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市長坐不住了, 丟下蘇純鈞去小書房打電話了。蔡文華出去不知道做了什麼又急匆匆趕回來,見不到馮市長,就對蘇純鈞講了一聲:“小蘇, 我的電話本在家裡, 要回去打電話,你記得跟市長講一聲。”蘇純鈞點點頭:“好。”於是,蔡文華也走了。蘇純鈞四點才來上班,不好五點就下班,隻好坐在沙發上喝咖啡。馮市長府裡的下人都知道他是市長眼前的紅人,給他端來許多點心, 還來問他晚餐是想吃煎牛排還是吃燉鴨子。蘇純鈞每天晚上回去有親親未婚妻留的鹹菜包子, 對市長府的牛排不是很感興趣, 說:“我都可以,不必費心了。”他一個人坐在這裡欣賞夕陽,許多人看到他在這裡就湊過來跟他說話。客廳裡聚了一票人,直到下人過來說要吃晚飯了, 許多並沒有資格在馮市長家混晚飯的人才走了。“蘇先生, 喝茶。”呂齊芳見蘇純鈞喝完一杯咖啡也沒有再續, 猜他不想喝咖啡了, 特意去外麵叫下人泡了好茶, 他端著茶站在門口半天不進來, 等屋裡沒人了才走進來把茶放到蘇純鈞手邊。蘇純鈞道了聲謝,定睛看他, 良久才是一笑:“呂少。”呂齊芳剛才都想再自我介紹一回了, 心內鬆了一口氣, 連忙坐下來, 卻隻敢坐半個屁股。呂鶯芳受了槍傷後就再也沒出來過, 呂家換了呂少爺常來,他雖然好像不乾什麼事,但總在屋裡晃來晃去,好像常常能看到他,也常常見他跑腿,像個無事忙。蘇純鈞打了聲招呼就不理會他了,呂齊芳也不走,就坐在沙發上當陪客。到了六點,下人過來說晚餐備好了,不過馮市長的夫人在樓上用,馮市長還鎖著小書房的門打電話,下人也不敢去敲門,用晚飯的就隻有蘇純鈞與呂齊芳了。呂齊芳連忙先站起來:“蘇先生,一起?”蘇純鈞放下茶杯:“一起。”呂齊芳落後半步,緊緊跟在蘇純鈞身後進了餐廳。長長餐桌上鋪著白色的桌布,擺著花瓶鮮花,點著西式餐燭,一排西式侍者和一排穿著中式長衫的下人都站得整整齊齊的。但沒有丫頭侍候。這也是馮市長不好女色的證據之一。據說在馮市長的家裡,丫頭隻侍候馮夫人。據蘇純鈞在這裡看到的來說,這還真是真的。所以像蘇純鈞、蔡文華等人留在這裡吃一頓公務簡餐的時候,也隻有下人侍候。大概因為蘇純鈞講了一句“都行”,所以廚子就做了中式和西式兩種。西式的就是牛排沙拉,中式的就是家常脆筍、紅燒獅子頭、三鮮湯、鮑魚燉鴨,還有一道蜜汁藕。可能因為桌上沒有女士,所以隻有這一道甜食。蘇純鈞端著一碗米飯,就著這些菜,大口大口的吃,一碗飯瞬間就下去一半。呂齊芳雖然沒留過學,卻已經舍棄中餐許多年,他穿西裝打領帶,腳上一雙英式皮鞋,瀟灑帥氣。隻要在外麵吃飯,那必定是牛排沙拉咖啡,哪怕是去朋友家,彆人要給他讓茶,他也會客客氣氣的說“勞駕,有沒有coffee”一定要說英文才夠時尚,才能唬住人。茶,那都是老頭子喝的,年輕人就該喝咖啡。可現在蘇先生吃中餐,他也連忙放下手中的刀叉,笑著說:“這菜聞著真香,把我的饞蟲都勾上來了。勞駕,給我也來一碗米飯。”他對下人講。兩個大小夥子飆飯,擺在侍者身後的飯釜裡很快就沒有米飯了。機靈的侍者趕緊通知廚房要加飯。廚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平時米飯煮多了都是抬回來給下人吃,大人們都是吃牛排的,怎麼今天飯先吃完了?呂齊芳從學會吃牛排起就再沒吃過中餐,今天開戒,一下子就刹不住車,吃得飯都頂到嗓子眼。桌上所有的盤子都吃的乾乾淨淨,一大盆的三鮮湯和一大盆的鮑魚燉鴨子全都吃得隻剩個底。蘇純鈞還要留著肚子回家吃愛心晚餐,所以隻吃了八分飽,現在掏出手帕來擦嘴巴。馮市長關在小書房裡打了兩個小時的電話,現在終於出來了。他來餐廳找蘇純鈞,不妨還有一個呂齊芳。兩人都趕緊站起來迎接馮市長。馮市長說:“小蘇,你今晚就不要回去了,就住下來,我有事吩咐你。”不等蘇純鈞答話,他轉頭對呂齊芳講:“小呂,你跑一趟,去替小蘇回家給他家裡人講一聲,讓他家裡人不要擔心。”呂齊芳當然連聲答應。蘇純鈞說:“市長,不用,我掛個電話回去就行了。”馮市長:“要的要的,還是讓小呂走一趟更合適。小呂,再帶些禮物過去,要客氣些,知不知道?”馮市長突然發現蘇純鈞的未婚妻祝二小姐隻怕是一個能人,他的政府中雖然沒有女性官員,可他從來不會小看任何一個人,說句不客氣的,國難當頭之際,太監能當高官,太後也能垂簾,可見有沒有下麵那根東西不重要。他存了拉攏之心,自然要顯出禮賢下士的風采來。呂齊芳跟著邵太太曆練良久,很快撿出了一份適合送給未婚小姐的禮物來,考慮到祝二小姐還在上大學,他又放進去了一份文房四寶,再加一根德國鋼筆。準備好禮物,他特意拿著禮單去馮市長麵前報告表功。他站在門前,敲門進去,見蘇先生與馮市長一起站在書桌後麵,似乎正在商量要事。他恭恭敬敬的上前,把禮單放在桌上,說:“市長,您看一看,還有沒有要添的。”蘇純鈞拿起禮單掃了一眼,遞給馮市長,“市長,這也太厚了。”馮市長笑嗬嗬的搖頭,“不厚,不厚,我把你留下來陪我辛苦,不好好替你給太座求情怎麼行呢?”他滿意的把禮單放回去,道:“快去吧。”呂齊芳拿上禮物,坐上汽車出去,在車上時靈機一動,對司機講:“拐到靜安寺去一趟。”邵太太新嫁,就住在靜安寺。邵太太十天前剛嫁人,好大的排場,和平飯店包了一百多桌,馮市長親自送邵太太嫁人,馮夫人握著邵太太的手親口說這是她的親妹妹。辦完喜宴,邵太太就搬進了靜安寺的小公館。沒法子,她是新太太,舊太太雖然已經去世,可舊太太的一子三女都住在老公館裡。為了安置這個新太太,老局長連忙購買了這幢小公館。邵太太從和平飯店出來就坐著馮市長送的汽車住進了新房。呂齊芳不好上門,隻與她通過電話,聽邵太太講,她進門十天都沒見到丈夫的麵。呂齊芳也不知道他對邵太太是個什麼意思,是想占她的便宜?還是想借她的東風?又或者是真有了愛情?他分不清楚。隻是聽邵太太在電話裡咬牙切齒的說“那老不死的十天都沒來登我的門”時,他的身體登時就火熱了起來。他在心底嘲笑,其實就是紅男綠女,俗世裡的一段肉-欲,講什麼情說什麼愛。他現在頭腦發熱,竟然想借著馮市長的這段公差跑去見一見邵太太。汽車開到靜安寺,到了小公館。司機下去按門鈴,老媽子來應,問是誰?司機回來問他怎麼答?他想了想,說:“就說馮夫人有事尋邵太太幫忙。”司機是馮市長家的司機,平時也給邵太太開過車,也收過邵太太與呂少爺不少紅包,聞言笑道:“呂少,現在可不是邵太太了。”呂齊芳聽了臉上一僵,有些尷尬,也有幾分後悔,可這後悔輕飄飄的,比紙還薄。就算邵太太現在還是邵太太,她也永遠不會變成呂太太,那她現在是誰的太太又有什麼關係?邵太太聽說是馮夫人有話要對她講,急匆匆披著披肩就出來了,一見汽車裡坐著的呂齊芳,腳下就是一頓,想要轉身回去,但到底還是走了過來,待走近,臉上就堆起了熟悉的笑:“馮夫人有什麼事吩咐我?”呂齊芳哪裡有事?隻好把馮市長吩咐他給祝二小姐送禮的事講了。邵太太一聽就知道他是沒事找事,年輕人愛衝動,可她也被這衝動又打動了一下,自然要替他遮掩一下。她說:“我曉得了,我那裡有一個東西,是馮夫人之前叫我帶出來送給祝二小姐的,這段日子我忙得暈了頭就沒送過去,你稍等一等,我這就去拿過來。”邵太太回屋隨便翻出來一隻胸針,肉疼的拿下來,遞給呂齊芳。“事情”辦完,兩人再無話可說。邵太太沒話找話的囑咐他:“你要好好的聽夫人的話做事。”呂齊芳也規矩的像個好人,“是,我都記下了。”他搜腸刮肚的想要再說點什麼,就走近兩步。邵太太也不由自主的走近兩步。兩人隔著鐵門,呂齊芳小聲說:“市長仿佛是有了什麼好主意。”邵太太一聽這個,兩眼就發亮,她笑得真心了些,說:“我曉得了。”邵太太第二天一大早就坐汽車跑去找她那沒登過門的新丈夫,兩人關著門說了許久的話後,新丈夫就如同以前的馮市長般,給了邵太太一些錢和一些東西,還讓他的司機開車送邵太太去馮市長那裡看望馮夫人。邵太太嫁後第一次登門,一切都熟門熟路,仿佛回老家般。她進門後先去見馮夫人,陪馮夫人說話說到中午,才替馮夫人去見馮市長,見過馮市長,就又回來陪馮夫人,一直陪到晚上十點才走。這次她回了小公館,第三天就見到她丈夫了。邵太太挽著新丈夫的胳膊,貼著他的老皮老肉,輕聲悄語的說:“我聽說,市長那邊有門路可以找到去英國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