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三通鼓(一)(1 / 1)

北齊帝業 拙眼 1477 字 2個月前

發生在塞北的大戰,影響可不僅僅波及到草原的曲曲一隅。向南千裡之外,大而險固的晉陽城,帳幕羅列,戒備得比往日更加嚴格。自從楊檦誘敵失利的軍報傳來以後,在晉陽督軍的大都督高延宗頓時緊張起來,提議屯兵晉陽被蘇威否決之後,高延宗下令北疆各境,嚴查出入。晉陽往北,雁門、五寨、廣安、大同駐滿步騎甲兵,防備胡騎闖入,從南到北的行人,都得經過層層盤問、詰難,一律不準通行。眼下發生這種事情,也沒有誰會覺得高延宗這是反應過度。大家都很清楚,一旦楊檦的燕北邊軍沒能抵擋住突厥鐵騎,憑借北麵一馬平川,稀疏、鬆散的防線是遠遠不足以抵擋突厥狼騎的,阿史那攝圖大可繞開城防,圍而不攻,率著大部人馬浩浩南下,那麼,昔日先帝之時的晉陽之圍,恐怕就又要重演了。高延宗完美的達成了一波危機處理,唯一讓他不滿的,是蘇威這個天子特使在日常公務方麵對他的處處刁難,為此他沒少在太子麵前大倒苦水,指摘蘇威的各種不是。一麵是對自己還算不錯的王叔,一麵則是老師,年幼的太子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在一日講課完畢之後,高珩對蘇威說道:“孤聽說燕北戰局膠著,楊都督僅率千人外出追擊,凶吉難料…王叔提議屯重兵於晉陽,以防不測,為什麼師傅堅決不肯呢?”“自然不行。”蘇威連眼皮也懶得抬,一臉坦然,“如果邊疆有患,安德王下令北疆各要塞加強防備,我一點異議也沒有,但他要調晉州道兵馬駐防晉陽,那堅決不行。陛下那邊的意思,我就先不說了,他如此行事,至少有兩大隱患,恐怕他自己還未看清哩。”“那兩大隱患?”“先說朝廷的難處。”蘇威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殿下知道晉州道有多少兵嗎?十萬!殿下知道朔州、顯州、大同等地有多少糧食嗎?不足三十五萬石!“我就拿兵部拿出的賬本給殿下念一念,殿下就能理解了,這次出征,晉陽出一萬兵,與燕北邊軍一道,合計步騎四萬,戰馬、馱馬合計十萬。按四萬兵、十萬馬算,一個月就至少要消耗四萬兩千石糧食,仗不過才打了三個月不到,武川、懷朔等軍鎮的儲糧就已經空了,還得從更往南的平城運載糧食供給大軍戰備,途中消耗掉的糧食又是一個天文數字。“安德王屯駐重兵在晉陽,萬一邊關果真和他說的那樣,不意失守,胡騎長驅直入,那我們打還是不打?“不打,朝廷有人追究起來,一頂敗軍辱國的帽子就扣下來了;打,安德王打算從那裡去籌措戰爭所用的糧草,剩下這麼點糧食,供應四萬兵馬就已經夠嗆了,還能再供應晉州道的兵馬作戰嗎?運輸糧草的民夫、輔兵又從何而來呢?是不是還得朝廷給他背書?”蘇威說道這裡,歎了一口氣:“右相原本是不支持陛下北伐的,這倒不是右相胳膊往外,實在是兩次大戰,已經把大齊休養數年攢下的底子打光了,朝廷根本負但不起又一次動員全國兵馬的戰爭…“殿下試想,安德王屯兵晉陽,僅僅是為了防備胡騎那麼簡單嗎,我怕他是為了搶功,在陛下麵前彰顯能耐,準備搞一番大動作。楊檦若勝,安德王算盤自然落空,楊檦若敗,他還能忍住放著功勞不去爭?自然不能,這不符合他的為人!”高珩自小是聽娘親講太爺爺高歡和父親的豐功偉績長大的,聽不得蘇威如此貶低在自己心目中還算英雄的王叔,當即蹙起眉來:“老師這是何意?”蘇威看太子情狀,心知自己說錯了話,當即朝太子垂頭、拱手,以示抱歉,尷尬說道:“臣不是那個意思,臣是說,安德王勇則勇矣,但性格卻魯莽衝動,我怕他一時被熱血衝昏頭腦,果真點起大軍去和突厥人對壘,那就真的是得不償失了…現在朝廷確實有難處呀。”“兩軍對壘,如果不能速勝,雙方自然要不約而同增加兵力,以求擊敗敵人,所以仗越打下去,人非但不會越來越少,反而會越來越多。“突厥人長在蠻荒之地,最耐苦戰,餐風飲露能堅持數日之久,可我大齊之兵卻不行,沒有糧食,連提刀的力氣都沒有,又談何作戰呢?因此此時最怕大規模衝突的,不是突厥,反而是我大齊!這樣的添油戰,如果多打上幾次,即便最後大齊能勝,也最終會耗空國力,不敗而敗了。”“難道任憑胡人闖到晉陽?”蘇威道:“殿下不要急,臣還沒說完,突厥人要闖到晉陽,起碼得先打穿燕北各郡,臣不認為突厥能夠做到。再說,就算燕北邊軍全軍覆沒了,突厥人南下如入無人之境,隻要我軍堅壁清野、固守營盤,突厥人平白流血卻毫無所獲,損失的人口和財物最終一定會比我們多得多,這就是不敗而敗!”“如此說來,隻要敵人沒占到實際便宜,就是我們的勝利?”高珩本覺得父皇給自己找的這個老師分明就是貪生怕死,可仔細動用小腦袋瓜想一想,蘇威分析問題雖然偏向於保守,話中的道理卻不能不使人信服…再一想,他又覺得有些不對,楊都督剛剛才失去聯係,蘇威就在這裡大談特談“假如”楊檦戰敗以後,會如何如何。…再看看他這一臉淡定的模樣,那裡有一點害怕突厥人打來的樣子?看來蘇威此前與他的這場奏對,根本就隻是一場麵開生麵的考較,蘇威如果真的怕死,便不會來晉陽這虎狼環伺之地!其實高珩算是誤會蘇威了,蘇威考較太子是真的,怕死卻也是真的。一個才十幾歲已經懂得明哲保身,裝隱士以拒絕宇文護招攬的人,你讓他忽然變得忠君體國不怕死怎麼可能?他之所以還如此淡定地坐在這裡喝茶,不過是因為實在找不到突厥贏的可能。考較太子也隻是一時興起,畢竟這小胖子的皇帝老子已經交代過了,讓他多教一點帝王之術,學習如何做一個好皇帝。這不就是一個天然的素材撞槍口了?蘇威覺得自己還是有點水平的,用最簡單的語言就講清楚了“兵無糧草不行”以及正確的勝敗觀念,還順帶貶損了一下整天沒事乾找他麻煩的安德王,一石二鳥!這樣下來,蘇威那標誌性的一副沒精打采的憊懶模樣,在太子眼裡也陡然變得高深莫測起來。高珩坐正了身子,虛心求教道:“老師還有一點沒有和我說。”“還有一點嘛,也是朝廷所顧及的,大齊北疆有各族邊民,他們與突厥習性相同,平日也多有往來。自大齊國勢日盛之後,他們表麵上投靠了大齊,實際上和突厥還是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晉陽突然大軍出動,必然會讓北境各部惶惶不安,以為自己要被清算,這對大齊眼下的局勢並無益處。”高珩想起半個月以前,高延宗質問一個鮮卑小部的首領,問他為什麼劫掠邊境的突厥人裡會出現他們的人,這個首領當即惶恐答道:“突厥殘暴,逢戰,必驅我部眾為前陣,狼騎提刀押後,有敢不戰而退者,無不立斬。都督久與突厥交戰,應知此事,並非我等不忠於天子,實在是刃在脖頸,迫不得已!”憑心而論,如果讓高珩來裁決的話,高珩不想饒過他。他再聰慧,畢竟也隻是小孩子,擁有著與小孩子相符的正義感和樸素想法,在他看來,突厥是劫掠無度、貪婪凶暴的強盜,和突厥混在一起自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更何況這個家夥居然名義上還是父皇的臣子,這等於是家奴背叛了主人,那就更加不能忍了!蘇威對眾人說:“大齊北疆如此遼闊,此類小部不知凡幾,更何況他們隻是被突厥人脅迫,並不是真心投靠了突厥,我以為還是大事化小,教訓一下就算了。如果每次我們處理這種情況,都直接斬殺了事的話,隻示威而不懷德,必然讓各部生怨,最終投向突厥,我們如果不爭取,我們的敵人就會爭取,這對北疆穩固無益。”最終保下此人。起初太子並不理解,現在卻忽然有些明悟了。他想了片刻,最終有些沮喪的垂下腦袋,小聲嘀咕道:“那楊都督和達奚將軍豈不是孤立無援、身處險境?”蘇威撫須,欣慰一笑:“殿下如此年幼,就知道憂心國事,真是難得。不過殿下大可不必想太多,將軍們都飽經陣戰,我等能想到的,他們豈不是想得更多?且耐心靜候捷報傳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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