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搖頭, 你看錯了。”我極力繃住臉, 一口否認,打量了下他,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既然好了,那我去洗澡了。”我進浴室的時候, 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正盯著我的背影, 神情裡仿佛還帶了幾分不甘。等我洗完澡出來的時候, 他已經上床了,靠坐在那裡,頭發稍顯淩亂, 赤-裸的上半身纏著繃帶, 老遠我就仿佛聞到了股男性荷爾蒙的味道。我如常那樣爬上了床,麵朝裡躺在他裡側。因為時間還不是很晚, 所以從枕頭下摸出本民國初年出版的線裝三國演義翻看著。剛翻了一頁, 忽然聽他問道:“你昨晚想跟我說什麼事?”我心中一動。昨夜眼看是躲不過去了,我想說的不過就是提醒他我非完璧之身而已,免得他過後大失所望惱羞成怒。現在他傷了骨,稍微牽動就疼痛難忍,就算有心隻怕也是無力, 對我威脅不大。這個時候我自然沒必要再抖摟出這種事情尋不開心,於是沒回頭,假意打了個嗬欠, 把書一合,推搪道:“其實也沒什麼事。今天好累……,等下次什麼時候等有心情了,我再說吧……”身後沉默了。片刻後,我竟然聽見他又開口說道:“轉過來,吻我。”口氣是命令的。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這算是什麼,對我剛才戲弄了他撈不回便宜,心中憤憤不平,所以報複?我裝死,一動不動。“你早上不是很熱情嗎?眾目睽睽之下都敢勾我,現在裝什麼?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遍碼頭回來時對你說過的話?”他又開口,這次的語氣裡,除了諷刺,還帶了絲威脅。我呼一下坐起身來,對他橫眉豎目:“樓少白,今天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半個救命恩人。你一向就是這樣對待恩人的?”他微微眯起眼睛,盯了我幾秒,忽然,臉上露出了一絲略帶頑皮的笑。我毛骨悚然,陡然感覺不妙,剛有些戒備,他的左臂已經朝我伸了過來,一把攬住我的肩,把我捺向了他。我半個身子撲在了他的胸口,掙紮了下,按在我後背上的那隻手臂卻極其有力,我的反抗徒勞無功,於是停了下來,不滿地抬眼看他。“你說得也對,所以還是由我來表達對你的謝意……”他低低說了一聲,五指插-進我後腦的頭發裡,把我的頭按向了他,四唇一下相貼。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個時候,虧他還有心情和我玩這一套。掙紮間,手肘不小心打在了他的右側肩膀上,聽見他“嘶”了一聲,手一鬆,我終於掙脫了開來。他的眉頭緊緊皺著,臉有些扭曲。我看了眼他的肩膀,大概因為剛才的牽扯和我的無意拍打,紗布麵上已經透出了些血跡。“你是故意的……”他咬牙切齒地看著我。“都要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廢人了,還賊心不死。活該。”我知道他很疼,也有些後悔自己沒悠著點,嘴裡卻還忍不住挖苦了一句。想起換藥的時間也到了,於是從床上下來,取了今天醫院裡帶回的消炎藥水和乾淨的紗布,回來扶他坐了起來,拆了紗布包,用鑷子夾了藥棉清理過傷口,然後重新包紮了起來。“想早點好起來的話就躺著老實點。”我處置完,順口教訓了他一句,一抬眼,見他望著我一語不發,眉宇間神色略有些怪異。我料想他大約也沒心情再和我糾纏了,於是關了燈,又爬進床的內側,放心躺了下去。“樓少白,另半張地圖你弄到手了?”躺了一會,聽著身邊那個人的呼吸之聲,我終於按耐不住好奇心,開口問道。他哼了一聲:“你就不先問池老頭和池孝林?”“他們怎麼樣了?”我一頓,於是問道。“池老頭被亂槍打死,池孝林趁亂跑了。”“什麼?”我確實是有些意外,猛地探起了半個身子。“池老頭搭上了省城裡姓汪的。姓汪的要插一手,我和他翻臉了。他派了人過來,和池家人密謀夜半趁我不備偷襲。要不是我早有防備先下手,今天你大概已經成了寡婦。當然,明天我會對外公布,昨夜的那場混戰,池家是遭了不明身份武裝分子的襲擊,我不過是在幫我的老丈人而已。我會為我的老丈人舉行一個風光的大葬,你作為他的女兒,到時候自然還要出場。”他的最後一句話,口氣有些怪。但這個消息實在是太意外,以致於竟然沒有注意到他的口氣。我慢慢地又躺了回去。我知道作為女兒,就算再沒感情,此刻聽到這個消息,除了驚訝,多少也該有點彆的反應。正在努力醞釀情感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他靠了些過來,貼著我的後背,湊到我耳邊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蕭遙……”這兩個字剛蹦出口,我就驚覺了過來。但是已經晚了。我的心臟猛地一縮,跳了幾下。“蕭遙……”他念了一遍,忽然冷笑了起來。床咯吱一聲,他坐了起來,探身出去開了燈。我看見他目光直直地投在了我的身上,神情嚴峻。我知道再抵賴也是無謂了,在他麵前反而更顯可笑,於是也慢慢地坐了起來,和他麵對麵,兩人相隔不過一臂的距離。“蕭小姐,不必等到你有心情的時候,現在就可以告訴我你的故事。”他冷冷地開口,目光薄涼而又銳利。“我……”我張了下嘴,又閉上了。我唯一的真實的理由,真的就這樣說給他聽?他會是什麼反應我還在猶疑,他已經開口了。“不說?我來說吧。池家的小姐逃跑了,池老頭不願就這樣失去一枚可讓他操縱的棋子,找到了你,讓你冒充新娘嫁了過來。池老頭的心思就不用說了。那麼你呢?你為什麼甘願以身伺虎?因為寶藏。池老頭許了你諾言,事成後分你一杯羹,所以你搖身一變,成了池景秋,憑借你的一點小聰明和小手段與我周旋。或者想得再多點,你的背後也有一股勢力,比如那天那個劫獄的人。”他是這樣想的。確實,這是唯一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了。我如果不想讓他知道我的秘密,大概也隻能編出這樣一個版本。現在他先代我說了,也省去我的口舌。“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我看著他,靜靜問道。“從洞房第一夜開始,我就覺得我的這個新娘不對勁了。我和池小姐見過麵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個典型的傳統中國女人,對我畏懼如虎。那天去拍結婚照,對她而言完全就是一種折磨,她甚至不敢和我對視超過三秒鐘。但是時隔半月後的新婚之夜,我卻突然發現這個新娘像是變了個人,自然有些疑心。這個池小姐,於池老頭來說是個必要時完全可以丟棄的小卒,於我來說也不過是暫時穩住池老頭等他下一步動作的一張牌,所以我並沒放心上。到了後來,我對你的懷疑越來越大。池家大院裡出來的女人,怎麼可能會像你這樣?現在你終於自己承認了。你叫蕭遙,你假冒池小姐,很明顯也是為了寶藏。很好,除了這個名字和你的意圖,我還想知道你的背景來曆。說吧。”我以前一直以為,萬一哪天我的冒牌身份被戳穿,他一定會怒火滔天。但是現在情況卻有些意外。他看起來挺冷靜的,絲毫沒有我原來想象中的被欺騙後的憤怒。我仍是沉默。他用沒受傷的左臂抬起我的臉,目光在我臉龐上梭巡了片刻。“你現在不願意說,沒關係。你總不可能是天上掉下來的。隻要我想知道的東西,總有一天總會知道的。”他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滿不在乎。“樓少白,你打算怎麼對付我?”我想了下,問道。他仿佛有些驚訝,揚了下眉:“對付你?蕭小姐,你今天剛幫過我,我為什麼要對付你?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樣的亂世,你為了發財,有這樣的膽色,也算女中豪傑了。我實話告訴你吧,池家的另半張地圖我已經弄到了手,打開地宮指日可待。你不妨死心塌地跟著我,我不但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有一天甚至會比你能想象的到的還要多得多。況且……”他忽然朝我一笑,笑容極是輕佻,“你是我明媒正娶拜過堂的夫人,至今我還沒和你真正親熱過,你說我該怎麼對付你才好?”我現在沒有心思去回應他的輕佻。他的意思非常明顯了。他並不在乎我也覬覦那個地宮裡的寶藏,也願意和我繼續保持這樣的關係,甚至更抬舉我,隻要我接下來不再繼續給他添亂。我的境況暫時是無憂了,這讓我微微鬆懈了下來。看著他,我忽然又有些好奇。“你想問什麼?問吧。對你,我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他大約看出我的欲言又止,哂然道。“好吧,樓少白,我確實對地宮有興趣。你自然也是。但是萬一,我是說萬一,要是有人告訴你,你進去了地宮後,非但得不到寶藏,反而會為此喪命,你還會去嗎?”我這樣問,是因為張三曾告訴我,他進入地宮後,就再也沒出來過。既然沒出來,那就肯定是死在裡麵了。他一愣,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直到牽動了傷口,用另隻手捂了下,這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