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斷斷續續地一下就是大半月,將整個侯府籠罩地猶如一座華美晶瑩地宮殿,遠遠望去猶如一條銀龍在空空盤旋。園中的枯枝參樹被在風雪中凝結成冰,銀裝素裹。一簇簇,一團團,晃地人心醉神迷。而今日,府上的下人們都忙碌地鋪張著,臉上一派洋溢地笑容,四周地回廊都掛上了喜慶的燈籠,夜裡映照在雪花上,如鋪了一層鵝黃地光暉,為這寒冷地冬日添上一層暖意。蘇落雪披著貂裘站在回廊,纖柔地身姿被白茫茫地雪海籠罩,散落在肩的發絲在寒風中淩亂飛舞。紫羽掛著淺淺地笑容抱著一個手爐來到她身邊:“大少奶奶,這天氣愈發寒了,我為您準備了個手爐,捧著她能禦寒。”蘇落雪接過手爐,嗬了口涼氣:“謝謝。”出生在南方的她,卻是難以忍受這北方的寒氣,即使是披了貂裘,仍舊全身冰涼刺骨,可她就是喜歡賞雪,不論多涼的天氣,隻要下雪,她便會出門到回廊前靜靜賞雪,感受寒風中那分冰寒地沁涼徹骨之氣。蘇落雪將手爐捧在懷中,疑惑地問:“府上有喜事?”紫羽答道:“大少今年二十六生辰,侯爺要為大少爺好好慶生。”蘇落雪了然地點點頭:“原來是他的生辰,難怪這府上如此喜慶。”紫羽笑了笑,臉上卻露出一抹無奈:“其實今日何止是大少的生辰,亦是二少的生辰。說來也巧,大少與二少雖非同年出生,卻是同月同日出生,也就注定了其中有一人必定要在生辰那日遭到冷落吧。”蘇落雪訝然地調頭,看著紫羽,心中千回百轉,原來今日也是荀洛的生辰,侯爺這樣為荀夜鋪張過生辰,而荀洛,想必很孤單吧。想到這,她喃喃地道:“看來,侯爺非常喜歡大少。”“這是自然,大少自十六歲起,便跟隨侯爺征戰沙場,若說這半壁江山是侯爺打下來的,那麼大少就為侯爺守了這半壁江山。”說起荀夜,紫羽讚不絕口:“也正因為大少有如此功績,深得侯爺之心,也就穩固了夫人在侯府的地位。”其實紫羽說的這些,她在洛城也有耳聞,南昭侯娶的這個夫人是帝君硬塞給他的,嫁入侯府二十六年,與侯爺終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想到這,蘇落雪笑了笑:“若非有這麼個出色的兒子,夫人的位置怕是早就被二夫人取代了吧。”這話說的雲淡風輕,卻是一針見血。沒想到蘇落雪會突然說出這番話,紫羽明顯一怔,在府上,從來無人敢這麼肆意地說這句話,頂多心裡嘀咕幾句便是。蘇落雪仿若看不見紫羽詫異地表情,轉身步入屋內,心中卻開始盤算著另一件事。※※※夜,寒色如冰,靜地唯剩下外邊咆哮的北風。床上的人兒睜開眼,靈巧地翻身下榻,以最快地速度穿好衣衫,綰了個輕便地發髻便出門了。開門前,途經靠在軟椅睡的很沉的紫羽,她瞥了一眼,確定她沒有醒的跡象,便拉開門出去了。而屋內,唯剩下那嫋嫋升起的青煙。那是,參雜在沉香中的迷香。憑著當年夜盜侯府所記下的路線圖,一路以卓越地輕功飛躍屋簷,今夜許多人都還在為大少慶賀生辰,故而守衛鬆懈了很多,蘇落雪很容易地避過了幾處守衛,不出一炷香地時間便來到二少的洛閣。洛閣燈光璀璨,搖晃地燈籠隨風擺動,夾雜著點點雪花,卻顯得那麼淒涼,而二少的屋內卻是灰暗暗一片。蘇落雪疑惑探視了一番,卻發覺屋內無人,頓時心中疑惑,洛閣院內屋內都不見人,那他人呢?猶疑間,想到了那日他帶她走過的櫻花林海。一路沿著被雪覆蓋著的小徑走到了櫻花雪海深處,雖然櫻花早已凋零,卻仍掩不住這林海中隱隱傳來的清香,陪合著冬雪的涼氣,沁人心脾。愈走近,便見雪海深處的石亭中隱有燈火,兩個人影相對而坐。她前進地步伐一頓,忽感尷尬,剛想轉身離開,卻見石亭的二人朝她這邊望了過來,她隻好硬著頭皮朝他們走了過去。走得越近,石亭的燈光愈明亮,也讓蘇落雪清楚地看見了亭中二人,一人自然是荀洛,另一人,是荀語。雖然她知荀語與荀洛的兄妹關係好,卻沒想到竟能好到這樣的程度,荀夜的生辰,她作為親妹妹卻未去為荀夜道賀,反倒是跑來與同父異母地哥哥在此小酌。“蘇三?”荀語起身,詫異竟能在此時此地見到這個早已離開侯府的女子。蘇落雪含笑凝視荀語:“三小姐,又見麵了。”荀洛未起身,悠閒地坐在石凳上盯著麵前的女子:“你怎又來了?”“記得上次臨彆前,二少說,你也寂寞了很久,想找個人說話。”她說到此,頓了頓,對上荀洛那雙好看的瞳子,才繼續道:“今日是二少的生辰,蘇三來此,隻是想敬二少一杯,陪二少說些話。”荀洛怔了怔,淡漠的眼中閃過一絲寂寥,卻很快隱去。隻見她提壺,將酒倒入一個空杯中,隨即舉起道:“二少,生辰快樂。”荀洛凝著她片刻,才端起麵前的酒,緩緩起身,與之對飲。酒入喉中,蘇落雪隻覺喉中似被火灼傷,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她用力平複喉間的不適,卻因此漲紅了臉。荀語笑著牽起她的手,引她坐下:“二哥好福氣,在人生最寂寥的時刻,還有如此知己。”“三小姐亦是二少的知己。”蘇落雪說罷,便見荀語地眼中閃過晶瑩地淚光,微紅的雙頰似已微醉。“多少年了,我們的生辰隻有我與二哥,真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比大哥,征戰沙場,潼城百姓無不敬仰,亦有父親的寵愛。而父親好像卻忘記了我們的存在,他的眼中隻有大哥嗎?”說到此,荀語癡癡地笑了,一抹晶瑩地淚光終於沒忍住,順著眼角滾落:“從何時起,我與父親已是相見冷眼對,似乎從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沒有再抱過我……既然他不疼愛我,為何要拆散我的愛情?我嫁誰,又與他何乾!”蘇落雪愣住:“原來三小姐多年好男寵,並非真好,而是在反抗侯爺。”荀語笑了出聲,有些癲狂:“他好麵子,女兒不能嫁給一個窮酸畫師,那我就不嫁。既然他不讓我好受,我也要他顏麵無存。猶記得那日他那鐵青的臉,憤怒地拂袖而去的背影,我真是笑極了,原來他荀遠也會為這個女兒生氣……”說罷,一口飲儘杯中之酒。聽著荀語的遭遇,蘇落雪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有一個疼愛自己的爹娘,從小在他們的寵溺中成長,如溫室的一朵花,從不知世間愁苦險惡。可,這到底是一種幸,還是一種不幸。幸,她有疼愛自己的爹娘。不幸,她永遠看不透世間險惡,永遠學不會成長。蘇落雪被荀語所感染,不由地又為自己斟上一杯酒,一口飲儘,然後重重地將酒杯放下:“每個人都是自己必須承受的際遇,但不能怨天尤人,我們要活出自己的瀟灑,不是嗎?”正如她,嫁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她也想過哭鬨,可是,遠在洛城的爹娘,又能如何?沉默了片刻,荀語平靜了自己的情緒,沙啞道:“其實一生之幸,隻要擁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便足矣。”荀洛卻搖頭,極為認真道:“一生之幸,是要能掌控自己的命運,操縱彆人的生死,站在權力的最高峰。”蘇落雪卻揮手,極為不讚同:“你們都錯了。刻骨銘心的愛情終究隻是回憶,站在權力的最高峰也會是曇花一現,皆抵不過平凡一生的人間煙火。”荀洛看著蘇落雪,淺淺地笑了,眼中不再是那份漠然地疏離,隻是笑的真,且傷。“有些事,你永遠不會懂。”荀洛撫上腰間,取出長蕭,悠然吹奏而起,正是潼城名曲《煙雨調》,微醉的荀語晃晃悠悠地起身,張開雙臂如一隻翩舞的蝴蝶,飛入亭外被黑夜籠罩的飄雪中,翩然起舞。蘇落雪亦有些迷醉,看著荀語在雪中曼妙起舞的身姿,似被感染,脫去披在身上的貂裘,奔入雪中,與荀語一同在雪中翩然而舞。飄然細雪,紛紛擾擾灑落人間,落在櫻花林海中起舞的兩名女子肩頭,如覆一層薄冰,亭中細微的燈火映照著她們的舞姿,如一副絕美的雙鳳戲舞圖。吹簫的荀洛將目光定格在翩舞的蘇落雪身上,深沉的眸子愈發幽暗,裡邊藏著一抹若現的暖意。一曲罷,兩人停下,微喘,額上有些汗絲滲出。荀語側首,看著她真誠地道,“蘇三,也許我們能成為知己。”“我也是這樣想的。”蘇落雪與之相視一笑。多少年後,亦是這樣一個下雪的夜晚,他們仍舊記得這一夜的美,卻終是物似人非。※※※未免出來的太久紫羽會醒來,蘇落雪便先行離去,卻在出了櫻花林間的拐角處看見了一個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人,著實令她驚駭良久,瞪著他許久都未回過神來。“大,大少爺,您怎會在此……”許久後她才回神,平穩自己的心跳,疑惑地問道。荀夜淡然一笑:“若非在此,又怎會瞧見這麼精彩的一幕。”他的聲音平穩而深沉,在簌簌落雪中卻顯得那麼清晰,略帶滄桑。“大少這話說的諷刺,難道幾個可憐人在孤寂中尋求的一絲樂趣你都看不慣。”說到這裡,蘇落雪頓了頓,對荀夜笑道:“還是大少您妒忌了。”“妒忌?”荀夜嗤笑一聲,舉步便朝外走去。聽著他的笑聲,蘇落雪也尾隨在他的身後朝外走去:“大少您雖然戰功赫赫,深得侯爺歡心,今夜你的生辰所有人都是為你的身份而來道賀,你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所以,你妒忌二少,有荀語,有我,在他沒有任何權勢之時,依舊為他道賀。若說二少是個可憐人,不如說大少您才是真正的可憐之人……”“伶牙俐齒。”荀夜的聲音裡依舊帶著笑,卻多了分淩厲:“你是荀洛帶進府的新歡?”聽到這,蘇落雪也不知如何回答荀夜,便沉默不答。荀夜也不追問,兩人步履緩慢地走出了洛閣,一路靜謐無聲,借著遠處微暗的燈火,隱約可見荀夜身著黑衣的背影被雪花籠罩,顯得那麼蒼涼,蘇落雪瞬間想到了多少年,她無數次遠遠地看著元翊的背影,他似乎喜穿黑色,大多數時候都是穿著黑色出現在她麵前。而他,給她的永遠隻是那一個孤寂冷漠的背影,她就像是個陌生人一般,遠遠地站著,隻能看著。感覺到身後沒有那個跟隨的步伐,荀夜頓住步子,回首尋到那個站在原地不動的女子,如今的她如丟了魂般,癡癡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卻又不像在看著他。“我們認識?”荀夜禁不住,脫口問。蘇落雪回神,收回沉浸著的思緒,苦澀地笑道:“大少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他也如你一般,愛穿黑色。”“愛人?”荀夜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我以為你愛的是二弟。”“大少,你愛過一個人嗎?當你知道他要殺你的時候,你恨過這個人嗎?”蘇落雪一步一步地朝荀夜走去,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成拳。荀夜本不想答她,卻因看見她眼眸裡那掙紮著的愛與恨的目光,讓他回答道:“若此人要殺我,我定然不會愛上這個人。”“大少理智,若真遇見此事,但願你能如現在般冷靜。”不知是笑他還是自嘲,蘇落雪邁著步子越過荀夜,朝那深深地小徑徑自離去。荀夜未跟上步伐,杵在原地,感受著那冰涼地雪侵打在臉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