太太上船時肚子也才四五個月,下了船沒過兩個月就要生了,生完再做月子,等金茱麗滿周歲時,她已經與梅根公爵的夫人成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了。金老爺的生意自然大有起色,甚至還做到了英國。隨著生意漸漸好轉,錢越賺越多,金太太又不在家,金老爺開始往家裡領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金太太一見不好,馬上就要回國。還不敢事先告訴金老爺,怕他阻攔,要悄悄回去。公爵夫人十分同情金太太的處境,畢竟梅根公爵也有情婦。她不但找了船讓金太太能平安回去,還願意替她照顧必須留在英國的金茱麗。並非金太太不想帶金茱麗回去,但在海上飄幾個月實在是太危險了,對一個才一歲的小孩子來說更加危險。她又不能等金茱麗大了再回去,隻怕那時金家就沒她的位置了。所以金太太哭了幾個晚上以後,壯士斷腕,放下女兒自己回國了。之後,金太太鬥完小妾趕緊往英國送了奶娘和丫頭照顧金茱麗,但把人接回來這件事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人手。一來二去就等到了梅根公爵去世,梅根公爵夫人準備回娘家,不能再繼續照顧金茱麗,於是金茱麗在十歲時才終於回到父母身邊。雖然身邊一直有奶娘和丫頭們的照顧,金茱麗會說漢話,懂女訓,但她與父母的隔閡卻根本無法彌補。金茱麗在英國因為膚色不同沒有辦法進入社會主流,但梅根公爵夫人並沒有放鬆她的教育,她一直都受著英國淑女的正統教育。可等她回國以後,發現她仍然沒有辦法融入這個她本該屬於的社會。她擅長鋼琴,會跳小步舞,受過社會、經濟、文學等多種教育。但她不會四書五經,隻穿洋裝和高跟鞋,她在家裡跟金太太坐在一起都沒辦法把話題延續十分鐘,雖然她們長得無比相似。金茱麗用了九年才把自己變成一個在家裡、在學校裡都不突兀的人,她努力學習父母要她做的事,儘力做到最好。這些金太太全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哪怕她跟她的女兒什麼也沒說過。金太太淚光盈盈的說:“我知道,她一直想離開我,離開這個她不習慣的家。”所以,她才知道金茱麗這一走,可能就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可我還是忍不住要擔心她!她還太年輕了,她不知道哪裡有好人,哪裡有壞人。她出去以後怎麼吃飯?住在什麼地方?誰在照顧她?那個人可靠嗎?他能照顧茱麗多久?她能幸福嗎?”金太太仿佛想通過述說把這些話傳遞到女兒身邊去。她喃喃道:“隻要讓我確定她是好好的,她會幸福,我就能放心了,我不會逼她回來的。”楊玉燕從剛才起就是個道具,她做得還不錯,一邊聽金太太講古,一邊腦內奔騰。她隻是在想,她見過的金茱麗可一點都看不出剛回國時連中國話都說不好的樣子,她看起來就是一個畫報上常能看到的民國名媛的樣子,穿著打扮都很時尚,為人又有禮貌又有修養。金太太說的如果都是真的,那金茱麗變成這樣可真是太不容易了。楊玉燕突然覺得有一點很奇怪,隻是突然想到的。她說:“金小姐在英國隻有一個家庭老師嗎?”金太太一怔,擦了擦眼淚搖搖頭:“不是,她有六個家庭老師。分彆教她禮儀、舞蹈、鋼琴、音樂、德語和法語。”楊玉燕更加奇怪了:“那有一個是流亡貴族嗎?教她德語的那個是嗎?”金太太馬上否認:“這是不可能的。當時公爵夫人給茱麗請的老師都是非常有名望的人。”楊玉燕:“可是……她跟我說的一直都是一個流亡貴族老師啊。所有的趣事都是跟這個老師在一起上課時發生的。”金太太跟她互相看,然後,金太太明白了!她猛得站了起來!楊玉燕還在說:“我一直覺得有點奇怪。金太太,你剛才說金小姐十歲就回國了,她跟家庭老師之間的事都是在她十歲之前發生的,那時她應該隻是一個孩子。可是我們聊的時候,有很多事都是發生在現在的,難道這都是她……編的嗎?”金太太已經衝出去了,她在喊人:“老爺呢?老爺!”蘇純鈞重重拍了拍楊玉燕的肩膀。楊玉燕還是有點不安的:“我是不是不該說……”蘇純鈞:“說不定你救了她一條命。不然她就要被流亡貴族帶著一起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