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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和六便士 毛姆 678 字 2個月前

關於查理斯·思特裡克蘭德的文章既已寫了這麼多,看來我似乎沒有必要再多費筆墨了。為畫家樹碑立傳歸根結底還是他的作品。當然喏,我比大多數人對他更為熟悉;我第一次和他會麵遠在他改行學畫以前。在他落魄巴黎的一段坎坷困頓的日子裡,我經常和他見麵。但如果不是戰爭的動亂使我有機會踏上塔希提島的話,我是不會把我的一些回憶寫在紙上的。眾所周知,他正是在塔希提度過生命中最後幾年;我在那裡遇見不少熟悉他的人。我發現對他悲劇的一生中人們最不清晰的一段日子,我恰好可以投擲一道亮光。如果那些相信思特裡克蘭德偉大的人看法正確的話,與他有過親身接觸的人對他的追述便很難說是多餘的了。如果有人同埃爾·格列柯象我同思特裡克蘭德那樣熟稔,為了讀到他寫的格列柯回憶錄,有什麼代價我們不肯付呢?但是我並不想以這些事為自己辯解。我不記得是誰曾經建議過,為了使靈魂寧靜,一個人每天要做兩件他不喜歡的事。說這句話的人是個聰明人,我也一直在一絲報;對於其他一切都不應該介意,作品成功或失敗,受到稱譽或是詆毀,他都應該淡然處之。戰爭來了,戰爭也帶來了新的生活態度。年輕人求助於我們老一代人過去不了解的一些神祇,已經看得出繼我們之後而來的人要向哪個方向活動了。年輕的一代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吵吵嚷嚷,早已經不再叩擊門扉了。他們已經闖進房子裡來,坐到我們的寶座上,空中早已充滿了他們喧鬨的喊叫聲。老一代的人有的也模仿年輕人的滑稽動作,努力叫自己相信他們的日子還沒有過去;這些人同那些最活躍的年輕人比賽喉嚨,但是他們發出的呐喊聽起來卻那麼空洞,他們有如一些可憐的浪蕩女人,雖然年華已過,卻仍然希望靠塗脂抹粉,靠輕狂浮蕩來恢複青春的幻影。聰明一點兒的則擺出一副端莊文雅的姿態。他們的莞爾微笑中流露著一種寬容的譏誚。他們記起了自己當初也曾經把一代高踞寶座的人踐踏在腳下,也正是這樣大喊大叫、傲慢不遜;他們預見到這些高舉火把的勇士們有朝一日同樣也要讓位於他人。誰說的話也不能算最後拍板。當尼尼微城昌盛一時、名震遐邇的時候,新福音書已經老舊了。說這些豪言壯語的人可能還覺得他們在說一些前人未曾道過的真理,但是實際上連他們說話的腔調前人也已經用過一百次,而且絲毫也沒有變化。鐘擺擺過來又蕩過去,這一旅程永遠反複循環。有時候一個人早已活過了他享有一定地位的時期,進入了一個他感到陌生的新世紀,這時候人們便會看到人間喜劇中一幅最奇特的景象。譬如說,今天還有誰想得到喬治·克萊布(喬治·克萊布(1754—1832),英國詩人。)呢?在他生活的那一時代,他是享有盛名的,當時所有的人一致承認他是個偉大的天才,這在今天更趨複雜的現代生活中是很罕見的事了。他寫詩的技巧是從亞曆山大·蒲柏(亞曆山大·蒲柏(1688—1744),英國詩人。)派那裡學習來的,他用押韻的對句寫了很多說教的故事。後來爆發了法國大革命和拿破侖戰爭,詩人們唱起新的詩歌來。克萊布先生繼續寫他的押韻對句的道德詩鮮東西。在我看來,他們知道的太多,感覺過於膚淺;對於他們拍我肩膀的那股親熱勁兒同闖進我懷抱時的那種感情,我實在受不了。我覺得他們的熱情似乎沒有血色,他們的夢想也有些平淡。我不喜歡他們。我已經是過時的老古董了。我仍然要寫押韻對句的道德故事。但是如果我對自己寫作除了自娛以外還抱有其它目的,我就是個雙料的傻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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