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得不到回音,蘇薔薇的側過身,冰冷的目光掃過屏風,仿佛能隔著屏風直射蘇落雪的眼睛,無比陰鷙。“落雪,為荀大少斟酒。”蘇薔薇的聲音不容抗拒。此刻,她知退無可退,隻能前進。屏風後的蘇落雪轉身端起白玉酒壺,握著酒壺的手隱隱泛白,轉過屏風,大殿那金曜地燭光映打在臉上,殷紅而耀眼,隻覺雙頰隱隱發熱。她低垂著頭,一步一步地走向荀夜,於他玉案旁跪下,傾壺,倒酒,琥珀銀光杯中隨著酒的溢滿,聲音潺潺如流水,清脆飛濺之聲入耳清鳴。蘇薔薇的手中依舊端著那杯敬給荀夜的酒,精明地目光掃視著坐下荀夜與蘇落雪。蘇落雪始終低垂著頭,格外平靜地為他倒酒,從未正視他一眼。荀夜依舊端坐,麵容冰冷,隻是他的眼神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自蘇落雪邁出大殿後荀夜的眸子便一直盯在她臉上,一刻都沒有移開過,仿佛想從她臉上尋找答案。蘇薔薇看著這一幕,滿意地笑了:“荀大少怎麼這樣盯著落雪看,沒見過自己八抬大轎娶進門半年的妻子?”酒已倒滿,蘇落雪收回酒壺,依舊跪在原地,靜靜地盯著大殿金磚,燦燦光芒射地她幾乎睜不開眼。荀夜端起那杯酒,起身,恭敬地朝帝後敬了去,一言不發地將酒一口飲儘,瞳子裡有著淩厲的狠意,不曾隱藏。蘇薔薇亦將酒飲儘,悠然放下酒杯,繼續笑道:“落雪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嫁入荀家後能追隨荀家軍去打仗,還能勇闖敵軍燒糧草,幸好早知荀大少也要去燒糧草,否則單單憑借落雪一人之力如何能扭轉局勢。”蘇成風愣了愣,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再望望帝後,硬聲道:“自幼為父就知道落雪有巾幗不讓須眉之氣魄,馬上彎弓射大雕之英姿,與荀家軍共同征戰沙場,與荀夜並肩生死,在洛城早已成為一段佳話。”聽到這裡,蘇落雪猛然仰頭看向父親,可父親卻避過了她的目光。“蘇家,果真出了個好女兒。”荀夜的聲音依舊如常,仔細聽,便能聽出語氣中多了幾分嘲諷。蘇落雪終於鼓起勇氣看向荀夜,可荀夜的目光卻已不在她身上。她太小看帝後了,原來她在莞城這些日子的行蹤帝後早已了如指掌,對她與荀夜、荀洛的關係也心知肚明,姑姑果真是姑姑,她想不到的姑姑都做到了,難怪能成為掌控半壁江山的帝後。“爹,姑姑……”她隻喚了一聲,喉頭便已哽咽,此刻的她已無話可說。她也明白了帝後要她進宮伺候身邊的意圖,不罰她,不責她,不問她,原來為的就是這一刻。一想到這兒,心中閃過一抹恨意。爹與姑姑,不應該是這個世上最親的親人嗎?如今為了守住你們的地位,就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對付她嗎?這段日子,她想過很多次在洛城與荀夜見麵的景象,想過許多很好的解釋,也想過荀夜從最初就猜到了她的身份,更想過紫羽在她走之後已將自己坦誠身份的信件交給荀夜……可是這一切,都是她所想的,而今,她在最不合適的時間,遇見了她最不敢麵對的人。再有姑姑與爹的一番話,已徹底否定了她在莞城所做的一切,全然將她的所作所為變成了有目的,有計劃的事。“若帝後以為用這件事就能讓荀夜亂了分寸,那就大錯特錯。我從不認識什麼蘇落雪,我隻有一個兄弟,就是蘇三,那個與我並肩沙場,生死與共的好兄弟。”他說話的聲音此起彼伏,在空氣中凝結著幾分淡淡的嘲諷之意。“是嗎?我以為這兩個月你派人在洛城四處尋找落雪,是放不下她呢。”蘇薔薇佯裝詫異。“娘娘……娘娘……”伺候在帝後身邊的太監張德滿臉急色地衝進殿,滿頭大汗地奔至帝後身邊,“洛城城門被攻破!”此話一出,蘇薔薇登時臉色大變,由鳳座上彈起:“來人!拿下荀夜!”蘇落雪一驚,城破?難道就在這宴請荀夜的短短半個時辰,洛城內已開仗,可為何,她沒有聽到一絲動靜!還沒來得及想清楚此刻突變,瞬間,大殿湧入三十來名大內高手,手持鋒利地長刀虎視眈眈地將荀夜與蘇落雪包圍其間,而荀夜依舊平靜地坐在玉案前,仿佛此刻突變的情景根本與他無關。“帝後娘娘何必再做垂死掙紮,洛城已破,你以為擒住了我,就能扭轉局勢嗎?”荀夜笑著把玩著指尖的玉杯。“洛城破了又如何,這皇城宮殿,皆是大內禁軍,再加上池雲早就調齊的十萬大軍,你以為能是那麼容易能攻進來的?”此時的蘇薔薇雖然表麵鎮定,可緊握成拳的手心卻泄露了她此刻的情緒。“蘇薔薇啊蘇薔薇,到如今你還是沒有看透形勢。”荀夜緩緩起身,注視著蘇薔薇,娓娓而道:“如你所言,池雲早就調齊十萬大軍駐守洛城,可為何短短半個時辰洛城便被攻破?不得不承認,你是一個好對手,可你卻看錯了人。”“是池雲背叛了本宮……”荀夜嗤鼻笑了:“一向精明的你,竟在此時犯了糊塗。”“是元翊!”蘇成風猛然拍案而起,狠狠地瞪著蘇落雪:“帝後的計劃本是今夜由元翊率領禁衛軍駐守宮殿,擒拿荀夜,可是因為落雪的提醒,帝後將本該駐守宮殿的元翊調去守洛城,將我留在了大殿保護帝後安全。可是我們去漏算了,保住了帝後,卻丟了洛城。”一語驚醒夢中人,蘇薔薇再也克製不了失態,衝下鳳座冷瞪著蘇落雪:“好,好,真是本宮的好侄女,終於還是合著荀家出賣了本宮……”突然的變故讓蘇落雪恍神,回想到自己為了保全帝後的安危而提議讓父親守住大殿,卻不知自己最終還是跳進了元翊設下的套,名正言順地讓他與二姐夫一同守洛城城門,在這關鍵時刻元翊倒戈,洛城內兩方兵力內亂,荀家軍攻破洛城輕而易舉。“我沒有出賣蘇家!”蘇落雪激動地向父親解釋,可對上的卻是父親那不信任的目光,她嘲諷地笑著:“我早說了,元翊早與荀家有勾結,你們都不信我,都不信我……”“蘇薔薇,其實早在莞城一戰後你就輸了。你掌控的是朝廷,可荀家掌握的卻是天下民心。”荀夜如一個王者般,負手立在原地,冷冷地注視著失態的蘇薔薇。“我沒有輸!我還有池雲的十萬大軍,還有你的命!我怎麼可能會輸!”※※※站在皇城宮闕之上,迎著那震天的聲響,映紅大半個天際的火光如岩漿,仿佛要將整個皇城吞噬。蘇薔薇在幾十名大內高手的保護之下,登上宮闕,四周空曠且寂靜,風中彌漫著硝煙地蒼涼。蘇落雪與荀夜的頸項上一直被架著鋒利地長刀,隻要他們稍一用力,就要命喪刀下。蘇薔薇迎著風站在宮闕之上,遠遠凝望著正前方的神武門,即使是深夜依舊掩不住那烽火四起的硝煙,滿目瘡痍。此時的她,已斂去在大殿時惶恐,隻是平靜地凝望,也許她的眼中還有期翼,可更多的是絕望。“帝後,神武門要破了!”張德連滾帶爬地衝上宮闕,臉上滿是驚恐。“池雲的十萬大軍都守住不一個神武門嗎……”聽到這個消息,蘇薔薇隻是淡淡地問,聲音裡多了幾分空靈。“神武門一直是辛王所統領的禁衛軍所掌控,不止神武門,東西南北四處要門皆是辛王控製,而今夜四門沒有一個禁衛軍守衛,荀家軍的四路分支兵馬已經闖入宮中……”張德顫抖地指著宮闕之後,在宮燈下隱約可見手持長槍的荀家軍衝入各個宮中,整個皇城的宮人四處跌跌撞撞地逃散。“元翊……”蘇薔薇喃喃著這個名字,忽地笑了起來,滿眼淨是自嘲。原本就懼怕地張德忽然看向某一處,瞳孔驀地放大,驚恐地瞪著前方,許久才喊出:“帝君!”這一聲“帝君”使得宮闕上所有人皆朝一個地方看了去,隻見一個身著明黃色龍袍的男子在沄夫人與九殿下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地從那長長地石階上步入宮闕。帝君的臉色毫無血色,似生了一場大病,眼睛已深深凹陷下去,再也不見當年那個禦駕親征的神武帝王,他就像一個年邁地老者,兩鬢斑白。自登上城門,帝君的目光就一直鎖在蘇薔薇的身上,眼睛裡沒有責,沒有恨,隻有深深地愧疚。蘇薔薇呆呆地站在原地,狠狠地看著朝她走來的帝君與沄夫人,那一刻,她的眸中再也沒有精銳和冷靜,隻有恨。“薔薇,放手吧。”帝君的聲音沙啞無力,隻有半世滄桑的喟歎。“放手?元錦,這一刻你讓我放手?二十五年前,我求你放手的時候,你是怎樣對我說的?”蘇薔薇笑的癲狂,發髻早已被風吹淩:“你說,即便是我恨你入骨,你亦要將我囚在你身邊,永不放手。”帝君看著她的笑,眼眶泛酸:“原來,二十五年來朕對你的放縱,給予你一切你想要的,竟還是化解不了你心中的恨。”蘇薔薇聽到這裡,狠狠地將發髻上的鳳冠甩在地下,頓時,珠翠琳琅滿目發出切切滾落之聲,碎了一地繁華。“即使你為我做再多,都不能停止我對你的恨。”“所以你二十五年來都在帝君的膳食中一點一點地投毒,讓帝君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你控製帝君三年,掌控朝野三年,甚至想要奪取天朝江山,就因為你那所謂的恨嗎。”沄夫人憤怒地斥責。“沄夫人你真是忍辱負重啊,為了能夠救出元錦,在我身邊唯唯諾諾這麼多年,真是辛苦你了。可你為元錦付出這麼多,得到了他的愛嗎?他的愛一直都在本宮這裡呢,即使我軟禁他三年,他依舊不怪我呢。”蘇薔薇惡狠狠地嘲笑著沄夫人,又恍然想到了什麼,繼續道:“十年前,婉兒和九殿下同時出生,元錦他日日夜夜陪在我和婉兒身邊,根本沒有踏入你的彩沄宮,那時你在默默地等待著元錦的到來,可元錦卻對我說,在他眼中,除了我所出之兒女,其他妃嬪的兒女在他眼中便是糞土,他會將所有的愛給我蘇薔薇的兒女……”沄夫人聽到這裡,臉上淨是羞憤,調頭看著帝君,淚水禁不住滾落:“你看見了嗎?這就是你愛了這麼多年的女人,這些年來她將你折磨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這一刻還在此嘲笑著你對她的愛,她至始至終都沒有珍惜過你……這樣的女人,真的值得你用整個天朝來愛嗎?她值得嗎……”帝君的手從沄夫人的攙扶中抽出,搖搖晃晃地朝蘇薔薇走出,蘇薔薇那充滿恨意地臉一分分地放大在他的眼瞳中,到如今,他依舊不怪她,隻有愧疚:“是朕負了她,朕,不怪她。”“元錦,你以為你這樣我就會感激嗎?隻會讓我看不起你……”她激動地衝元錦怒吼。“薔薇,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竟變得如此冷血。”鎧甲伴隨著沉重地步伐,聲聲入耳傳來,荀遠已登上宮闕,一步步地朝蘇薔薇走去。蘇薔薇停止了激動,癡癡地看著荀遠,僅是那一瞬間,又充滿了恨:“我如此冷血?是誰逼的!元錦,你以為你用天朝來愛我,我就會原諒你嗎?這麼多年,我掌控這半壁江山又如何,萬萬人之上又如何,我蘇薔薇想要的隻是脫下這身後服,丟棄這個鳳冠!隻想,和我愛的人在一起。”“這麼多年,為何你還是放不下,帝君為你所做的一切,早就夠了!”荀遠沉聲道,那封閉多年的回憶仿佛被喚醒:“當年的你,多麼善良,多麼純真,可如今的你……不過是一段愛情,真的那麼難放下嗎?”蘇薔薇笑著,搖頭道:“你以為我不想放下嗎?我放的下嗎?正因為元錦,他給了我那麼多權利與寵愛,將我推向了權力的高峰,蘇家的責任自然就強加在我的身上,我也不想背負這些責任,可我若不背負,蘇家九族就會因我而淪陷,我有選擇嗎?你們以為我不想放下?多少夜晚從睡夢中驚醒,我也想解脫,可我解脫不了。盛極必衰,蘇家早就到了極盛,可我不能讓他衰弱,我隻能推我的兒子儘快登上帝君之位,這樣才能保蘇家……我想,若是我的兒子登上了帝君之位,我就不用再承擔這所謂的責任了,我就可以安心離開這是非權利的漩渦了,可是……我輸了……就在這最後一步,我輸了。”“拿下蘇後與蘇國舅。”元翊地聲音響徹靜謐地的宮闕,士兵如泉般湧入宮闕,將偌大地宮闕密密麻麻地占滿。蘇薔薇看著眼前的一切,知道大勢已去,便一把奪過身畔一名大內侍衛的佩劍,不讓任何人靠近:“元翊,我一直以為用聯姻能夠拉攏住你的心,卻沒想到,你還是背叛了我,你真是厲害,假意娶了蘇扶柳,甚至舍命救了我一命,讓我真的以為你的心是向著蘇家的,卻沒想到你還是背叛了我。”“這天下始終是元家的天下,我姓元,怎可能讓元家天下隨蘇姓!”元翊冷聲而道。蘇薔薇為自己的一時糊塗而自嘲,緊緊握著劍的手指泛白:“到如今,我已是孤家寡人……不,從二十五年前,我早已什麼都沒有了,我隻有這已死的心與軀殼。”劍,忽轉方向,銳利地劍鋒朝自己的腹中狠狠刺去。血,染紅了劍鋒,沾染了華麗的後服,滴了滿地殷紅。“薔薇!”帝君與荀遠異口同聲地大喊,響徹雲霄。荀遠衝向蘇薔薇,穩穩地接住她,臉上是再也止不住的悲傷,雙臂顫抖著感受著蘇薔薇在懷中的溫度。靠在他懷中,蘇薔薇再也不是那冰冷地容顏,而是純摯的微笑,依戀地看著荀遠的臉,二十五年了,都沒有再這麼近地看過他了。“若是,薔薇早在二十五年前就離開這人世,也許就不會有今天你我拔劍相向的一刻……可我舍不得死,我怕死了之後就再也看不到你,我貪戀人世間的溫暖,貪戀你我曾經的美好回憶。”蘇薔薇含著淚水,掙紮著,似乎想要記住此刻在他懷中的溫度,看清他的臉龐。荀遠顫抖著,卻狠狠地握著蘇薔薇的手,喉頭哽咽著,說不出話。“遠哥哥,薔薇做了這麼多錯事,你還愛我嗎?”她的眼眶中溢滿了淚水,可她不敢眨眼,她不想哭,不想在荀遠麵前哭。荀遠沒有猶豫,狠狠點頭。得到他的回應,蘇薔薇笑了,淚水滑落臉頰:“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恨你當年為何要讓步,為何要將我讓給元錦……其實我不怕死,我隻怕我愛的人,先讓步了。我恨你,恨元錦恨了一輩子,可我看的很透徹,你有荀家,我有蘇家,我們不可以那麼自私,為了所謂的愛情與帝君抗爭,這樣隻會連累了我們的家人。我不該怨,可我始終過不了自己這一關……”荀遠的淚,亦未忍住,滴落在兩人交握的掌心:“這麼多年了,我們應該學會原諒。”“薔薇,朕,對不起你。”帝君站在他們二人身邊,俯視著被他所拆散的兩人,二十五年的時光,他們三個人一直在互相折磨著,就像一個圈,纏繞著他們三人,沒有一個人從圈中走出。蘇薔薇將目光移至元錦臉上,含著笑道:“到如今,你還是對我這樣好,可我的愛隻給了遠哥哥,從我十歲第一次見遠哥哥開始,我就知道,蘇薔薇這一生隻可能愛遠哥哥一個人……元錦,對不起,原諒薔薇這麼多年來做的錯事……”“朕,從未怪過你……這一切,是朕心甘情願。”元錦的話說的極為沉重且堅定,其實蘇薔薇不知,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第一次見到蘇薔薇,他就已經喜歡上那個在太湖邊唱歌的女孩,她純真的笑容,仿佛為這個冰冷的皇宮添了許多暖色。如若可以選擇,他希望沒有那一日太湖的相遇,也就不會被他愛的至深的女子恨了一輩子。蘇薔薇聽到元錦的這句話,仿佛這麼些年的心結都放下了,安心地閉上了眼睛,靠在荀遠的懷中低聲呢喃著:“遠哥哥,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在青梅樹下念的詩嗎……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她的聲音愈往後,便愈低,直至最後消逝不見。“同居長乾裡,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荀遠吟念到此,失聲慟哭,將懷中那個早已冰涼地身軀狠狠擁入懷中。蘇落雪站在原地,看著南昭侯那悲傷的身影,仿佛能感受到他慟哭時的痛,如今的荀遠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南昭侯,隻是一個失去摯愛的傷心人罷了。姑姑與南昭侯、帝君之間的事在二十五年前早就不是秘密,隻是到後來,沒有人再敢提這些往事,她更不知道,原來二十五年前姑姑與南昭侯竟然愛的那麼深,對帝君的恨亦到了這樣的程度。帝君看著無聲無息地蘇薔薇,探出手,想要感受她最後一絲餘溫,卻猛然一聲咳,一口血便從口中噴灑而出。周圍皆驚,元翊衝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帝君,眼中甚為焦急:“來人,快傳禦醫!”原本冷寂無聲的宮闕之上忽然亂作一團,亦忽視了那個痛苦而擁抱著蘇薔薇的荀遠,“南昭侯!”不知是誰驚呼一聲,隻見荀遠拔出腰間佩劍,置於頸項,當場自刎隨蘇薔薇而去。“薔薇……若有來世,遠哥哥定不負你。”荀遠,轟然倒地,血濺宮闕。這一場驚變,驚呆了在場所有人,不可置信一向冷靜自製的南昭侯竟然為了一個人人唾棄的妖後而殉情自殺,整個荀家軍頓時暴動騷亂。“殺了蘇家人,為侯爺報仇!”暴亂中有將士高呼,眾人紛紛怒視蘇成風,舉起長槍便朝蘇成風衝了去。蘇成風見此情景,驚懼地後退,想要逃離,可四麵八方皆是禁衛軍與荀家軍,他早已無路可逃,恐慌中一個踉蹌便跌倒在地,一把長槍飛速插入他的脊背,直擊心臟。蘇成風一聲慘叫,當場斃命。蘇落雪還沒從姑姑的死中緩過神來,又瞧見父親被荀家軍擊斃,她的心仿佛被刀子狠狠從中間刮開,痛的無法呼喊出聲,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血,迷蒙了整個眼眶,霎那間又想起了年幼時,父親將她摟在懷中,寵溺地對她說:“落雪是爹最疼愛的女兒,你想要什麼,儘管對爹說……”“爹……”她失聲輕喚了一聲,搖搖欲墜地朝宮闕邊緣退去,即使爹在最後一刻出賣了她,可她從來沒有真正怪過父親,因為父親姓蘇,他必須與帝後站在一起,一榮俱榮。此時的蘇家,走向了滅亡,那麼她蘇落雪亦如姑姑,即便是輸了,也不能落在敵人手中,受儘淩|辱折磨。她轉身,縱身一躍,從宮闕之上跳了下去。※※※百丈宮闕,斑駁肅穆,一個緋紅地身影縱身躍下,大風吹得她發絲衣群飛舞,眼看著便要墜落,卻被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一心求死的蘇落雪突感手臂被抓住,整個人狠狠地撞上了宮闕的壁岩之上,手腕與身體的疼痛讓她睜開眼,仰頭看著那張絕美的臉,如今已青筋暴起,看的出他正用儘全力,生怕一鬆開,就再也握不住。蘇落雪看著他,蒼涼地笑了:“二少,我是蘇落雪。”荀洛依舊死死握著她的手,額上的冷汗溢出:“我知道。”荀洛的手始終不放,蘇落雪的淚沿著眼角滾落臉頰,旋即被風吹散,她果然沒有猜錯,即使與荀洛再見,她仍不需要解釋任何:“此刻的我,已一無所有,就讓我隨父親去吧,我不想落在你們手中,受儘淩|辱。”荀洛感覺到蘇落雪的手正一點一點地掙脫他的手心,頃刻便要脫離。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又有一隻手臂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指甲幾乎要掐進她的掌心。荀夜冰冷地注視著蘇落雪,道:“我不會讓你死的這麼容易。”荀洛猛然從失神中驚醒,也許剛才那麼一霎那,他真的想鬆開手,任她從這百丈宮闕上墜落下去。在荀夜及時抓住的那一刻,他亦與荀夜一齊用力,將宮壁上的人拽了上來。自死亡邊緣撿回一條命的蘇落雪回到原地後整個人已無一絲氣力,跌坐在地。鬢角地發絲散落在臉側,淩亂的衣襟顯得極為狼狽。荀夜冷冷地看著地上的她,片刻後收回視線,看了眼沄夫人:“帝君病危,你不帶著九殿下前往探視,傻站在此處作甚。”沄夫人猛地被驚醒,將始終停留在蘇薔薇身上的視線收回,立刻帶著九殿下匆匆奔下宮闕。荀夜看著沄夫人離去的背影,遙遙地看著倒地的父親與蘇後的手始終緊緊握在一起,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將悲痛藏在了眼底。“大少,該去看看帝君了。”始終跟隨著荀夜左右的副將李軍出聲提醒。荀夜點點頭,亦知此刻輕重緩急,將悲痛隱匿下,率領一眾親信步下宮闕。※※※正德殿外,百官排排而跪,眾人臉色各異,各懷心思。正德殿門緊閉,隻有三名禦醫在殿內會診,中途帝君身邊的太監總管馬全立傳帝君旨意,宣沄夫人與九殿下進殿。約摸半個時辰後,正德殿門“咯吱”一聲被拉開,馬全立自高高地金檻邁出,滿臉淚水地高喊一聲:“帝君,駕崩——”“帝君——”頓時,跪了滿滿一地的臣子深深地伏地哭喊。哭喊聲響徹了整個皇城,悲戚的中隱隱有著戰火後硝煙地餘味,一夜間,帝君,帝後,侯爺、國舅紛紛被殺,是天朝三百年來最慘烈的殺戮,也是唯一的一次。在百官的慟哭中,馬全立捧出帝君的遺詔:“帝君臨終前,重立傳位詔書,傳位於九殿下。”頓時,百官慟哭聲止,紛紛垂首竊竊私語,有帝後餘黨立刻憤然起身怒斥:“狗奴才,太子尚在,要繼承帝位自然由太子繼位,帝君病糊塗了,大家也糊塗了嗎?這天下豈能交由十歲的孩童手中。”“放肆!”荀夜起身,冰冷地注視著說話之人,緩步走至沄夫人身邊,站在高處俯視眾人:“帝後軟禁帝君三年,妄圖奪取帝君之位,十惡不赦,這是當誅九族之罪,豈輪的到這個罪人之子來繼位。”眾人大驚,沒想到帝後竟然軟禁了帝君三年,再看看這整個皇城皆被荀家軍控製,帝後餘黨皆敢怒不敢言。這當中有人將目光投向了始終跪地的辛王,卻始終沒有等到辛王的一句話。荀夜冷冷地掃了臉色各異的百官一眼,轉身,撩起裙角,跪在九殿下跟前:“臣,參見帝君。”“參見帝君。”跟隨荀家的將領們以及那些見風使舵地臣子立刻也跪下,拜見新帝君。蘇家餘黨見大勢已去,無力地跪下,深深地拜了下去。※※※一夜間整個天朝驚變,震驚天下,洛城白幡飄飛,普天哀悼。帝君、帝後、侯爺、國舅四個人的死,隻是一個開始,後麵的殺戮遠遠沒有結束。沄夫人尊太後,掌控六宮。南昭侯護駕有功,為國捐軀,追封一等公特封恭親王,厚葬先帝陵墓旁。南昭侯之子荀夜封相,賜洛城北郊豪宅為府邸,輔佐幼帝整治江山。蘇薔薇與蘇國舅密謀軟禁先帝,十惡不赦,不留屍首,挫骨揚灰。蘇家,誅九族。朝廷上下凡參與罪後蘇薔薇密謀官員者,誅九族。蘇家門生,追隨罪後蘇薔薇反天朝,誅連坐。罪後蘇薔薇之子元影廢太子之位,革元姓,永世不得踏入天朝。於民間造謠生事者,匿藏亂黨者,妄議新王者,殺無赦。短短數日,受牽連獲罪者不計其數。天朝元華二十六年九月初八,十歲新帝元鑫登基,改國號元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