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猜得到祖和斛律光之間必有一番較量,卻沒有料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快。祖下手又狠又準,幾乎是以一種壓迫性的方式逼迫斛律羨向他低頭,迅速占據了上風。“可惜呀,斛律羨到底不是斛律光,否則當著他的麵好生折辱一番斛律家,那該有多舒心,哈哈哈哈……”祖一邊哈哈大笑,一邊任憑侍女給他換下了厚重的朝服。在下首坐著的,赫然便是這些日子一直給他出謀劃策的何洪珍。何洪珍此刻已經不是前幾日那種商販打扮,黃發黃髯,眼睛微凹,卻一副中原文士的打扮,怎麼看怎麼怪異,但何洪珍絲毫不覺得,反而還很自得,可以把文人的服飾穿出體麵感覺的胡人,除了他還有幾人?何洪珍在北齊混跡多年,早就熟悉了北齊的一切。北齊文化多元包容,胡漢難辨,許多胡人受漢人的生活方式影響,也有許許多多的漢人被鮮卑化,像他何洪珍這樣的,還真是一點也不少。何洪珍滿臉堆著討好的笑,對著祖打排馬屁,“祖大夫英明,沉的住氣布局許久,這才一舉鼎定大局!草民在這裡就提前為祖大夫慶賀了……”祖倒是有一些勝不驕敗不餒的感覺,摸著胡須道:“這才是剛剛開始呢,陛下隻是準許我查探這些事,可沒有準許我把動靜搞大一些。唉……陛下其實心眼裡還是偏向斛律光呀……”祖說到這裡,仿佛有一些猶豫,陛下偏向斛律光,雖然是有意打壓斛律一家,可到底也不會壓得太狠……他猶豫得並不是現在該不該打壓斛律家,他和斛律光互相看不順眼,早就撕破臉。他現在憂心的是怎麼樣把斛律光謀反的罪名給坐實了,一舉讓斛律光和斛律家滿門再無翻身機會!如是有朝一日這斛律光翻了身,那可就麻煩了,但是陛下肯定不會允許的呀,怎麼辦才好……祖這心裡愁的呀,胡子快捋光禿了都毫無察覺,聽了祖的憂慮,何洪珍心中釋然,微微一笑道:“祖大夫,您這可不是當局者迷嗎?您想想看,陛下既然準許您查辦此事,那肯定是信任您這位禦史大夫……不然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會交給您去做?其實在陛下的心裡,您和斛律光是一個分量,哦不,或許那斛律光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還不如您呢……,斛律光再如何,他也是坐實了功高震主,陛下再大度,隻怕也會提防斛律光,這樣一來,兩邊的說辭,陛下自然會更偏向您,您覺得呢?”何洪珍趁熱打鐵,道:“您隻要將抓住的斛律光的把柄據實以報,不要添油加醋,陛下自不會懷疑您還藏著彆的心思……”話音剛落,祖便陰沉著臉色望過來,肅然道:“老夫能有什麼彆的心思,老夫做的一切,那不都是為了朝廷,為了陛下嗎?”祖朝皇城的方向拱拱手,道:“老夫所為,不過是懼怕會重蹈王莽之患而已,老夫……豈是那種為了私人恩怨而不顧國家大義的人?”何洪珍惡心的都快吐了,這祖到了山東懲治了幾個月的貪官汙吏,莫非便真以為自己是個忠直臣子了?明明就是私欲,存心報複,卻非要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真是無恥之尤……!於是何洪珍賠笑道:“祖大夫當然是忠君的,不然何以敢與斛律氏如此高門相較量呢?祖大夫大仁大勇……,祖大夫如此終於國事,實乃我輩楷模呀……”祖聽了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道:“話雖是如此,但是斛律光自擔大任以來,從無逾製之處,老夫就是想抓他把柄,一瞬間也無從下手,一些簡單的罪名又能拿他怎麼樣?”斛律光深知自己位高權重,易遭小人嫉妒,所以對於自己和家裡人管束都很嚴格,這些年來幾乎從無惡名。想要從他個人方麵下手,那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斛律光根本不貪戀權勢,他擔任多職,卻隻有軍隊是正經在管,其他部門基本是就是掛個名,連搞幾個形式都懶得搞。說的少,做得少,破綻也就少。這種情況讓祖很難受,他正準備猛虎撲食呢,結果發現對方跟個刺蝟一般,想咬幾塊肉下來卻沒有地方可以下嘴,讓他鬱悶不已。在他個人上麵做文章是行不通的了……這時候,何洪珍又開始攛掇道:“又不是隻能從他身上做文章,我們還可以看看他身邊的人呀……比如他的幾個兒子,比如斛律羨,比如和他沾親帶故的那些人……”“斛律家那麼大,仆童婢女過萬,家中就絲毫沒有違製之物嗎?聽說斛律家光是私軍健奴便養了兩千……其中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大把大把的……”何洪珍一一指出來,忽然壓低了聲音,“當初孝昭太子和太子妃怎麼死的,可都不是秘密,您說,斛律家上上下下,就真的一點怨懟也沒有嗎……”“這個人真是毒……”祖悄然瞥了他一眼,靜靜的想了很久,道:“光是這些,恐怕無能為也……”逾製之物,隻要是貴重一些的勳貴和大臣,家裡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一般不是刻意針對,沒有人會捅出來,因為這會犯眾怒,大家的屁股底下都不乾淨……第二條嘛,也不成立,斛律家是養了死士護衛,但陛下半年前成立了一支新軍,斛律家一口氣便將這二千私軍全都送去了,足見赤誠,在這點上攻擊,怎麼能傷到斛律光呢?至於第三條,毒是夠毒,也夠狠,對君上心存怨懟,那是大逆不道,但是這種事情根本就拿不出任何證據!到時候祖如何跟陛下解釋,這都隻是他猜的?按照陛下的脾氣,不得將他的皮都揭下來!剝皮揎草,那可是前所未見的酷毒之刑呀!這一點上,陛下還真對了高家人瘋狂殘忍的天性……對於何洪珍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他這般說道:“光這麼幾條肯定是不夠的,斛律家樹大根深,豈是那麼容易扳倒的?隻是這虱子多了還咬死人呢,這一條條罪名下去,肯定會讓陛下的態度有所鬆動……到時候,祖大夫想怎麼樣,都會事半功倍……”祖目中含笑,道:“嗯,說到點子上了,再深厚的信任,也經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辜負,許許多多的小罪名累加起來,他們絕對扛不住……”他笑著望著何洪珍,道:“不知道洪珍你想謀得何職呀?”何洪珍一怔,而後大喜,祖這是明晃晃的提出信號要將其收入麾下了,但他雖然貪,好歹知道吃相不能太難看,於是扭捏了一陣,道:“草民所求不多,指望有個一官半職就行了,那裡敢挑三揀四?”祖貌似對他這種謙遜的態度很滿意,一個封官許願,一個千恩萬謝、涕泗橫流,最後兩人聊了大半夜方才退場。等到酒宴散去,何洪珍離開,祖方才收斂了神色,端坐在榻上,臉色看著有些陰沉:“那個人,你們給我盯緊嘍,不準他離開半步,一旦他有異動,你們就直接殺了他,然後把屍體送到高元海那裡,就說是周國奸細……”下屬愣住了,剛才不還是賓客儘歡嗎,怎麼現在就要刀斧加深了?隻聽得祖喃喃道:“奶奶的……老夫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毒的家夥,而且看他那樣子,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留他不得!”同樣的一類人,隻有一小半可能會惺惺相惜,更多的可能就是相互惡心,何洪珍就把祖給惡心壞了。其實構陷人這招祖自己就是宗家,還用得著他何洪珍教?祖之所以擺出諸事不懂的樣子,也不過就是想探一探何洪珍的底細而已。兩人心性相似,都是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那種人。但是祖自認為是天上的仙鶴,驕傲不可一世。而他何洪珍,就隻是鑽在洞裡的耗子,整日裡隻會擺弄些上不得台麵的、又損又毒的手段!祖看不起他。不過講真的,何洪珍的辦法倒是聽上去很不錯,姑且試上一試……他坐了一會兒,散了一些酒意,說道:“把奏章拿過來,老夫要重新寫一遍!”參考了何洪珍的想法,祖覺得自己做的還是有不完美的地方。但是,他祖手裡頭的活計,怎麼能夠不完美?祖眼睛不好,書房裡點上了好幾隻蠟燭,搖曳的燭火下,祖運筆如飛:“陛下容稟……臣多方查詢佐證,發現幾處不妥之處,臣不敢自專,唯陛下聖裁……”幾日後,在滿朝的關注之下,祖終於上了參劾斛律家的第二本奏章,其中列舉了斛律光及其家中子弟所犯罪狀一十七條,其中包括斛律光擁兵自重,不服朝廷管束,還有斛律家私藏兵甲,有不軌之心,等等等等……祖請陛下調撥衛尉寺的甲兵大搜斛律府。滿朝嘩然,皇帝將奏章扣住,留中不發。過幾日,祖再次上折,再請搜檢斛律府。禦史台、秘書省、門下省、在軍中任職的大將勳貴……,陸續有人站出來參劾斛律一家。彈劾的奏章愈積愈多,漸漸堆積如山。看樣子斛律家似乎要完,所有人各懷心思等待著皇帝的決斷。傍晚,宰相趙彥深入宮麵見皇帝,開頭第二句話便是:“陛下到底怎麼看待斛律氏滿門,斛律氏確是權柄過重,但是若是殺之、罪之,太過了一些……,斛律光,可素來是忠心耿耿呀!還望陛下不要聽信小人讒言自掘根基!”高緯淡漠的看著他,道:“朕何時說過要下罪斛律光了?”趙彥深一怔,高緯道:“其實朕早就知道,這是偽周奸細散布的謠言……”“那陛下何不下令祖停查此事……?”如果再讓祖這麼搞下去,後果堪憂!“不,”高緯拒絕的乾脆利落,“朕會支持他查下去,直到他該收手的時候。”仿佛知道趙彥深心中所想,高緯道:“朕不會自毀長城,元輔放心便是。朕……已經為斛律家安排好了一條全身而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