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喧囂還在繼續,徐四根在隊列中穿梭,急切的詢問,但所有人都搖頭,他隻得不斷向後找去。一直到城門的喧囂散去,大軍都入了城,徐四根呆立在原地,一臉焦急。“四叔,怎麼不見棒槌他們?”“對啊,四叔,大郎他們呢?”兩個婦人急切跟在他身後急切的問道。“他們是去臨關寨的,臨關寨的先進城了…”徐四根對她們擠出一絲笑。“哦這樣啊,那咱們快進城,說不定已經回家了。”一個婦人說道,一麵將綁在身後的孩子顛了顛,“大嫂,咱們快回去。”兩個婦人轉身忙向城中跑去。徐四根卻有些艱難的轉身,剛轉身聽的身後傳來喧鬨,以及車的響聲,他有些僵硬的轉過頭,看到大路上走來一個人,拉著一輛車,旁邊還跟著兩個人。出什麼事了?徐四根心中滾滾,突然有些悔恨自己竟然認的拉車的這個人。“我說劉奎,你他娘的彆犯混了行不行?曆來規矩都是就地掩埋的,哪有你這樣硬是把人拉回來的!”兩個兵丁又是氣又是急又是無奈的喊道。這種話他們幾乎說了一天兩夜了,但根本就沒有用,這個劉奎就跟魔怔了似的。劉奎低著頭一步一步的拉著車前行,車上的屍首被幾件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破爛衣裳遮蓋著,隻露出其下五雙腳,隨著車行晃動著。“….. 渭州介石堡城守帳下甲隊敢勇徐茂修。徐棒槌、範江林、範石頭。騎兵徐四根、徐臘月。校勇範三醜….”“…..你們這些窩囊廢!有本事做逃兵,有本事拿自己兄弟擋刀箭,有本事你們就跟老子來戰….”“…..何為敢勇?驕勇善戰,將帥所倚,你看你們現在在做什麼?….”“俺們不是逃兵!俺們是被狗廝官陷害的!”“我會看著你們的!彆想跑!”我會看著你們的,我會看著你們。劉奎咬牙邁步,眼中遍布紅絲,肩頭已經被繩子勒出一道道血印。門前響起喊聲。緊跟著是婦人的尖叫哭喊,其間夾雜著嬰童的哭聲。五月初,江州府已經開始變的炎熱了。一匹駿馬在大路上疾奔,乾熱的天氣裡揚起一片塵土,所過之處人人躲避,馬上的兵丁風塵仆仆,顯然是傳送急報的,馬匹徑直向城門,守城的差役連攔都沒敢攔一下,慌忙驅趕其他民眾。“我的天。出什麼事了?咱們這裡可跟兵事無乾的。”“是路過的吧?”他們正低聲議論著,那馬匹在城門勒住。馬兒揚蹄嘶鳴。“江州府程家,程家在何處?”兵丁大聲問道。不是路過,但也不是找官府的,而是找程家的,那就是說不是官事?守衛們稍微鬆口氣,急忙指了方向,那兵丁不待聽完催馬便去了,大街上人仰馬翻雞飛狗跳亂成一團。“娘子,出事了!”街門猛地被推開,曹管事麵色發白的走進來,手裡那這一封信。廊下正拉開門的半芹以及屋中的程嬌娘都看過來。出事了?程大老爺撐著身子坐起來。“出什麼事了?”他問道。“出什麼事都跟咱們無關,好事壞事都無關。”程大夫人說道,一麵伸手扶著讓他躺下。“說得輕巧。”程大老爺苦笑一聲,“好事肯定與咱們無關,但壞事就不一定了。”一麵示意管家快說。“也不知道什麼事,那個當兵的在門前喊了一嗓子,隻說找程氏嬌娘,我們就給他指了過去,我不放心跟過去看,那曹管事見到這當兵的臉色就變了,待接過信身子都有些抖…”管家忙說道,難掩幾分驚訝。能看到這個囂張的曹管事也有這麼一天真是想不到。“然後他就進去了,聽到裡麵有女子的哭聲。”管家說道,“再然後就沒有彆的了。”哭聲?“是那傻子在哭嗎?”程大夫人忙問道。管家搖了搖頭。“隔著門沒看到,反正是個女聲。”他說道。不管是那傻子哭還是婢女哭,總之是有人哭了,那就一定是出事了。程大老爺吐口氣靠回去。出什麼事了?怎麼會這樣?周六郎坐在營帳裡,也正反複的問出這句話,耳邊似乎戰鼓還在擂鳴,廝殺聲還在喧囂。他已經這樣坐了半日了,麵前的紙張上還是空無一字,沾了墨的筆尖已經結乾了。他不知道該寫些什麼,訃告應該已經送出去了,不用他出麵交代,雖然範江林還處於神智糊塗中,但那個養馬官徐四根還很清醒,而且他們還那麼有錢,有官有錢,這訃告一定能及時準確的送到,不像其他兵丁那樣遙遙無期或者不了了之的。他還能寫什麼?將這悲傷的事再描述一遍嗎?或者安慰她?安慰?難事已經發生,什麼言語能撫慰?周六郎握住了筆,終於用儘了氣力,啪的一聲筆杆折斷。哭聲還在繼續。半芹俯身在地不能起身。曹管事跪坐在一旁,看著屏風前的女子。女子麵色沒什麼變化,視線還落在幾案上攤開的信紙上。信紙上的內容很簡單,作為武將出身的周家家仆曹管事甚至能背出來。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沒於王事等等的話。程嬌娘抬起手,撫過信紙。“範石頭、徐茂修、徐臘月、範三醜、徐棒槌….”她慢慢的念道。半芹的哭聲再次大作。“娘子,娘子。請節哀。請節哀。”她哭道。跪行上前幾步。“我沒哀。”程嬌娘說道,手來回撫過信紙上的名字,“去問,他們怎麼死的。”半芹還沒回過神,曹管事明白了,帶著幾分肅穆,轉身出去叫那兵丁。那兵丁被留在外院歇息。“什麼時候的事?”一個隨從正問。“四月十九。”兵丁答道。四月十九,今日是五月初三。那就是說用了十幾天就從龍穀城來到江州府了,這速度可真夠快的。看著隨從們驚訝的神情,兵丁喝了一大口茶湯壓了壓嗓子的冒火。“…徐管勾給足了路費,一路保證了換足夠的馬匹…”他說道,而且還給了他這輩子送信都掙不到的錢,所以他幾乎三天才一歇,就這樣用最快的時間奔來了。隨從們點點頭,不再問了,他們跟著茂源山的幾個兄弟不熟,也沒什麼太深感情。但人死到底是件悲傷的事。死了就是死了,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了。兵丁又大口喝了茶湯。也許是因為奔波辛苦,覺得這輩子都沒喝過這麼好喝的東西,他又抬頭看四周。這個門房不大不小,擺設簡樸卻不寒酸,桌上擺著茶湯和果子,看上去也極其新鮮,既不像以前去過的那些寒門的吝嗇,也不似那些富戶的炫耀。這是一片好大的宅院,雖然這邊新宅院不多,大多數宅居都很破舊寒酸,但已經超出兵丁的預料了。不是說這幾個人是茂源山人氏嗎?怎麼在這富庶的江州府富庶的地方還有這樣一個乾親妹妹?正想著,曹管事來命人喚他。這是很正常的事,主家接到訃告肯定要問事,所以兵丁一直撐著沒有去歇息。隨著小廝邁入後院,兵丁也不敢亂看低頭走向正屋,耳邊沒有其他人家那樣接到訃告的痛哭哀嚎,安靜的似乎什麼都沒發生。所以到底是乾親,不是親的吧。兵丁站在廊下施禮。“請坐。”屋中女聲說道。兵丁便跪坐下來。“請問他們是怎麼死的?”問題也不意外,兵丁便應聲是,將當日的戰事簡單的敘述了一遍,按理說隻告訴家人致死的戰事就可以了,兵丁或許是念在賞錢的份上,忍不住多說了幾句,隨著敘述有低低的女聲啜泣。哭了好,哭了好,哭了就正常一些,畢竟是死人了,雖然不是親,也是乾親。“此戰死傷甚多,範石頭等五人英勇壯士,還請娘子節哀。”他躬身用官話收尾。“這麼說,他們守城之舉,對於此趟大勝至關重要?”女聲又問道。聲音並沒有哭泣,難道哭的不是她…兵丁楞下神,點點頭。“是啊,當時他們本為伏擊之用,卻恰好遇到西賊王精兵,點烽火派信使又拖戰西賊精兵,以少戰多,當真是英雄。”他說道。“為國事不惜命,遇危難不懼險,死得其所,當得嘉獎。”女聲說道。“是,一定能的朝廷嘉獎。”兵丁說道,“小的來的匆忙,還沒來得及聽見到獎賞,撫恤也定然是要下發的,如今朝廷漲了撫恤,俺們兵們能的錢五貫,絹六匹…..”或許是因為這家裡沒有悲傷的氣氛影響了兵丁,他忍不住就把話題給扯遠了。這句話說出來,屋中的女子哭聲頓時變大,嚇得兵丁住口抬頭看過去。屋中正坐端坐一個素花襦裙妙齡少女,美貌如花。兵丁也隻能隻會用這個詞形容自己的感覺,他甚至不敢多看受驚般就移開了,視線落在少女身旁一個婢女身上。婢女俯身在地,原來大哭的是她。“誰在乎那些錢,那些絹!”半芹哭道,“郎君們一個月的錢和絹就數不清!數不清,數不清啊!天也!”天也,怎麼會這樣!天也,不該是這樣啊!*************************初來乍到坐井觀天,展翅擊水摶搖翱翔.其實自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笑著流淚的故事,而如今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