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上沒有通往橋下的路,可橋下卻有通往山口的路。風影的死,並沒有讓蘇落雪一蹶不振,她強撐著受傷的身子在岸邊尋找出口,找了整整兩日,背後的傷口早已潰爛,腹中隻能靠河中湍急的水流填肚子。她隻有一個信念,就是活著離開這裡,回到蘇府。她要將辛王與南昭侯府的野心揭發出去,她要保住蘇家,不能讓任何人威脅到蘇家的地位。雖然,她隻是頂著一個蘇姓,從來不曾想過爭權奪利之事,但她也明白,若是蘇家的地位被威脅到了,蘇家將會因此而株連九族。隻因為這一個信念,她在險境中存活了下來,找到了一個小山洞,沿著山洞一路往上走,那是通往黃泉路山的路口。而她也知道,青衣這張臉已經不能再用,在出山洞之前,她已將人皮麵具收入懷中,以蘇落雪的真容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山口,在確定山口無人看守後才下山。饑腸轆轆的蘇落雪早已沒有多餘的氣力去思考任何事,隻有一個意念,她要回家。可是,洛城離潼城遠隔千裡,憑現在的她,要如何回到家。“三小姐!”一聲驚呼在不遠處響起。蘇落雪眯著迷蒙地眼睛看著遠處的人影,想看清楚到底是誰在叫她,卻用儘了氣力也無法看清,隻感覺秋日刺眼的陽光射的她無法睜開,搖搖欲墜。是誰在喊她三小姐,怎麼會有人知道她在此處?許多許多的疑問她已無力去考量,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安全了,她終於可以回家了……一想到這兒,緊繃多日的神經終於放鬆,可以安心的好好睡上一覺了。合上眼,蘇落雪已全身無力地倒在了小徑上那片茫茫微黃的草叢中,淡淡青草香氣傳入鼻間,卻令她覺得如此沉重。※※※一個月後自從管家將受傷昏迷的三小姐帶回蘇府後,全府上下都能感受到三小姐變了。曾經,隻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有笑聲在。如今,卻再也找不到她臉上的笑容。曾經,貪玩如她,一刻也坐不住,常常偷溜出府找樂子。如今,她卻會坐在閨閣前的秋千上,望著某一處靜靜出神。沒有人知道她發生了何事,四下都在揣測,莫非此次三小姐被匪徒劫走後被糟蹋了。而這些話,下人們都隻敢四下裡說,無人敢問,畢竟如今的三小姐可是有未婚夫的女子,這事若是傳了出去,蘇府的臉麵將置於何地。“落雪,這是娘親手為你做的鳳棗糕,你以前不是最愛吃嗎,老吵著娘做給你吃。”蘇夫人滿臉慈愛地撫摸著女兒憔悴的容顏,回想起一個月前,管家將身受重傷的蘇落雪帶回來時,她險些暈了過去。而這一個月中,她的傷勢雖然已無大礙,可是不論他們如何為她調養,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當年的紅潤白皙全然不見。她這個做娘的隻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她也嘗試著問她失蹤的這些日子發生了何事,她卻是淡淡地回答一聲:沒事。她也不敢再繼續問下去,隻想讓她慢慢穩定心緒,等她想說的時候再告訴她。“娘,我不想吃。”蘇落雪撇過頭,看著滿園那雪白的月季花,沒有一點兒精神。蘇夫人還想開口說話,卻被一聲溫柔的嗓音打斷:“娘。”“扶柳,你怎麼來了。”蘇夫人起身,含笑看著蘇扶柳緩步走來,微風拂過她額上的流蘇,更顯她風韻動人。“聽爹說自從落雪回府後一直鬱鬱寡歡,我特地前來看看她,陪她聊聊。”蘇扶柳於蘇夫人身畔坐下,美目凝視著對麵的蘇落雪,溫婉地微笑始終懸在嘴角。“你們姐妹自幼感情就好,有你能陪她談談心,娘也就安心了。”蘇夫人歎了聲,隨即又道:“上回聽聞帝後派辛王去潼城,有何事?”“扶柳也不知,似乎是有些要緊之事吧。不過,王爺回府後,臉色不大好看。”蘇扶柳的一句話成功將一直不語的蘇落雪吸引過來,怔然看著蘇扶柳,欲言又止。“你想說什麼?”蘇扶柳注意到她的神情。“沒有。”蘇落雪淡淡地笑了笑,最終還是沒有說話。“娘就不打擾你們姐妹談心了。”蘇夫人輕輕拍了拍蘇落雪的手,然後起身離去,留給她們姐妹兩一個單獨說話的空間。蘇夫人走後,蘇落雪和蘇扶柳卻是麵對麵坐著,相互沉默不語。半晌,蘇扶柳才道:“一個月了,該恢複的也都該恢複了,帝後那邊已經在向爹詢問你與荀夜的婚期,這一次,帝後絕對不會允許再出亂子了。”蘇落雪愣了愣,沒想到帝後這麼快又有行動了,可那日在黃泉路發生的一切,難道不是帝後已經開始懷疑荀夜和辛王了嗎?明明懷疑,為何還要商量婚期之事。“落雪,你老實告訴我,上次的劫婚是不是自己主導的?”蘇扶柳問的尖銳,一針見血。蘇落雪反問:“我自己主導?”“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的性格我很清楚,你不想嫁,會不顧一切的逃離。”她矢口否認:“我沒有理由,若是失敗,爹如何向帝後交待,帝後如何向南昭侯交待。”“你有理由。”蘇扶柳卻是極為肯定。兩個人突然靜了下來,蘇落雪等待著她的理由,而蘇扶柳卻是用冷漠地目光看著蘇落雪,那目光,是從來沒有過的疏離。“因為你喜歡辛王,你想嫁的是辛王。”蘇扶柳的這句話很平穩,卻極有力度,讓蘇落雪那原本就毫無血色的臉愈發慘淡,緊撰成拳的手泄露了她此刻的緊張。“我不懂姐姐在說什麼。”“一直以來,你裝的很好,你欺騙了所有人,包括我。可是三年前的七夕,也是我與辛王成親的第一年,在洛城湖畔,你從府中偷跑出來放河燈,而我與辛王也正好在那兒放河燈,我清楚地看見河燈上寫的: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那時,我便疑惑你這句話是寫給誰的。後來你卻不小心掉進了洛城湖畔,將你從湖中救上來後,你連續三日高燒不退,我一直在你床榻邊照顧你整整三日,在昏迷中,你無數次念著元翊的名字,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疼愛的小雪妹妹是那麼喜歡辛王,喜歡我的丈夫。”說到這裡,蘇扶柳的嘴角露出一抹自嘲:“我才知道,為何自從我成親後,我的小雪妹妹不會再膩在我身邊喊我姐姐,為何對我那麼疏離,原來一切是因為這個。你知道,姐姐一直最疼愛你,因為你是姐姐從小看著長大的,當你還嗷嗷待哺之時,你就在我懷中甜甜地笑著,姐姐從來不想你受一丁點傷害,可最終姐姐卻是傷你最深的人。”原來姐姐她一直都知道,蘇落雪咽下喉頭湧現的酸楚,將眼眶中的淚水狠狠地逼了回去,她不想,不想在最親的姐姐麵前流露出悲傷。“姐姐從來不想與你爭辛王,作為蘇家的子女,我們沒得選擇。嫁給辛王,非我本意。”蘇扶柳深深地吐了口氣,隨即才道:“雖非我本意,可扶柳卻真的愛上了辛王。”“我雖不知這段時間你發生了何事,你身上的傷又是誰造成的,姐姐隻想告訴你,這一次,你不能再任性的逃婚了。你不可能嫁給辛王,帝後不會同意,爹不會同意……而,姐姐更不會同意。”這一次,蘇扶柳的話說的強硬,不容任何讓步。蘇落雪的指尖狠狠地掐進手心,疼痛蔓延了整個身子:“姐姐今日來此,隻為警告落雪嗎?”“你就算怪姐姐,姐姐也要告訴你,身為蘇家子女,你有責任嫁給荀夜。有責任,為了蘇家而犧牲自己的愛情,就如你二姐靜蘭,她也沒得選擇。”蘇扶柳說完這句話,便悠悠起身,離開了此處。在蘇扶柳離開之後,蘇落雪一直強忍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她一直都知道,大姐一直是最疼她的,除了娘,她最不願傷害的就是大姐。所以,她才將喜歡辛王的事一直放在心中,即使在大姐結婚那日,她都在強顏歡笑,一直真心在為她祝福,亦沒有想過要與她爭些什麼,更未想過要破壞大姐與辛王之間的感情。唯一有錯的,就是她用青衣的身份,接近辛王,把八年來的感情當著辛王的麵說了出來。緩緩地從懷中取出那張人皮麵具,指尖輕撫,她又想起了拚死保護自己的風影:“風影,對不起,我不能對帝後說辛王意圖反蘇家之事,因為他也是我的恩人。但,隻有這一次。”※※※翌日,蘇落雪隨著蘇成風進宮了,這一回是蘇落雪主動找到蘇成風,要見帝後。蘇成風直覺蘇落雪此次進宮絕非兒戲,從她的表情中猜到她肯定有很重要的事要說,於是蘇成風也沒有過多的追問,便帶著她進了宮。紫鸞宮中,淡淡地沉香溢滿了整個寢宮,嫋嫋煙霧籠罩著金黃地幔帳,秋風從窗口吹入,低回地幔帳輕拂地麵,在高貴典雅的寢宮中卻有一番蕭瑟的意味。帝後慵懶地倚靠在鳳椅上,單手撐額,臉色顯得很是疲憊。蘇成風恭敬地朝她作揖:“落雪大難歸來,特地前來拜訪娘娘。”蘇落雪安靜地立在一旁,感受著寢宮地靜謐,壓抑之感油然升起。“本宮聽說了,回來之時受了很重的傷吧。”蘇薔薇未睜開眼睛,依舊閉目,看似很累。“落雪已無大礙。”她低聲回道。“聽國舅說,當時是有人秘密送信給蘇府,說你在潼城的黃泉路有生命危險,才派了我們布在潼城的線人將你救了回來。本宮倒是很好奇,這送信人是誰。”“落雪也不知。”關於這件事,她也一直疑惑,到底是誰能知道她在黃泉路遇險,如果是風影的話,潼城的線人不可能在兩日後才來黃泉路搭救,而風影……“娘娘,落雪今日來此是想問,嫁給荀夜,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嗎?”蘇薔薇終於睜開了眼睛,精銳地目光盯著她片刻:“落雪你不想嫁。”“隻是不想嫁給一個反蘇家的人。”蘇落雪此語一出,蘇薔薇的目光猛然閃過驚異:“你說,南昭侯反蘇家?”“娘娘可知此次劫走我的人是誰?可知欲置我於死地的人是誰?”“是南昭侯?”蘇成風的聲音微微提高。“是南昭侯的長子,荀夜。”蘇薔薇原本紅潤的臉色瞬間慘白了許多,指甲狠狠掐進手心:“南昭侯真的背叛我了……”蘇成風憤怒道:“我就說那個荀遠不可能安分的。荀夜竟然要殺落雪,這場婚事絕對不能進行,而且他南昭侯府這樣密謀對付我們蘇家,我們必須提早殺他個措手不及。”可此時的蘇薔薇卻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似地,隻是僵直著身子坐在鳳椅上,目光呆呆地凝視著寢宮的熏爐,沉默不語。“娘娘?”蘇成風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她回神,緊握成拳的手心緩緩地鬆開,失神地目光漸漸恢複了以往的銳利,冷笑道:“好,荀遠,你竟敢反我,那就彆怪我對你不仁。落雪,若姑姑說,此次的婚禮不取消,你當如何?”蘇落雪愣了愣,與父親對望一眼,雖然有疑惑,卻未詢問,隻道:“一切聽憑姑姑安排。”“好,今日所發生的一切,不得對任何人說,包括嫂子,扶柳,靜蘭。哪怕是你最親最信任的人都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