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慈寧宮馮保告刁狀 西暖閣張鯨說奇毫(1 / 1)

張居正 熊召政 3927 字 28天前

中秋節後第三天,紫禁城裡仍舊保留了節日的氣氛,京城裡有名的諸如唱弋陽腔的李家班,唱昆曲的賀家班等,被輪流召進宮中演劇。兩宮皇太後白天看孫子,晚上看戲,多少年來都沒有這麼開心過。自張居正死後正式開始親政的朱翊鈞,心情也從來沒有現在這麼開朗,他似乎找到了那麼一點點君臨天下的感覺,宸綱獨斷而不擔心有人掣肘。這天上午,當他讀到張四維呈上的闡述馮保為何不能封爵的條陳後,便命人將馮保召來,把這份條陳拿給他看。馮保一心想借皇長子出生的吉慶晉封一個爵位,為此他找過李太後與皇上,均都表示同意。他還以為這事兒鐵板釘釘,卻沒想到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張四維跳出來反對。馮保一字一句看過那份條陳,不禁聯想到中秋節晚上妙尼所講的話,越發相信昔日在他麵前唯唯諾諾的張四維,如今已變成了他的克星。不怕對頭事,就怕對頭人,張四維搬出祖宗法典,說前朝十二個皇帝,除了武宗皇帝手下的巨奸劉瑾因為擅權自用封了伯爵外,斷沒有一個太監晉封爵號。他擺出這個道理,馮保縱有一肚子怒火也無從爭辯,隻得呐呐言道:“啟稟皇上,老奴能否封爵,全憑皇上恩典,他張閣老怎麼能乾涉?”馮保哪裡知道不肯給他封爵正是朱翊鈞的意思。但朱翊鈞此時卻裝出一副同情馮保的樣子,在閣中一邊踱著方步一邊說道:“大伴,您多年來竭心事朕,既有功勞,更有苦勞。這次皇長子降生,朕本有心封您一個爵號,隻是張四維這份條陳奏上,給朕添了麻煩。”馮保不知就裡,猶自乞求道:“皇上,你九五至尊一言九鼎,賞老奴一個爵位,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朱翊鈞搖搖頭,指著條陳說:“大伴,您看看張閣老的折子,說得多難聽。他說前朝太監隻有一個劉瑾是封過伯爵的,這劉瑾後來被武宗皇帝爺淩遲處死,那爵位自然也就革掉了。國朝既無故事可循,朕若一意孤行給您封爵,外廷那幫官員,恐怕又要大嚼舌頭,不出十天,就會有一大把彈劾的奏折送到朕的案頭。”聽到這裡,馮保才隱隱約約感覺到皇上的態度原也暖昧,知道再說下去終不濟事,隻得改口道:“既如此說,老奴豈敢令皇上為難,這事兒就算了吧。”馮保黯然神傷,怏怏離開乾清宮,一連多日寢食不安。晉封頒告那天,也有人前來向他道喜,說是皇上旨意,要蔭他一個弟侄作錦衣衛都督僉事。他聽了哭笑不得,忖道:“這算哪回事兒呀,咱也不是孩子,跟大人鬨彆扭,賞一顆糖哄著。”內心中對朱翊鈞已是生了腹誹,對張四維更是恨之入骨。琢磨再三,他覺得皇上之所以突然間變得倨傲起來,是因為內有張鯨,外有張四維兩人的挑撥唆使,便暗地裡找親信商量,設計如何將這兩個人除掉。就在他這裡緊鑼密鼓密謀鏟除二張的時候,朝局又接連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在八月底,兵科給事中顧允忽然給朱翊鈞上了一道奏折,言各地總兵不宜久任,為了防止各邊駐防軍門擁兵自重,應經常給他們換防。其中特彆提到薊鎮總兵戚繼光,說他從浙江調來薊鎮,一晃已坐纛十四年,拱衛京師責權重大,尤其應該換任。皇上很快下旨同意此一建議。第一批換防的總兵官共有六名,赫然列於榜首的是戚繼光。他卸下薊鎮總兵帥印,遠調廣東,雖然職務不變——都是二品總兵之銜,但實際上大相徑庭。在薊鎮行轅,他麾下強兵勁旅共有二十萬人之多,而廣東總兵統領的兵士隻有一萬多人,對付的也僅隻是海盜流賊。調動文書上還特彆申明紀律,各總兵接旨之日即行解除本轅兵權,三日內啟程趕赴新任。此道聖旨一經公布,立刻輿論大嘩。誰都知道,戚繼光是張居正生前的第一愛將,正是因為有他領兵固守長城,十四年來,韃靼胡虜才一直不敢犯邊,京城也因此固若金湯。如今突然將萬曆王朝的第一名將戚繼光調出薊鎮,讓一個碌碌無為的繼任者麵對塞外兵強馬壯的虎狼之師,這一措置的確令人大惑不解。正在戚繼光與麾下將士揮淚而彆束裝上任之時。又一個爆炸性新聞在京城傳開:吏部尚書王國光被勒令致仕回籍閒住。其因也很簡單,十三道監察禦史楊寅秋於九月初寫折呈至禦前,彈劾王國光六條罪狀。熟悉王國光的人一看就知道,這些所謂的罪狀都似是而非,有的乾脆就是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按常規,皇上接到此等奏折,應該責成都察院派員核查落實再作處理。但是,按乾清官奉禦太監傳出的消息,朱翊鈞讀罷此折,立刻勃然大怒,當即授意內閣擬旨將王國光免職。如此草率懲處名列天下文官之首的吏部尚書,這在朱翊鈞還是第一次。如果說將戚繼光調離京師,官場中人一時還看不清皇上的真實目的,那麼,在王國光突遭解職之後,所有人都強烈地意識到京城裡風向已變。張居正柄政十年,幾乎所有衙門中的重要職位,都被他眾多的同鄉同年門生親信們所占據。與他心心相印的政友甚多,但最得他青睞的卻隻有戚繼光與王國光二人。可是在短短半個月內,這一文一武兩個聲名顯赫的大臣,競都相繼被逐出京城。一時間,京城各大衙門人心惶惶,幾乎所有官員,都在密切注視著皇上的一舉一動……在這個非常時期,最能從種種細微末節處感受到禍機四伏的人,當還是馮保。戚繼光與王國光的廢黜,讓他察覺到皇上與張四維似乎達到了某種默契——張四維組織他的門生對張居正的親信一個一個進行彈劾,而朱翊鈞對這類折子是來一道準一道,斷沒有駁回的時候。到這時候,馮保終於明白張四維的所謂“掏牆法”,就是將張居正生前倚重的乾臣一個一個拔除。一俟這些“基石”被搬走,最後就輪到生吞活剝收拾他了。這位數十年來在大內爭鬥中一直遊刃有餘的老公公,這一下算是真切地感到了大限臨頭,但他不甘心任人擺布束手待斃。經過一番分析,馮保認為欲除張四維,先得把藏在司禮監裡頭的“奸細”張鯨除掉。正是這個一口一個“馮爺”,在他麵前裝龜孫子的家夥,早就背著他暗地裡和張四維勾勾搭搭。近些時,更是每日裡鬼鬼祟祟在乾清宮與內閣之間來往穿梭跑個不停。放在三個月前,馮保若想收拾張鯨,簡單得如同捏死一隻螞蚱。但現在談何容易,張鯨外結張四維,內有皇上袒護,中山狼已是成勢。馮保思之再三,決心借助李太後的力量除掉這心頭之患。自張居正去世,朱翊鈞親政之後,李太後呆在慈寧宮裡已經很少過問國事了。朱翊鈞批覽奏折,也不再向她請示。出現這種微妙的變化後,馮保想見李太後一麵也不如先前容易。一來是李太後沒有理由召見他,居常瑣事,自有慈寧宮幾十號大大小小的內侍長隨照應,完全用不著他這位大內主管親來照拂;二來是馮保怕引起皇上的猜疑,也儘量不去慈寧宮。但眼下到了火燒眉毛的關鍵時刻,他再也顧不得許多。卻說這天是九月九重陽節,剛過辰時,馮保在司禮監處理了幾件手頭要務,也不要乘輿,竟自繞過乾清宮,望慈寧宮蹣跚而來。名義上,他是就今兒夜裡在遊藝齋演戲的事,去向李太後稟報,看她有何指示。其實真正的目的,便是在驅逐張鯨一事上,尋求李太後的支持。自從七月份大病一場後,馮保明顯感到體力不支,這會兒走進慈寧宮的院子,跨過大門檻時,因為腿抬得不夠高磕碰了一下,竟一個趔趄朝前竄了幾步,差點摔倒。碰巧李太後剛抄完《心經》,才說走出書房到院子裡蹓蹓腿兒,一眼瞧見,就喊了起來:“馮公公當心!”馮保好不容易站穩身子,喘息方定,李太後已走到跟前來了。隻見她穿著一件淡綠色的繡花長裙,腳上穿了一雙青緞麵子的蘇樣淺幫花鞋,完全是居常的住家打扮。由於不施脂粉,眼角上也爬上了幾道細細的魚尾紋。馮保看她一眼,忽然覺得她這幾個月也憔悴了不少。正怔忡間,隻聽得李太後又問道:“馮公公,今兒個怎麼來了?”馮保答:“為今兒晚上演戲的事,老奴特來請示太後。”“又有什麼好班子啊?”李太後笑著問。馮保答:“大約一個月前,老奴預備慶祝太後的皇長孫出生,特地知會南京守備太監劉全,讓他將留都最好的戲班子雇請幾家到北京來演出。劉全接到老奴的手劄後即刻辦理,大約是前天,被雇請的三個戲班子乘船從運河抵達了通州,昨兒進了城,被安排在蘇州會館住下。念著他們旅途勞頓,本說讓他們歇息幾天再說,湊巧兒今天是重陽節,明天又是皇長孫滿月的吉慶日子,老奴便想著讓他們今兒夜裡進宮演出,不知太後意下如何?”“好呀,”李太後是個戲迷,一聽說有戲看便有精神,饒有興趣地問,“來的這三個戲班子,是不是南京最好的?”“肯定是最好的。劉全辦這類事情,是一把好手。”說話間,兩人已走到一溜九楹的慈寧宮正房廊下。在長廊東頭,擺著一張鋪著團錦靠墊的藤椅,那是備著李太後閒暇時坐在這裡欣賞院中花木的。她坐上去,並示意馮保坐在她旁邊的一張小矮椅上。她正說問一問戲班子的事情,忽然瞥見馮保的臉色蒼白如紙,一雙眼泡兒亮晃晃的,似乎有些浮腫,便關切地問:“馮公公,你是不是病了?”眼下,馮保最忌諱的就是這個“病”字兒,因為他知道皇上現在隻要找到任何一個借口都會讓他在家賦閒。因此,不管筋麻骨痛多麼不舒服,每天他都準時趕到司禮監當值。李太後此時的問話,正好觸動了他的心思,想起進院時差點摔了一跤,回道:“啟稟太後,老奴沒有病,方才是被迎麵的陽光眩迷了眼,才歪了一下。”李太後聽出馮保這是在要強,想起他十幾年如一日任勞任怨服侍皇上,不免深為感動,動情地說:“馮公公,這三個多月來,朝廷接連發生大事,先是張先生去世,你忙得腳不沾地,終是病倒了。剛剛好一點,接著是皇長子——咱的孫兒出生,你又沒日沒夜地操持,這樣連軸兒轉,不要說你這大一把年紀,就是二十郎當歲的年輕人,身子骨兒也熬不住啊。”“太後……”馮保眼角潮潤了。“馮公公,如果咱記得不差,你今年六十五歲了吧?歲數不饒人啊!咱看從今以後,你在司禮監坐個纛兒就行,雜七雜八的事,儘讓手下人做去。”李太後一番體恤話兒,讓馮保悲欣交集,他確信李太後對他的信任一如既往,止不住的淚珠子便簌簌地直往下掉,他哽咽著說道:“太後如此體貼,老奴感恩不儘。也不瞞太後說,這些時老奴常常犯迷糊,想著是不是自己真的就老了,成為皇上的累贅了。”李太後雙眸一閃,吃驚地問:“馮公公,你怎麼能這樣想?常言說得好,家有老,是個寶。如今張先生走了,皇上就得靠你。”逮住這個話縫兒,馮保趕緊言道:“太後,老奴如今是有力使不上,真正能夠替皇上把舵的,還是太後您呀!”“我?”李太後一愣,咬著嘴唇沉吟著說道,“自張先生去世後,鈞兒自己操持國事,幾個月下來,倒也井井有條。過去,咱老是對他放心不下,現在看來,他被張先生調教出來了。”馮保歎了一口氣,苦著臉說:“依老奴看,朝中大事,還得您太後把把關。”李太後聽出話中有話,敏感地問:“怎麼,馮公公你聽到了什麼嗎?”馮保瞧著東牆角處一株正在盛開的嫣紅的月季,遲疑了一會兒,才鼓足勇氣問道: “朝中最近發生的幾件事情,太後知道嗎?”“什麼事?”“戚繼光被調離薊鎮……”“他去了哪裡?”不等馮保說完,李太後搶著問。“廣東,雖然都是總兵,但薊鎮擔負著拱衛京師的重任,事權之重,為各路總兵之首。還有吏部尚書王國光,前幾天也被免職了。”“啊,這是為何?”馮保便把這兩件事發生的始末緣由詳細稟報一番。李太後聽罷,半晌沒有作聲。這時,一隻槐葉般大小的花蝴蝶從院牆外頭飛了進來,繞著月季花翩翩而舞,正在花樹下澆水的宮女看見了,忙跳躍著想把它捉住,李太後對那名宮女嚷了起來:“芹兒,讓它飛,不要打擾它。”看著宮女重又彎下腰來給花樹澆水,李太後才扭過頭來對馮保說道:“咱自添了孫兒以後,這一個多月來,隻想著消受做奶奶的福氣,沒想著要過問朝廷的政事,鈞兒與咱多次見麵,也不言及政務。咱還以為他可以單獨柄政了,沒想到捅了這大的漏子。”聽到李太後的口氣中明顯露出不滿,馮保說話的膽子就大了起來:“太後,戚繼光與王國光落得如此下場,老奴聽了也不免心驚膽戰。”“你擔心什麼?”李太後睜大了眼睛問。馮保回答:“皇上登極十年,張居正忠心輔佐,終於開創出國富民安四海鹹服的萬曆新政。戚繼光與王國光,都是張居正生前最為倚重的乾臣,如今張先生屍骨未寒,張四維就攛掇皇上把這兩個人除掉。現在朝中所有大臣,無不人心惶惶。這情形,倒很像隆慶六年春天。”“啊?”一提起那段難以忘懷的慘痛歲月,李太後心下猛地一緊,看著臉色就變了,她問道,“怎的像隆慶六年?”“那時候,先帝爺病重纏身,已很難親理國事,外頭內閣一個高拱,內廷司禮監一個孟衝,兩人心術不正,勾結起來架空皇上,把持朝局……”“不用說了,”李太後已是臉色燥赤,提高聲調問道,“如今內閣是張四維,內廷與他勾搭的是誰?”“張鯨。”馮保脫口而出。“張鯨?”李太後一怔,“他不是你的手下麼?”“是啊,”馮保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說道,“這人原在禦馬監值事,肚子裡有些墨水兒,一眼看上去老實巴交,老奴就將他提拔進了司禮監。萬曆八年起,又讓他專門上西暖閣給皇上讀折。誰知道這家夥,竟是一頭中山狼。”“你說他與張四維勾結,有何證據?”“據東廠報告,這張鯨自張居正去世後,曾偷偷摸摸到張四維家中去過多次。近些時彈劾潘晟、王國光以及調離戚繼光的折子,皆出自張四維門生之手。張鯨與張四維的這些個門生,私下裡也打得火熱。前天,張鯨還做了一件壞事,被老奴偵伺出來了。”“什麼事?”“他花重金,從雲南給皇上買了些緬鈴。”馮保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錫紙包兒,小心翼翼打開給李太後看。隻見裡頭有幾顆綠豆般大小金燦燦的小球兒。李太後拿一顆在手上,見這小球兒外頭用頭發絲般的金線鑲架,輕輕一捏,隻覺軟軟的手感很好,李太後從沒見過這物件兒,不解地問:“這小球兒製作如此精細,你說叫什麼?”“緬鈴,產自緬甸國,從雲南那邊弄進來的。小小一顆,值一百兩銀子。”“這麼貴,它乾啥用的?”馮保扭捏了一陣子,才道:“當著太後的麵,老奴實在說不出口。”“有什麼不好說的,說!”李太後彎眉一挑,眼角皺紋越發深了。“啟稟太後,這緬鈴是淫器。”“淫器?”李太後將放下的緬鈴又重新鵠起來,揉捏著問,“這怎麼是淫器?”馮保知道李太後問話的意思是這緬鈴如何使用,遂答道:“老奴打聽過,聽說是將這緬鈴塞進男人的那個裡麵,緬鈴受熱之後,便有一種氣味散發出來,令女人大生快感。”李太後一聽,頓時滿臉羞赧,盛怒之下,一揚手將那顆緬鈴擲了出去,罵道:“張鯨這個狗奴才,竟敢引誘皇上。”“是啊,當初孫海、客用兩個,將皇上騙到曲流館,做那見不得人的齷齷事。如今這張鯨,引誘皇上的花招更離譜,膽子越發大了。”“唉,這宮裡頭的壞蛋,怎麼比虱子還多!”李太後說著,霍的一下站起身來,擰著眉對馮保說道,“走,馮公公,咱們現在就去乾清宮。”巳時過半,在乾清宮西暖閣中聽張鯨讀了一個時辰奏折的朱翊鈞感到有些乏了,便坐在幾案後頭伸了個懶腰,問口乾舌燥的張鯨:“後頭還有什麼折子沒讀?”張鯨翻開攤在麵前的折子節略,稟道:“要緊的還有兩道,一是河南道監察禦吏李仕堯上折請求皇上恢複隆慶初年南京大理寺少卿邱橓的官職。”“邱橓是什麼人?”朱翊鈞問。張鯨一邊翻看李仕堯的折子,一邊答道:“邱橓是山東諸誠人,嘉靖二十九年的進士,先後擔任過兵科、禮科給事中等職。在嘉靖一朝,是最有名的言官,與海瑞齊名,時人有北邱南海之稱:這邱橓以彈劾不法權臣為己任,先後被他彈劾的權臣有南京兵部尚書張時徹,內閣首相嚴嵩,順天府知府徐鬆等人。由於得罪權貴太多,屢遭貶斥。嘉靖末年,還遭到了嘉靖皇帝爺的廷杖,被黜逐為民。隆慶初,徐階任內閣首輔時複召入朝,任南京大理寺少卿,不到兩年,又因得罪高拱被免職。萬曆初年,萬歲爺登極後,有人建議給邱橓再度複官,張居正覺得此人迂板,深為厭之,所以不予同意。”朱翊鈞聽罷,問道:“你說這個邱橓,與那個不貪錢的大清官海瑞齊名?”“這是李仕堯折子上說的。”“海瑞這個人是活著還是死了?”“奴才不知。”“你去內閣傳朕的旨意,問海瑞是不是還活著,若是還在,就同這位邱橓一同複官,元輔嫌這兩個人迂板,朕看這兩個人可用。”“奴才遵旨。”張鯨說著又伸手從匣中拿折子,朱翊鈞阻止他道:“算了,下麵的折子就不看了。今兒個是重陽節,聽說後花園中菊花開得正好,咱們先吃點茶,然後賞菊去。”說話間,西暖閣管事牌子已抬了茶桌兒進來,沏了一壺上好的武夷鐵觀音,擺了三四樣茶點。朱翊鈞品了一小杯茶水,又拈了一小塊麋霜糕放進口中,一邊嚼著一邊問張鯨:“朕昨天讓你問甜點房,這麋霜糕是怎麼製的,你問了麼?”“奴才問了,”張鯨瞧著朱翊鈞嚼得津津有味,不免吞了一口唾沫,稟道,“甜點房的管事牌子胡有兒告訴奴才,這麇霜糕的原料,用的是新鮮的麋茸,調和阿膠熬煉製成。”“麋茸?朕聽說鹿茸大補,為何不用鹿茸?”“鹿茸補陰,利於女子。這麋茸補陽,利於男子,故胡有兒給萬歲爺製作麋茸糕。”“難怪,朕昨兒個品嘗幾塊,果然有效,”朱翊鈞笑起來,孩子氣地扮了個鬼臉,又道,“這胡有兒往常怎地不給朕製作這麋霜糕?”“往常他還不會呢,”張鯨瞧瞧窗外。壓低聲音說,“這麋霜糕的製作方法,是張閣老傳授給他的。”“啊,你是說張四維?”“正是。張閣老家中是山西首富,從小就知道該如何保養身子。他告訴胡有兒,秋風進補,京城人時興吃冬蟲夏草,那隻能補氣,一般男子,既要補氣,又要補精血,就得吃這個麋霜糕。”朱翊鈞又就著茶咽了一塊糕,笑道:“這張閣老年輕時,肯定是風流才子。”張鯨咧嘴一笑,回道:“咱大明王朝,在萬歲爺之前有十二個皇帝,若論慎獨自律,卻沒有一個比得上萬歲爺的。”朱翊鈞眼波一橫,不滿地說:“朕說風流,你卻說什麼慎獨。在朕麵前,你裝哪門子聖人?”張鯨見朱翊鈞誤解了他的意思,忙哈腰解釋道:“萬歲爺,奴才的意思是,比起前朝那些個萬歲爺,你慎獨太過,應該放開些個。”“怎樣放開些?”張鯨神秘兮兮地從折匣裡頭摳出一把折扇來,雙手遞給朱翊鈞,言道:“奴才前些日子逛骨董鋪,看到這一把大折扇上,留有宣德皇帝爺的禦筆,就將它買了下來,一直放在折匣裡,想將它呈給萬歲爺欣賞,卻一直沒找到機會。”朱翊鈞“啊”了一聲,接過折扇抖開一看,隻見略微有些發黃的絹質扇麵上,有一首亦行亦草的六言詩:湘浦煙霞交翠剡溪花雨生香掃卻人間炎暑招回天上清涼朱翊鈞吟誦一遍,又仔細欣賞書法,評道:“宣德皇帝的字,大有褚遂良筆意,張鯨,你買這把扇子,花了多少錢?”“一千兩銀子。”“天哪,這麼貴!”“萬歲爺,一千兩銀子得一幅先朝皇帝的墨寶,值呀!萬歲爺知道這折扇上的字是用什麼筆寫的?”朱翊鈞答道:“朕已看過了,筆鋒柔潤,應是羊毫。”張鯨搖搖頭,說道:“骨董店的老板說,宣德皇帝爺的這幅字,是用胎毛筆寫的。”“胎毛筆?”朱翊鈞又拿起折扇看了看,“唔,從濡墨的程度看,倒像是胎毛筆。”說著起身從案台的玳瑁筆架上取下一管用象牙作杆的長鋒筆,遞給張鯨說,“朕也有胎毛筆,你看看,這一支是大伴送給朕的。”張鯨接過象牙胎毛筆,用手撚了撚筆鋒,笑道:“馮公公送給萬歲爺的這支胎毛筆,是嬰兒的胎毛製成的,宣德皇帝爺的胎毛筆,不是這一種。”“還有什麼胎毛筆?”“另一種更好的胎毛筆,是用女孩兒初長的牝毛製成的。比起嬰兒頭上的胎毛來,這女孩兒陰部的牝毛,不但柔潤,而且還有韌性。”“啊,還有這種筆,朕聞所未聞。”朱翊鈞驚訝地說,“隻是牝毛彎曲,怎樣讓它變直呢?”“製筆人有特殊工藝。”“唔,用這種筆寫字,當彆有情趣。”“萬歲爺想用這種筆嗎?”“哪兒有哇?”“有,奴才給萬歲爺備了一支。”“啊,你從哪兒弄到的?”“這年頭,隻要有錢,什麼東西買不到。”“筆呢?”“在奴才的值房裡。”張鯨諂笑著說道,“等奴才陪萬歲爺到後花園賞了菊花之後,就去拿過來。”“去,你現在就去拿來。”朱翊鈞急不可待地說,“朕現在隻想用這胎毛筆寫字,哪還有心思賞菊花!”張鯨正說退下,卻見周佑一腳跨了進來,稟道:“萬歲爺,馮公公領著太後,從慈寧宮朝這邊來了。”“啊,他們怎地來了?”已是興奮得臉上放光的朱翊鈞,突然預感到有什麼禍事發生,忙對張鯨說,“你先回司禮監,朕喊你來時你再來。”張鯨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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