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帳裡隻有一張軟榻, 寧姝尚在猶豫自己是應該睡在外麵還是裡麵,荀翊便走了進來。他早已洗漱完畢換上褻衣,黑發如瀑般披在肩頭,幽暗燈火之下, 配上那眼角的紅紋便添了幾分美態, 將往日冰雪寒冬一般的氣質消減許多。“皇、皇上。”寧姝赤腳站在軟榻上,兩隻腳緊張的互相搓了搓。荀翊掃了一眼她的模樣, “嗯”了一聲, 似是沒有情緒一般。寧姝有些緊張, 被放在軟榻一側的秘葵提醒道:“姝姝, 皇上好像不太高興。”能高興嗎?方才蘇淵就像個弱智一樣,害人害己。“姝姝,要不……”秘葵話還沒說完, 便被荀翊拎了起來,轉身遞給戴庸,吩咐道:“拿到外麵去妥善放好。”戴庸雙手接過秘葵, 應了一聲,倒退著出了內帳。“姝姝!”秘葵抓緊最後一點時間大喊道:“姝姝!記得!使出渾身解數讓皇上高興,咱們的瓷命就把握在你手裡了!讓他舒服!”寧姝:等一下!怎麼才能讓他舒服?秘葵你說清楚!她一回頭,便碰上荀翊的目光, 這時候也想起來外麵傳言皇上不喜歡瓷器, 能讓自己帶著小孔雀出來便實屬不易。寧姝想到這兒,痛定思痛的往一邊蹭了蹭,把床邊的小孔雀擋在身後。荀翊自然看見那孔雀藍釉罐了, 也看見了寧姝小心翼翼的挪動。此刻她臉上的表情確實複雜,沒了往日華美衣裳的襯托,愈發顯得單薄,束手無措站在那裡像隻想逃卻又害怕的兔子,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荀翊走到床邊,衝她招了招手,“來。”隨即坐下,背朝著寧姝。寧姝見他似是沒有發現小孔雀,稍稍鬆了口氣,腦袋裡翻來覆去想著秘葵所說讓他舒服讓他開心些。“皇上今天騎馬可辛勞?”寧姝小聲問道。“尚可。”荀翊聲音有些發澀,像繃緊的弦。寧姝由後看著他寬闊的肩膀,靈機一動,“那臣妾給皇上鬆鬆肩膀?”“嗯。”荀翊應下。寧姝雙手搭在荀翊肩頸上,揉捏起來,一邊說道:“臣妾以往見皇上都是在看書寫字,不知道皇上還會騎馬打獵。”其實荀翊春獵這事兒還是有些刷新寧姝對他的印象的,畢竟皇上看起來是偏書生那係列的,皮膚白眉宇冷清不說,平日裡常見也是批閱奏折亦或是看書,說話向來不緊不慢,成竹在胸似的,很難將他和荀歧州這般武將聯係在一起。“那誰才像騎馬打獵的模樣?”荀翊問道。寧姝跪在他身後,手上用了力氣,荀翊的肩膀比她想象中精壯許多,捏起來還有點費勁兒。“秦王殿下。”寧姝一邊捏著一邊說著,反正看上去秦王殿下和皇上關係挺好的,過年還一起放煙花呢。荀翊沉默片刻,突然問道:“那蘇淵呢?”寧姝被嚇得一抖,為什麼又要提這個腦癱?!今晚是過不去了嗎?她由揉捏敢成輕捶,說道:“蘇淵怎麼能和秦王殿下比?”“怎得不能比?”荀翊語氣緩緩鬆了下來。寧姝說道:“秦王殿下是主將,鎮守一方,戰功皆是一個人拚殺下來的,蘇淵則是蒙承祖蔭,亦不是主將,怎能相提並論?”荀翊點了點頭,話鋒一轉,說道:“朕兒時曾和秦王一同遊獵,朕贏過他。”寧姝在他身後眨了眨眼,這什麼?秦王比蘇淵強,朕比秦王強,所以朕比蘇淵強?皇上的好勝心果然非同尋常,記下了,皇上一定要比彆強,就算不強在自己眼裡也一定最強。以為領悟到精髓的寧姝立刻說道:“皇上竟然如此文武全能,實乃天下百姓之福。”“今日見過秋昭儀了?”荀翊似乎從蘇淵那處不悅中脫離出來,語氣也溫柔了許多。寧姝揉捏的時候,褻衣難免鬆弛,她就看見皇上的脖頸一側確實有疤痕的模樣,也是紅的,像攀援的烈火沿著領襟向內側爬去。那疤痕看著猙獰,像是被火燒過的模樣。她稍頓了頓,答道:“見過了。秋昭儀倒是十分特彆。”荀翊:“秋昭儀可有和你提起一同賺銀子的事兒?”皇上都這般問了,想來已經知道了,這宮裡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他呢?寧姝隻得老實回道:“提了。因為裝孔雀藍釉罐的盒子,秋昭儀想出了如何解決瓷器遠銷的船運問題,便問臣妾要不要一起。”“哦?”荀翊尾音上挑,“你能給她什麼幫助?她竟然來找你?”“這個……”寧姝有些難開口,說自己受寵,自己實在是問心有愧,因為皇上還沒寵過自己呢。她深吸一口氣:“大概因為臣妾長得招財?”荀翊低聲笑了起來,過了片刻,他帶著些笑意說道:“難道不是因為覺得你受寵,但凡你來與朕說,便容易許多?”寧姝:你都知道了你還問我?有意思嗎?荀翊又問:“美人覺得呢?”寧姝又被這個美人稱呼驚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個詞就是有這種魔力,就算是從這麼高冷的皇上嘴裡說出來,也能把這句子染出酒林肉池的狎\\媟之感。她一個沒跪穩,向前跌去,因原本雙手就在揉捏荀翊的肩部,此刻便向前伸去,整個前身撲在荀翊的背上。曾經讓原·趙美人怒視的地方理所應當的扁了。…………帳內安靜了一刻。寧姝騰的直起身子,胡亂衝著荀翊的後背捶了幾下,打著哈哈:“皇上覺得舒服些了嗎?”荀翊微微閉上眼睛:沒有,非但沒有,反而難受了。但他沒說,隻是微微吐了口氣,“秋昭儀此事朕還要細想,並非那般輕易就能答應的,但也並非不是件好事。”說罷,他轉過身看向寧姝,兩人近在咫尺,連呼吸都能感覺到。寧姝的臉已經紅的不像話了,隻低著頭玩著衣服上的帶子,腦袋裡實則什麼都想不了了。“你想出宮嗎?”過了片刻,荀翊突然開口問道。“嗯?”寧姝腦袋裡一團漿糊,回道:“臣妾不知道。”“想過會嫁給我嗎?”荀翊又問。寧姝心提到了嗓子眼,聲音越來越小,“沒想過……”荀翊伸手輕輕地撫了下她的麵龐,他指尖溫熱,在她的臉上劃過時似是能讓人顫栗。這時間既短暫又漫長,寧姝心跳得厲害,心裡大喊:要來就來吧!不要再說了,再這樣下去心臟要跳出來了!荀翊收回手,聲音有些飄忽:“早些睡吧,明日還要學騎馬呢。”說罷,自己掀開被子躺下了。寧姝:嗯???就這麼躺下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襟——是自己魅力不夠?“外麵冷,進來。”荀翊說道。寧姝老實的鑽進被子裡,就……很尷尬,因為她發現皇上睡著了!一瞬間,睡著了!撩完自己之後秒睡了!這已經不是皇上行不行的問題了,而是自己行不行的問題。荀翊緩緩睜開眼睛,這感覺倒是新奇,看著自己的身子和寧姝躺在一處,寧姝一臉迷茫又欲言又止的模樣。她伸手戳了下荀翊的背,小聲問道:“皇上?”沒反應。寧姝吞了下口水,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她已經有點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情況了。受寵?沒啊。皇上還在自己邊上秒睡了!還睡得這麼熟!不受寵,也沒啊,明天早上桐枝肯定要歡天喜地慶祝自己第一次侍寢。但問題是……就算外麵怎麼傳,自己竟然還是清白的!她小聲說道:“要不咱們降一階吧,美人美人的叫著,感覺好奇怪。”帳外,戴庸將秘葵妥善放好之後,退了出去。介貴妃此刻站在帳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簡單的勁服如同侍衛一般,勾勒出挺拔的身子。平日束在頭上的發飾也一並取下,如今乾淨利落的將頭發盤了個高圓髻在上麵,露出素淨的一張麵龐,比起往日多了幾分英氣。她懷裡依舊抱著那個長匣子,見戴庸出來,半挑著眉問道:“你怎麼出來了?不在裡麵伺候著。”戴庸嘿嘿一笑:“皇上的意思是我出來,我這不就出來了。哎,你怎麼在這兒?”“皇上讓我保護寧美人和那糖罐子,我這不就在門口蹲著。”介貴妃吐了口氣,回頭往帳子裡看了一眼,心裡了然:“挺好的。不然我就要喜當娘了。”戴庸“噗”的一聲笑出來:“你就那麼確信是讓你抱養?不是讓寧美人養?”介貴妃白了戴庸一眼:“養孩子這麼難的事兒,當然還是得我上,皇上舍得讓寧美人喜當娘嗎?兩個人開開心心的,邊上跑過來個彆人的孩子,吧寧美人給纏走,皇上能順心嗎?不放到寧美人那兒,這孩子若是到了彆的嬪妃手裡,怕是成了人家母族的權柄。思來想去,最後還是得交給我。”戴庸搖了搖頭:“你想多了。就咱們皇上這性子,你覺得這孩子他會抱來嗎?”介貴妃笑道:“不會。”“那就是了。”戴庸一停:“而且說不準過了今夜,咱們就有小皇子了,急什麼。”介貴妃停頓片刻,問道:“方才那蘇淵可是進去作死了?”戴庸應了一聲:“是。我還怕皇上誤會寧美人,可這麼一看,管它誤會不誤會的,人家兩人好著呢。”一切誠如戴庸所說,非但好著呢,翌日一早皇便封了寧姝成婕妤。旁人都以為寧姝是跟著春獵討了皇上開心,誰知隻是因為寧姝並不喜歡美人這個稱號。蘇淵便更覺得迷茫了。他昨夜回去仔細想了陳衿所說,確實也覺得自己當時有些過火了,好像腦袋突然間就停工了似的,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寧姝。若是她就此不被皇上寵愛,獨自冷清在宮中,自己如何對得住她?這輩子要如何才能心安?他翻來覆去一整夜,腦袋裡一會兒是寧姝同荀翊撒嬌的模樣,一會兒又是她可憐巴巴哭泣的模樣,心中好像有無數蟲噬一般,又酸又疼。原本今日一早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尋個機會與寧姝道不是,誰知找了半天,發現寧姝竟然騎著一匹溫順小馬跟在皇上身旁,皇上竟然也慢悠悠的依著她的步調。接著蘇淵就聽見一旁的陳衿說道:“皇上這般寵寧婕妤,想來皇嗣應當不遠了。”“婕妤?她昨晚不還是美人嗎?”蘇淵問道。陳衿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說道:“人家因禍得福,勞煩蘇大哥你遠點去吧,你怕是沒有這般福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