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豆 - 第三章 (1)一個女人來到水渠邊。修水渠時,想到了要讓以後來洗衣服的女人方便,靠近營地的渠堤一段就鋪上一層層青石板。踩著台階,女人可以一直走到水邊。踩著石頭台階,女人走到水邊。台階上,已經有兩個女人在洗衣服了。一個是山東女人,另一個是湖南女人。看到她走過來後,兩個女人對她笑笑,她也對著兩個女人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彎下腰,把籃子裡的衣服拿出來,放到旁邊石頭上,再一件件放到水裡擺動,衣服濕透了後,再從水裡撈出來,打上肥皂在石頭上來回搓洗。湖南女人先洗完了,提上洗好的衣服先走了,山東女人繼續在洗。水很大,也很清。水是雪水,水是冰水,不管太陽多毒,總是那麼涼。洗好了一件,又拿過一件,是男人的襯衫。米脂想到了她的男人,不由把襯衫放近臉前,去聞襯衫發出的一股她熟悉的氣味。多好聞的氣味啊。一接近這樣的氣味,她的身子就不由得會發軟,會讓她在這件襯衫包裹的寬厚的胸脯下,溫柔得象水一樣。每天晚上隻有聞著這樣的氣味,她才能睡得安穩,才會做一個好夢。想到這些,她的身子又有些發軟,手也跟著發軟,襯衫放到水裡,水流很急,一下子把襯衫從手中衝掉了。這是她男人的襯衫,可不能讓水衝走了。米脂女人伸手去抓離開了手的襯衫,沒有抓住,她不由把身子向前伸了伸,想著能靠近那件襯衫。手馬上就要觸到襯衫了,眼看就可以抓到襯衫了,身子卻不聽話,她好象太舍不得那件襯衫了,硬要去抓它。或者說襯衫舍不得她,不肯自己被水衝走,要讓她一起陪著它,就把她也拉到了水中。米脂女人掉到了水中。女人隻是象水,卻並不真的是水。人活著離不開水,可水有時候卻會把人當敵人,一點也不講情麵。當女人和襯衫一起落入水中後,渠水就把女人和那件襯衫一樣對待了。可女人不是襯衫,襯衫不怕渠水把它翻起卷下。到時候從水中撈起,襯衫還是襯衫,一點也不會變。女人卻不能象襯衫一樣,水能讓掉下水的女人變成另一個女人。山東女人看到了米脂女人掉進水裡,除了大聲喊叫,她沒有彆的辦法。離大渠二百米遠,有兩個男人在給玉米地澆水。聽到喊聲跑過來。下野地的男人多是北方男人,水性好的不多。他們不得不利用一個閘門的阻擋,才把米脂女人從水裡救出來。把米脂女人放到渠堤上。看著這個女人,他們大吃一驚。女人眼睛睜不開了。女人不呼吸了。女人的心不跳了。水渠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內,已經把這個女人給殺死了。但他們大吃一驚卻是另一個原因。誰能想到被淹死的女人,竟是馬柴馬營長的老婆。水渠啊水渠,你真是太不象話了,我們剛剛為你歡呼喝彩過,把你看做給我們帶來好日子的希望,你卻那麼殘忍地把我們中的一個女人給謀害了,並且還是馬柴馬營長的老婆,馬營長是決定著下野地發展方向的重要人物,你打擊了他就是打擊了下野地的每一個人,你讓他傷心就是讓下野地每一個人都傷心。追悼會上,馬柴馬營長一落淚,好多人都跟著落了淚。開完追悼會,下野地這一天聽不到說笑聲。老胡說,馬營長真傷心了。白豆說,那個女人真可惜。老胡說,以後你去洗衣服可得小心。白豆說,我沒事,我會水。老胡說,人家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白豆說,她就是不會水。老胡說,我也不會水。白豆說,我教你。老胡說,我是塊鐵,水浮不起我。白豆說,水能把大輪船浮起來,你算個什麼。老胡說,反正我不學。白豆說,你以為我真想教你啊。對了,老胡,我想去翠蓮那裡看看。老胡說,要不要我陪你去。白豆說,不要。你隻要去打一隻野雞就行了。再也沒去說馬營長老婆的死。雖然這是件發生在下野地的事,但怎麼說也是件和他們沒有什麼關係的事。繼續做著眼前的事和想著遠一點的事。眼前的事就是老胡要去打一隻野雞,給白豆,白豆提上這隻野雞去看懷著孕的翠蓮。那遠一點的事。對他們來說遠一點的事就是到十月一日他們結婚的事。還有一個月了,其實說遠也不遠了。他們一點兒也不知道馬營長老婆的死會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問題往往是覺得和自己沒有關係的事卻會起到決定自己命運的作用。提一隻野雞,去看翠蓮。在路上走。走著走著,聽到後邊馬蹄響。沒有回頭看,繼續往前走。不一會,馬蹄聲響在身邊了。一輛馬車在身邊停下來。白豆站在路邊,沒有往車上跳。老楊說,上車吧,正好順路。白豆上了馬車。馬兒在走,蹄子敲著路麵,篤篤篤地響著。誰也不說話。路過一片玉米地。玉米長得快有人那麼高了。白豆說,這些玉米長得真快,上次路過,還矮著呢。老楊轉過臉,象是變戲法,一下子從口袋裡掏出把花花綠綠的水果糖。老楊說,給。要是以前,老楊什麼也不要說,白豆就會把水果糖接過來。可這會兒,她怎麼還可能要老楊的水果糖呢。看白豆不接,,老楊直接放進了白豆隨身帶的小包裡。白豆 - 第三章 (2)白豆不知說什麼好。一把水果糖不算什麼。可這個時候,它不再隻是一把水果糖。白豆的眼睛有點濕。女人就是這樣,一點感動,心就發潮。直到這個時候,讓白豆說老胡和老楊哪一個更好,她還是說不出來。不過,她一直不明白老楊為什麼會主動地放棄她。想問問老楊。又想,就是問出來了,又有什麼意思。她能因此去改變什麼嗎?這麼一想,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也許彆人看來,白豆是幸福的。可不知為什麼,白豆麵對這兩個男人中的任何一個人時,總有點澀澀的苦味。遇到了老楊。吳大姐想起了什麼,喊住了老楊。吳大姐說,老楊,前天在七隊,看到了個姑娘,覺得還不錯。給你介紹介紹,怎麼樣?老楊說,謝謝大姐了,不過,這個事,還是等等再說吧。吳大姐,什麼意思?還想著白豆?老楊說,也不是,隻是沒心情。吳大姐,你瞞不了大姐,我看你,還是喜歡白豆。老楊不說話了。吳大姐說,這我也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什麼事也沒有,你怎麼就不願意了?老楊還是不說話。不是不想說,而是沒法說。他能說被嚇住了,害怕了。男人的自尊,讓他不得不把屈辱藏在心裡。看到老楊不說話,吳大姐覺得這個男人真是讓人莫名其妙。失去米脂女人的馬營長不得不躺在了床上。他真的是太喜歡這個女人了。太喜歡的東西會成為生命的一部分。失掉這一部分對整個生命的傷害是無法估計的。不過,要是以為這個事會把馬營長擊倒,那就大錯特錯了。馬營長可不是一般的男人,這位陝北黃土高原上長大的漢子,曾經在延安的三五九旅當過勞動模範。對於革命事業的信念已經堅如鋼鐵,在他麵前沒有什麼情感是不能戰勝的。他這時躺在床上,不過是讓整個身心恢複到正常狀態。就象是感冒發燒了一樣需要鑽到被子裡發發汗。隻是他的躺倒和彆的男人躺倒不一樣,他牽動著下野地每一個人的心。大家都想去看看他卻隻能是想想。不是誰想接近馬營長都能辦到的。比如現在馬營長躺在床上,能到床邊去看他的隻有營部的乾部。劉副營長和吳大姐兩口子一塊來了。劉副營長說,去了的人,再也回不來了。吳大姐說,多好的一個人誰也忘不了。劉副營長說,活著的人還要一樣活。吳大姐說,要活得更好才對得起走了的人。劉副營長說,你肩上擔子重得很可不能垮了。吳大姐說,得趕緊找個人照顧你。劉副營長說,不是為了你個人是為了黨的事業。吳大姐說,咱下野地這二年來了不少女子。劉副營長,我給老吳說了她目前工作重點就是給營長找個伴。吳大姐,不用你說我也明白我的責任。馬營長一下子坐起來,把吳大姐和劉副營長嚇了一跳,不知他要乾什麼。馬營長說,走,老劉,出去轉轉,去看看咱們的莊稼地,看看同誌們。劉副營長說,你的身體?馬營長說,這點事都頂不住,還叫共產黨員呀。劉副營長說,那也是,也是,走,我陪你去。吳大姐說,我也去。劉副營長說,你女人家,就彆去了。馬營長說,不,讓她去。她是婦女乾事,有些情況,比咱們都熟悉。劉副營長聽出了意思,馬上說,對對,一塊去,一塊去。開荒營有八個隊。每個隊都有上萬畝的耕地和男男女女二百人左右。說馬營長肩上的擔子重,是有充分根據的。近十萬畝地的春播夏管秋收全要由他來安排。而霜凍風沙冰雹還有乾旱和害蟲,它們糾合在一起,比戰場上的敵人還要狡猾凶惡,它們常常會出其不意地在某一個月的某一天的某一個瞬間發起攻擊,讓我們那注入了太多血汗的希望毀於一旦。下野地之所以能生存發展起來,就是因為有馬營長帶領我們擊退了那些頑凶的一次次進攻。雖然馬營長不用象彆的人一樣揮著坎土镘在地裡揮汗如雨,但沒有一個象他這樣辛苦操心的人是不行的。除了莊稼地,還有近二千個人也要他管。二千個人不象是二千隻羊,一根鞭子一隻狗就能把它們想往哪裡趕就往哪裡趕。要把二千個人團結在一起為了一個理想甘心情願地奉獻自己,不光是要做好政治思想工作,更要費心地讓他們有房子住有飯菜吃有衣服穿,除了物質條件還要在精神上讓他們能夠保持愉快,剛到下野地時,他發現好多老兵因為想女人而無精打采,就大膽地向來視察工作的兵團首長反映了這個情況。可能就是聽了馬營長的意見後,上級才把大批山東女兵和湖南女兵派到了這裡。這裡的人父母都在內地,因此就有了一句這樣的話在流傳,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乾部。當然說馬營長是下野地人的父親似乎有點肉麻,可說他是下野地一顆日夜不落的太陽倒也不顯過分。你說說,馬營長這樣的男人是不是比彆的男人,更應該在工作了一天回到家裡後,有一個溫柔的女人從各個方麵伺候照顧他,讓他的身心得到完全的放鬆和充分的休養,以利於迎接第二日緊張忙碌的操勞。誰要說不是,誰就不是個人。連著幾天在地裡轉,從來沒有跟著馬營長在莊稼地裡轉的吳大姐出現在了馬營長的身邊。過去,馬營長隻注意莊稼,現在,他不光光是注意莊稼了。常常嘴裡說著的是莊稼,可眼睛卻看著莊稼邊上的人。當然這個被看著的人一般來說是女人。還是沒有結婚的女人。馬營長不可能知道誰結婚了誰沒有結婚,這就顯出了跟在身邊的吳大姐的作用。每到了一塊地裡向乾活的人走去時,吳大姐就會在馬營長耳邊悄悄地說幾句話。告訴馬營長哪個還沒有結婚。白豆 - 第三章 (3)一個隊一個隊地轉。這樣轉著也挺辛苦,劉副營長說吳大姐彆讓營長這麼轉了,看著哪個年青漂亮,直接介紹給馬營長就行了。其實吳大姐何嘗不希望是這樣,為這個事,這段日子她也沒有睡好過,把全營的女人在自己的心裡過了一遍電影。問題是吳大姐沒有發現一個女人能從各方麵配得上馬營長。能配得上馬營長的女人無論是長相性格都要特彆好。就是這個特彆好讓吳大姐愁得不行。隻有吳大姐知道,吳大姐心裡比馬營長自己還著急。一天轉一個隊,轉到第五天,轉到了五隊。白豆在五隊。白豆正在地裡乾活。給棉花鋤草。太陽很高,隻有一個白點,看起來很小,卻很毒。都戴著草帽。草帽能擋一點直刺來的光,卻不能擋住身上的汗水從毛孔裡滲出來。滲出來的汗水,濕了單薄的衣衫。濕了的衣衫,會貼在皮肉上。這麼一來,身子好象就在衣服裡藏不住了。翹得地方翹得更高,挺得地方挺得更傲。誰也沒有辦法,白豆也沒有辦法。好在大家都在半彎著腰,用鋤頭把棉花根旁邊的雜草消滅掉。這看起來是個簡單的活,可要是不全身心投入地去乾也乾不好。你鋤過的地方會有乾部來檢查,如果發現有雜草沒有鋤掉,還要讓你返回頭來再鋤一遍。這樣你就可能乾不完分配給你的活,你就會可能要在大會上被點名批評。那你可就丟人現眼了。彎著腰,撅著屁股,白豆在如雨的汗水中一點點前行。轉到了白豆跟前,準確說,是轉到了白豆後麵。白豆的屁股象是飽滿的皮球,被兩條渾圓的長腿輕輕地托起。隨著長腿的前後移動,白豆的屁股象是在表達著什麼似地有節奏地扭動著。站在白豆身後,無法不看到她的屁股,看到她的屁股後,也無法不多看幾眼。馬營長就多看了幾眼。看女人的臉,怎麼看不會挨罵,可要看女人的屁股,怎麼看都會被責備。好象屁股和臉有什麼本質不同似的。作為女人身體的一部分,女人不能沒有臉,也不能沒有屁股,那麼為什麼能用美麗形容女人的臉,就不能用美麗來形容女人的屁股呢。馬柴是營長同時還是個男人。吳大姐喊了白豆一聲。白豆聽到喊聲直起了腰。白豆轉過了身。草帽還戴在頭上,寬大低垂的帽簷幾乎遮住了臉。站在對麵的人,無法一下子看清她的臉。看不清臉,並不等於看不清彆的地方。要說白豆身上讓汗水濕得最透的部位,恰恰在臉下麵的那一大塊。本來就隆起得很高,一濕,更貼得沒有縫了。猛一看,好象一點遮攔都沒有了。吳大姐說,白豆,馬營長看大家來了。聽說馬營長來了,白豆摘掉了草帽。白豆這時才把一張臉完全露出來了。隻是到了這會兒,對馬營長來說,白豆的一張臉長得什麼樣子,已經實在不重要了。馬營長說,你叫什麼?白豆剛要開口,吳大姐搶在了前麵。吳大姐說,她叫白豆。白色的白,豆子的豆。馬營長看了吳大姐一眼。馬營長說,好,好,好。不知馬營長是說白豆這個名字好,還是說白豆鋤草鋤得好,還是說白豆彆的什麼地方好。反正是馬營長一說好,吳大姐笑了,白豆也笑了。跟著馬營長轉了這幾天,還頭一回聽到馬營長說好。本來看到馬營長,白豆好緊張,平常都是班組長來檢查乾活的質量,沒想到馬營長會親自下到地裡來檢查。還從來沒有和馬營長離這麼近過。緊張得讓白豆的心亂跳,生怕有什麼錯,讓馬營長抓住了。聽到馬營長連說了三個好,白豆才不緊張了,才有點放鬆了,才在臉上有了笑。馬營長和吳大姐一走,白豆馬上彎下腰繼續鋤草。她已經落在彆人後麵了。她得抓緊時間把剛剛耽誤的活補回來。在乾活上,白豆可從來不願意當個落後分子。一會兒,白豆就把見到馬營長和吳大姐的事忘了。翠蓮的肚子更大了,已經不能下地乾活了。坐在床上,翠蓮在縫製著小孩子穿的小衣服小褲子和小鞋子。白豆幫著翠蓮縫著針線。翠蓮說,也不知是個男的還是女的。白豆說,不管男的女的,我都是他們的乾媽。翠蓮說,你啥時候也有孩子啊,我也能當個乾媽。白豆說,婚還沒有結呢,哪有孩子呀。翠蓮說,那你就快呀。白豆說,快了,十一吧。翠蓮說,能嫁個趕馬車的也是福。白豆說,什麼趕馬車的,換了。翠蓮說,換了?白豆說,換成鐵匠了。翠蓮說,這是咋回事?白豆說,說不清。翠蓮說,慢慢說,到底咋回事。回到營部。馬營長說,行了,不轉了。吳大姐說,再轉轉吧,還有三個隊沒去呢。馬營長說,我看不用轉了。吳大姐說,那你的意思?馬營長說,那個叫白豆的,今年多大了?吳大姐說,大概是二十一吧。馬營長說,把她的檔案調出來看看。吳大姐說,你真的看上……她了。馬營長說,怎麼?你覺得有什麼問題嗎?吳大姐說,她,就是她已經……馬營長說,她結婚了嗎?吳大姐說,婚倒是沒有結。馬營長說,那不就得了。吳大姐說,隻是她已經和胡鐵匠定了。馬營長說,噢,這不是個事吧?吳大姐說,十一他們就結婚。馬營長說,戀愛自由,婚姻自由,這個道理,你這個婦女乾部不會不懂吧。吳大姐說,這我懂,我懂了。馬營長說,懂了就好。白豆 - 第三章 (4)馬營長說完,站起來,先出了門。留吳大姐一個人在屋子裡,讓吳大姐不得不去琢磨馬營長的話。看來馬營長是看上白豆了。馬營長這樣的男人也能看上白豆,真的讓吳大姐有點想不通。白豆這樣的女人在吳大姐看來,真是很一般啊。看來,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永遠不一樣。不管吳大姐怎麼看,她看的都不算。不管吳大姐心裡怎麼想,也隻能是想想。在這個事情上,她一點主也做不了。回到家,給劉副營長一說。劉副營長罵她是苯蛋。吳大姐說,那我該咋辦?劉副營長說,哪頭重,哪頭輕,你掂不出?吳大姐說,吃了人家老胡五隻野兔了,怎麼給人家說呀。劉副營長說;你怎麼這麼糊塗呢。你還想不想當你的婦女乾事了?吳大姐不吭聲了。先給誰說,吳大姐想了想,還是先給白豆說了。吳大姐說了大半晌。幾乎每一句裡都有馬營長三個字。讓白豆聽得都有點累了。讓白豆表個態。讓白豆隻說一句話。一個字或者二個字。可白豆不說話。也不想硬逼白豆,吳大姐讓白豆好好回去想想再答複她。她不能對白豆太不客氣了。要是白豆真的嫁給了馬營長,那她還得看白豆的臉色說話做事呢。白豆沒說話,並不是因為沒有想好要嫁給誰。其實白豆根本沒想這個問題。不是不願想,是沒想,想不進去。一聽明白吳大姐的話裡的意思,她的心情就壞了。象是一個光光的蘋果,突然出現了好多蟲眼。心情一不好,就什麼也不願意去想。接到白麥的來信。白麥在信上說,我懷孕了。我挺高興的,可這個事給老羅一說,老羅一點兒也不高興,老羅說,還是去流了吧。我說,為什麼?老羅說,有了孩子就不好好讀書了。聽老羅這麼一說,我想,也是的,天天上課,那有時間帶孩,。再說,我還年輕,以後還能再生。老羅說帶我去醫院做人流手術,我就去了。白麥說,真疼,疼得快要了我的命。下次要是懷上了,我可是再也不來做這個手術了。白豆看著信,心想,這個白麥可真傻。做什麼人流,懷上了,就生下來啊。她怎麼忘了,村子裡老人都說,早得子,早得福啊。白豆心想,我可不管那麼多,我要是結了婚,能生幾個,就生幾個,隻要能養得起,十個八個也不多。這些話,白豆不會說給白麥聽,白麥肯定要笑她,還沒有結婚,就想著生孩子,真是不害羞。白豆給白麥回信。白豆在信上說,本來十月一日要結婚的,現在看來可能結不了了,再什麼時候能結,她也不知道了。白豆很想在信上把情況給白麥說明白了。要不白麥肯定會亂想。上次信上說,不是嫁給一個鐵匠了,怎麼又變了。可白豆想來想去,想不出怎麼樣說,自己能說得明白。自己不能說明白的事,讓彆人聽,肯定也聽不明白。白豆就沒有在信上說那麼多。白豆隻是在信上說,盼望白麥能早點生個孩子,最好是生個女孩子。白豆說,白麥長得好看,生個女孩子也一定會好看。和白豆完全相反。吳大姐還沒有把話說完,老胡就跳起來了。屁股下的凳子被踢到牆角。木頭的桌子被拳頭砸出了一道裂縫。老胡說不。老胡說我不同意。老胡說我堅決不同意。老胡說我死也不會同意。老胡說我們都是兄弟沒有大小。老胡說兄是男人弟也是男人就象官是男人兵也是男人一樣。老胡說都是男人都長了根一樣的東西,都有權利去喜歡和得到自己心愛的女人。老胡說真正的男人從來不會把自己看上的女人交給彆人所以他也不會把白豆交給彆人。不管這個人是誰。記得老胡這個人平常是不大說話的。沒想到這一陣子他說個不停讓吳大姐插不上嘴。用說好象也不準確,老胡的話實際上是喊出來的,每句話象是炸雷摔在地上。每一句話都聽得吳大姐心驚肉跳,生怕聲音太大傳到外麵讓彆人聽到了,她一邊聽一邊把門和窗子全關上了。這個老胡,整天打鐵打鐵,莫不是把自己也打成一塊鐵了。怕彆人聽到了,還是有人聽到了,偏偏是老楊聽到了。老楊正好趕馬車從營部門口過。彆人聽到了,也隻是個好奇。老楊聽到了,就不是好奇了。把他樂得差一點沒從馬車上一個跟頭翻下來。真是老天有眼呀。報應啊。老楊到馬號裡,卸了馬車。回到屋子裡,看到老胡鐵青著臉坐在床沿上。小刀子煩燥地在他的手掌裡翻動著。老楊笑著說,兄弟,這是命,認了吧。老胡瞪著老楊。老楊說,瞪我乾嗎?我可是成全了你了。老胡還是瞪著老楊。可老楊看得出來,那雙瞪得要出血的眼睛裡麵 ,真正恨得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人。老楊說,有本事呀,去給人家講你的故事呀。看人家會不會有我這樣的好心腸。老胡說,你以為我不敢去呀。說著老胡站起來往外走。要是換了彆人,老楊一定要攔住的,可是老胡,他不想攔。不但不想攔,還恨不得讓他再憤怒些,最好象頭撞見了紅布的公牛。那樣,才會有利劍插進他的要害部位。讓他明白他的小刀子其實一點用也沒有。看著老胡走向營部。白豆 - 第三章 (5)老楊想不明白一個人怎麼可能這麼傻呢?坐在一張大木桌子後麵,馬營長正在給場部寫一份報告。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吳大姐後,他已經不想那個事了。他知道吳大姐會替他去把那個事辦好的。個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馬營長是考慮大事乾大事的人,才不會在這些兒女情長的事上,多花心思和精力的。雖然昨天晚上躺在床上,眼前不斷閃出白豆的屁股和胸脯,讓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可隻要一開始工作,這些東西就一點兒也不想了。馬營長剛從棉花地裡回來,七隊的十二號地裡,發現了棉鈴蟲。這些紅色的會飛的美麗的蟲子,卻是棉花的頭號殺手。現在他寫給場部的報告裡,主要內容就是要求上級派技術人員來,並攜帶足夠的農藥。不然的話,這些棉鈴蟲要是大麵積繁殖起來,就會給上萬畝的棉花帶來滅頂之災,國家就會遭受巨大的損失。報告馬上要寫完了。寫完後,馬上讓文書騎馬送到場部去。這時,門被人推開了。門是被推開的。進馬營長的辦公室,一般的人都保持著軍隊的習慣,總是先喊一聲報告。就是營部的乾部也得先敲門。不管是喊報告的還是敲門的,馬營長不說進來,沒有人敢進來。偏偏有一個人既沒有喊報告,也沒有敲門。把門一推,就進來了。這個人是胡鐵。看到胡鐵,馬營長不能不吃驚。吃驚的是胡鐵出現的方式。在這以前,還沒有一個人以這樣的方式進入過他的辦公室。屋子裡有凳子,也有桌子。胡鐵沒有坐凳子,也沒有把凳子踢開。桌子就在眼前,不到二米的地方,胡鐵也沒有用拳頭去敲桌子。顯然,胡鐵也明白。同樣是乾部,吳大姐是吳大姐,馬營長是馬營長。他們完全不一樣。不過,他們的身份不一樣,並不影響胡鐵說出一樣的話。胡鐵把想說的話全說了出來。沒有想到胡鐵會這樣闖入。沒有想到胡鐵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更沒有想到胡鐵手裡還有一把小刀子轉來轉去。他隻能是更加吃驚。吃驚不是胡鐵的話和刀子。吃驚的是他沒有想到在下野地還有這樣的男人,敢用這樣的口氣對他說話。但他的吃驚隻出現在他的心裡,不會跑到臉上的。他不會讓對麵這個人看到他的內心。他顯得鎮定平靜。由於太突然,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胡鐵的喊叫。可他的不說話,隻能讓胡鐵覺得他是不想和自己說話。是不屑於和他這個當兵的說話。不過,胡鐵手中那把小刀子閃動的亮光,讓馬營長下意識地拉開了抽屜。在抽屜裡,有一把左輪手槍。說完了他想說的,胡鐵轉身走了。留下了一堆話,象鐵渣一樣灑了滿地。馬營長的臉變成了一塊鐵。拿出抽屜裡的手槍。好象要追上去給老胡一槍似的。走了兩步又站住。對著胡鐵站過的那塊空地扣動扳機。槍響了。響過之後,馬營長笑了,笑出了聲音。他好象看到敵人已經倒在了他的槍口下。土屋子的牆很厚,槍聲傳不出去。沒有人知道營部裡發生了什麼。大家正在麥地收割著最後一片麥子。這些日子,下野地的風裡始終散漫著麥子的香味。好多已經發生的事,我們都不知道。那些正在發生和將要發生的事,我們怎麼可能全都知道呢。問題是我們知道了又會怎麼樣?不會發生的怎麼也不會發生,要發生的一定要發生,誰也不能改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