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1 / 1)

我們都緊張起來,我看到有個叫楊勒的警衛準備掏出槍來。在瞭望塔上的一名警衛也用手戳戳同伴的手臂,兩人一起轉過身來。有一陣子,我還以為安迪會被射殺、狠狠打一頓或兩者都發生。他輕聲問哈力:“你信得過你太太嗎?”哈力隻是瞪著他,開始漲紅了臉,我知道要壞事了。三秒鐘之內,他會抽出警棍來,朝著安迪的胃部要害打下去,胃後麵正是太陽神經叢的所在,那兒有一大束神經,隻要力道夠大,就能送人上西天,但他們還是會打下去,萬一沒死,也足以讓你麻痹很長一段時間,忘掉原本想做什麼。“小子,”哈力說,“我隻給你一次機會去撿起刷子,然後從這屋頂滾下去。”安迪隻是看著他,非常冷靜,目光如冰,恍若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我真想上去告訴他識時務點,給他上一門速成課,告訴他,你絕不能讓警衛知道你在偷聽他們談話,更不能插嘴,除非他們問你(即使他們問你,也隻能有問必答,然後立刻閉嘴)。在這裡,無論黑、白、紅、黃哪色人種,在獄卒眼中都一樣,他們全把你當黑鬼,如果你想在哈力和史特馬這種人手下活命的話,你得習慣這種想法。當你坐牢的時候,你的命是屬於國家的,如果你忘了這點,隻有自己倒黴。我曾經看過瞎了眼的人,斷了手指、腳趾的人,還有一個人命根子斷了一小截,還暗自慶幸隻受了這點傷。我想告訴安迪,已經太遲了。他可以回去撿起刷子,但是晚上還是會有個笨蛋在淋浴間等著他,準備打得他兩腿痙攣,痛得在地上打滾。而你隻要用一包香煙,就可以買通這樣的笨蛋。最重要的是,我想告訴他,情況已經夠糟了,不要把事情弄得比現在更糟。但我什麼也沒做,隻是若無其事地繼續鋪著瀝青。我跟其他人一樣,懂得如何明哲保身。我不得不如此。東西已經裂開來啦,而在肖申克,永遠會有些像哈力這類人,極樂意把它打斷。安迪說:“也許我說得不對,你信不信任她不重要,問題在於你是否認為她會在你背後動手腳。”哈力站起來,麥德站起來,楊勒也站起來。哈力的臉漲得通紅。“現在惟一的問題是,你到底還有幾根骨頭沒斷,你可以到醫務室去好好數一數。來吧,麥德!我們把這家夥丟下去。”楊勒拔出槍來。我們其他人都瘋狂地埋頭鋪瀝青。大太陽底下,他們就要這麼乾了,哈力和麥德準備一人一邊把他丟下去。可怕的意外!編號八一四三三SHNK的囚犯杜佛尼腳踩空了幾步,整個人從梯子上滑了下去。太慘了。他們兩人合力抓住他,麥德在右,哈力在左,安迪沒有抵抗,眼睛一直盯住哈力紫漲的臉孔。“哈力先生,如果她完全在你的掌控之下,”他還是用一貫平靜鎮定的聲音說,“那麼沒有什麼理由你不能全數保有那筆錢。最後的比數是:拜倫·哈力先生三萬五千,山姆大叔零。”麥德開始把他拉下去,哈力卻隻是站在那兒不動。有一陣子,安迪好像拔河比賽的那條繩子,在他們兩人之間拉扯著。然後哈力說:“麥德,停一會兒。你說什麼?”“如果你控製得了你老婆,就可以把錢交給她。”安迪說。“你最好把話說清楚點,否則是自找苦吃。”“稅捐處準許每個人一生中可以饋贈配偶一次禮物,金額最高可達六萬元。”安迪說。哈力怔怔地望著安迪,好像被斧頭砍了一下那樣。“不會吧,免稅?”他說。“免稅,”安迪說,“稅捐處一分錢也動不了。”“你怎麼知道這件事?”楊勒說:“他以前在銀行工作,我想他也許——”“閉嘴,你這鱒魚!”哈力說道,看也不看他,楊勒滿臉通紅,閉上嘴。有些警衛喊他鱒魚,因為他嘴唇肥厚,眼睛凸出。哈力盯著安迪看,“你就是那個殺掉老婆的聰明銀行家,我為何要相信像你這樣的聰明銀行家?你想要我跟你一樣嘗到鐵窗滋味嗎?你想害我,是不是?”安迪靜靜地說:“如果你因為逃稅而坐牢,你會被關在聯邦監獄中,而不是肖申克,不過你不會坐牢。饋贈禮物給配偶是完全合法的法律漏洞,我辦過好幾十件……不,是幾百件這種案子,這條法令主要是為了讓小生意人把事業傳下去,是為一生中隻發一次橫財的人,也就是像你這樣的人,而開的後門。”“我認為你在撒謊。”哈力說,但他隻是嘴硬,由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其實相信安迪的話。哈力醜陋的長臉上開始浮現些微激動,顯得十分古怪,在哈力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尤其可憎。他之所以激動,是因為看到了希望。“不,我沒撒謊。當然你也不必相信我,你可以去請律師——”“你他媽的龜兒子!”哈力吼道。安迪聳聳肩,“那你可以去問稅捐處,他們會免費告訴你同樣的事情,事實上,你不需要我來解說,你可以親自去調查。”“你他媽的,老子用不著謀殺老婆的聰明銀行家來教我黑熊在哪裡拉大便。”“你隻需找個律師或銀行家幫你辦理饋贈手續,不過要花點手續費。”安迪說,“或是……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很樂意免費幫你辦,隻要你給我的每一位同事送三罐啤酒——”“同事?”麥德說,一邊拍著膝蓋,捧腹大笑。我真希望他在嗎啡還未發明的世界裡因為腸癌而上西天。“同事,太可笑了?同事?你還有什麼——”“閉上你的鳥嘴!”哈力吼道,麥德閉嘴。哈力看了安迪一眼,“你剛才說什麼?”“我說我隻要求你給每位同事三罐啤酒,如果你也認為這樣公平的話,”安迪說,“我認為當一個人在春光明媚的戶外工作了一陣子時,如果有罐啤酒喝喝,他會覺得更像個人。這隻是我個人的意見,我相信他們一定會感激你的。”我曾經和當天也在現場的幾個人談過——包括馬丁、聖皮耶和波恩謝——當時我們都看到同樣的事情,有同樣的感覺。突然之間,就變成安迪占上風了。哈力腰間插著槍,手上拿著警棍,後麵站著老友史特馬,還有整個監獄的管理當局在背後撐腰,但是突然之間,在亮麗的金色陽光下,這一切都不算什麼。我感到心臟快跳出來了,自從一九三八年,囚車載著我和其他四個人穿過肖申克的大門,我走出囚車踏上運動場以來,還不曾有過這種感覺。安迪以冷靜自若的眼神看著哈力,這已不隻是三萬五千元的事情了,我們幾個都同意這點。我後來不斷在腦海中重播這段畫麵,我很清楚,這是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角力,而且安迪步步進逼、強力推進的方式,就好像兩個人在比腕力的時候,強者硬把弱者的手腕壓在桌上的情形。哈力大可以向麥德點點頭,讓他把安迪扔下去,事後仍舊采納安迪的建議。他沒有理由不這麼做,但他沒有這麼做。“如果我願意,我是可以給你們每個人幾罐啤酒,”哈力說,“工作的時候喝點啤酒是很不錯。”這個討厭鬼甚至還擺出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我先給你一個不讓稅捐處找麻煩的法子,”安迪說。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看著哈力。“如果你很有把握的話,就把這筆錢饋贈給你太太。如果你認為老婆會在背後動手腳或吞掉你的錢,我們還可以再想其他——”“她敢出賣我?”哈力粗著聲音問道,“出賣我?厲害的銀行家先生,除非我點頭,她連個屁都不敢放一個。”麥德和其他人沒有一個敢笑。而安迪臉上始終沒有露出任何笑意。“我會幫你列出所有需要的表格,表格在郵局裡都有賣,我會幫你填好,你隻要在上麵簽字就行了。”這點很重要,哈力的胸部起伏著,然後他看了我們一眼,吼道:“該死!看什麼?乾你們的活兒去!”他麵向安迪,“你過來,給我聽好,如果你膽敢跟我耍什麼花樣,這禮拜還沒過完,你會發現自己在淋浴間追著腦袋跑。”“我懂。”安迪輕輕地說。他當然懂,他懂得比我多,比其他任何人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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