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二小姐為了去拍賣會可是花了大功夫的。代教授等人都沒去過, 連這衣服怎麼穿都不知道。肯定是不能穿校服的,多少要講究一點。張媽找出來幾件祝二小姐曾經的禮服裙,最新的也隻是訂婚時做的兩件了, 還都上過身。張媽歎氣:“這是夏天的裙子,全是短袖的,現在秋天了, 再穿短袖就不合適了呀。唉,現在想做衣服都沒地方。”曾經光顧過的薛記女士西裝店早就關門了, 老板夫婦二人帶著家當回鄉下去了。隻有見過大世麵的祝女士在少女時期曾被人坑騙著去過,花了冤枉錢, 提起這件事就不高興。見眾人白忙半天,才出聲發話:“彆忙了, 把我的衣服現找出來幾件,改一改給燕燕試試吧。這拍賣會既然是銀行辦的,估計是西式餐會的樣子。再將我的帽子找出來, 看有沒有合適的。”代教授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他雖然沒參加過拍賣會, 但西式餐會倒是見過不少。他對其他人講:“都是一張張小台子,朋友或情侶或夫妻坐在一起,侍者端著銀盤子挨著桌上菜。”他上的那所英國貴族學校很喜歡搞餐會,春天有,夏天有, 秋天有,冬天有。天氣好就在室外, 草坪、花園、花房都會辦, 天氣不好就在室內, 大廳擺上桌子就開餐會, 開完桌子一撤,紳士女士們去換一身衣服,再出來就接著開舞會了,能玩一整天。“有大桌子和小桌子。要是擺小桌子,那就表示這是一個比較私密的宴會,各位客人都要尊重其他客人的**,不是一個交朋友的地方。”代教授笑著說,“跟大桌子不同,大桌子的話,客人們會主動交談。我猜這個拍賣會是小桌子。”張媽和代玉蟬把祝女士的衣箱子翻了個遍,找出來好幾件祝女士以前的舊裙子,雖然光華有些黯淡了,但都是非常漂亮的好裙子。張媽一邊把裙子一件件展平往沙發上擺,一邊替祝女士顯擺:“這可都是訂做的呢,那些黃頭發的外國人,要錢可黑的很!”祝女士年輕時參加西式舞會訂製禮服裙,用的自然全都是西人設計師。彼時中國的設計師還沒有多少名氣,人數又少,祝大小姐錢多的沒處花,隻要最好的,於是這些飄洋過海而來的外國人就揣著名片親自上門要為祝大小姐做裙子,可是騙了不少祝家的錢走。張媽以前在下人堆裡聽說大小姐做裙子,祝老太爺簽了多少錢的支票,聽到那個數字都覺得像假的。大小姐的裙子做了一條又一條,老太爺的支票簽了一張又一張,都像平常事。張媽漸漸生出了古怪的自豪感。雖然這錢不是她花出去的,可是卻是她親眼看著花出去的呢。現在這鋪滿沙發和椅子的裙子,都是錢啊。可惜,它們現在都不值錢了。張媽嘀咕:“也不知道拿去賣能不能賣一百塊。”祝女士暗暗的瞪過去一眼。代教授親自上前彎腰觀賞美裙,中肯的說:“一百塊還是可以賣出去的。”祝女士從後麵給了親愛的丈夫一腳,踢得他哎喲一聲,眾人皆看過來,他微笑著說:“我沒留神,踢到椅子腿了。”眾人都不在意他距離椅子腿有十萬八千裡,都當他踢到椅子腿了。裙子雖然貶值了,眾人也都為這些曾經值過許多個零的支票的美裙讓位,統統站著,讓裙子們攤在沙發上。幾條長沙發,還有單人沙發,還有高背椅子上麵,全都攤滿了裙子。祝玉燕和代玉蟬一一數過來,少說也有三四十條。比起她們二人這不值錢的大小姐、二小姐,祝女士才真的做過大小姐,瞧這一屋子的裙子吧。祝玉燕與祝女士身高仿佛,體型也沒有多少差彆——除了胸圍、腰圍、與臀圍。張媽提起一條手工鑲滿珍珠的裙子要祝二小姐去試一試。祝二小姐就躍躍欲試的跟張媽、代玉蟬三人鑽進了一樓的書房中,不多時,書房中傳來祝二小姐的叫罵聲:“彆拉了!彆拉了!拉不上!”代玉蟬也在叫:“你吸一口氣,再吸一口。”張媽:“哎喲,你這腰是水桶啊。”客廳裡,施無為臉紅紅的說:“我去廚房拿幾瓶汽水過來。”就走了。代教授與祝女士仍在聽戲。祝女士慢條斯理的說:“哎喲,我忘了告訴她們了,我們當時穿裙子,是要穿胸衣的。”代教授笑著說:“西式裙子,胸衣和鯨骨架是不能少的。”書房裡,張媽也想起來了,對趴在桌上懷疑人生的祝玉燕講:“我想起來了,你媽穿這裙子時好像要穿兩件東西,我去找。”張媽去也。熟讀外國文學著作的代玉蟬也想起來了,說:“是不是要穿束胸衣?”唯獨在這方麵沒有經驗的祝玉燕還不知道那是什麼,“什麼?胸罩?我穿了啊。”不多時,張媽抱著一大包東西來了,解開一看,倒是顯得不那麼嚇人。隻見已經因為年代久遠而微微發黃的白紗展開,上麵是一排手指粗細的細條條。張媽熟門熟路的指揮代玉蟬:“你按住她啊。”代玉蟬就在前方架住祝玉燕的兩隻手。祝玉燕一臉茫然。張媽將這東西圍在她的腰上:“挺胸,把你的小胸脯挺起來。”祝玉燕就像剛才一樣,挺胸,吸氣。張媽在後麵把繩子串上,代玉蟬幫忙扶好固定,祝玉燕隻需要將雙手高舉就行。串好了,張媽再次交待代玉蟬:“抓住她的手啊,不許她動啊!”代玉蟬回憶起曾經看過的外國書中關於穿這個東西時的描述,同情的看了一眼妹妹,抓住她的手說:“一會兒要是太疼,你就喊吧。”祝玉燕仍未察覺:“會疼啊?啊!!!”張媽用出吃奶的力氣,將繩子收緊,大喊:“吸氣!”從未吃過苦頭的祝二小姐輕而易舉的就打了退堂鼓,拍桌大叫:“我不乾了!”張媽曾經這麼侍候過祝女士,勸她:“你媽也這麼穿過,沒事,吸氣,接著吸氣。”祝二小姐:“我不乾了!!!”門外,聽夠熱鬨的祝女士終於在外敲門,說:“燕燕不肯穿就算了吧。”張媽仍然不甘心,勸她:“你媽穿上裙子可好看了。這裙子這麼貴,她現在也不穿了,你穿了也不算白放著了。”再貴,祝二小姐也不肯穿了。等拿到請柬,提前回來的蘇先生到家時,祝二小姐正在客廳裡大肆批判古往今來,中西方對女性的摧殘與迫害!束胸衣就像裹小腳一樣,充滿了男權的腐臭,畸形的審美傷害了女性的身體健康,令她們越來越虛弱,母親的虛弱就是國家的虛弱,就是人類的虛弱!蘇先生聽了半截,悄悄問施無為:“你們今天上的什麼課?”施無為悄悄說:“因為燕燕今天下午回來試裙子,穿了一下西人穿的束胸衣,就……很生氣。”哦。一室的人都很高興在吃飯的時候有人伴奏,不管是說相聲還是說評書,都挺有趣的,更彆提祝二小姐長得美麗,在眾人心目中又可愛又甜美,她說的又有理有據,引經據典之餘,聲音鏗鏘有力,充滿了年輕人的意氣與朝氣。連張媽都說:“燕燕說的真好,小嘴叭叭的,聲音脆脆的,小時候應該送她去學唱歌。”蘇先生雖然提前回來,但仍未趕上晚飯,幸好晚飯做的多,施無為又去廚房拿了一盤子紅薯餅出來,還有粥與鹹菜。蘇先生舍下馮市長府裡的牛排與燕窩,回來吃這紅薯餅吃得香甜極了,還有祝二小姐在一旁陪吃。祝二小姐被束胸衣傷害,見到未婚夫要狠狠的撒嬌的。她扶著肋骨說:“勒的我都不會喘氣了。”兩隻手一叉,胸脯挺得高高的,蘇先生沒有關注據說被勒得很疼的肋骨,目光不由自主的放到了更上麵一點的位置上,嘴裡仍關心的問:“很疼嗎?”祝二小姐繼續撒嬌,來回摸著肋骨:“很疼很疼呢。”一點也沒注意到未婚夫視線焦點不對。蘇先生一臉的同情,就是眼神位置有異,他說:“乖乖,好可憐呢。”就著祝二小姐很疼很疼的肋骨,蘇先生食不知味的吃完了一盤紅薯餅,這才回神,說:“放心,我們不穿那個,我已經訂好了衣服,明天回來就帶過來。”時已近秋,夜晚風涼,蘇先生給祝二小姐訂了一件現在很時興的英式女式西裝外套。現在時尚界流行的是男人穿什麼,女人們就也想穿什麼。以前女人的衣服沒有領子,沒有前扣,現在女式襯衣加上男式的西裝領已經很常見了。蘇先生在馮市長那裡見多了時髦的太太小姐們,他自然要替祝二小姐準備最時髦的衣服。祝二小姐穿上了一件白色的西裝外套,細細的腰帶束起一把細腰,下麵是擺極大,像傘狀散開的藍色紗裙,還有雙白色小羊皮鞋,一件白色的帽子,一隻珍珠手包。深藍色的裙子配上白色的外衣與其他搭配,顯得祝二小姐又高貴又淑女,優雅至極。白色的盆帽在黑夜中也很顯眼,祝二小姐挽著蘇先生的手下車時,覺得自己簡直是這幢房子裡最漂亮的女人了。大概是因為她也看不清周圍其他客人長什麼樣。拍賣會在一個大廳裡,但就像代教授說的那樣,是一張又一張的小桌子。大廳裡沒有開主燈,隻有四麵有壁燈,讓人不至於撞牆。窗簾都拉著,侍者們寂靜無聲的來回穿梭,服務客人。每張小桌子上都點著一盞連盤子裡吃什麼都看不出來的蠟燭。隔壁桌都在一米開外,全都黑漆漆的,最多能看出個男女,長什麼樣全都看不清,更遠的連男女都看不出來。說是拍賣會,但從他們進來起,好像就是在參加一場普通的餐會,坐下後就開始上菜,根本沒提拍賣一個字。大廳一角隻有留聲機在放音樂,沒有準備現場樂隊。從前菜吃到甜點,祝二小姐吃了兩個小時,跟蘇先生的對話多數發生在食物之間。都是她吃到個什麼東西,憑味道和口感來猜這是什麼,蘇先生陪她玩得不亦樂乎。有一道肉菜,她吃不出來,不像牛肉,也不像羊肉,更不是豬肉和魚肉。她問這是什麼肉?蘇先生小聲說:“火雞肉。”祝二小姐嫌棄:“好難吃。”冰淇淋淋了薄荷酒,她才吃了一口就讓蘇先生把他那球留下來讓給她。“我都好久沒吃到冰淇淋了。”祝二小姐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為一球冰淇淋而感動。蘇先生就擦擦嘴,把這難得的冰淇淋留給她吃。甜點都吃完了,侍者再次送上菜單。祝二小姐以為是酒單,就讓蘇先生點,她不喝酒,尤其是不在外麵喝酒,尤其是現在吃飽了。蘇純鈞拿起菜單看了看,喊祝二小姐一起來看。“這是拍賣單。”他說。祝二小姐立刻來了精神,湊過去看。拍賣單寫的就像菜單,有數字,有大概的描述,比如幾箱,多重等等,價格也不一樣,後麵還有一個“ ”號,“ ”號後是數字,從一百到一千不等,應該是加價的最低價。雖然祝二小姐的目標是糧食,但她也把拍賣單從頭看到尾。大部分都看不出來是什麼鬼,這不跟猜盲盒差不多嗎?倒是糧食比較容易看出來,排在第三頁的有一個重量單位是千斤的,肯定就是糧食了。祝二小姐算算手裡的錢——基金會的錢,還有唐校長讚助的,還有她上回在慈善會上募捐來的,足夠買下這批糧食了。因為這個拍賣會要求現金交易,所以她帶來的錢全都放在皮箱裡,就在她的膝蓋上。仔細看,大家的腳下多數都有皮箱,應該都是準備的錢。看箱子大小,應該就能猜出帶了多少。祝二小姐的箱子就是個化妝箱那麼大,因為總共也就六七萬。她還要害怕帶個大箱子會引來搶劫的呢。她問蘇純鈞:“這都看不出來是什麼,怎麼拍?”蘇純鈞靠在她耳邊輕聲說:“大概所有人都是有目標才來的。”哦,這就對了。應該所有人都是有想買的東西,也知道這個拍賣會上有,才會來。所以自己要的東西是什麼大小,大家應該都有數。“我們還買其他的嗎?”她問。糧食應該沒什麼人跟她搶吧?雖然現在缺糧,但來這裡的人,她估計沒幾個是會餓肚子的。她不同,她是背負著全校人的希望來的。蘇純鈞笑著說:“看一看,我們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