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如絲,朝陽和煦,風動含草。蘇落雪與華修並肩坐在小院裡那一片蔥鬱的草叢中,金光地朝陽灑了他們一身,清風襲襟,吹得他們衣袂發絲舞動,遠望如一副充斥著溶溶暖意的水墨畫。聽著他一字一語的講著三年前所發生的一切,她的腦海中亦浮現了那段早已經被她塵封的記憶,幾乎就要被忘卻的記憶。我的名字在晚上,你隻要在有月光的地方就能看見我。夜。原來,她救的那個人,是荀夜。那夜他要她找的人確實是在洛城湖畔東,隻是她太急了,找到了在洛城湖畔北的華修。當華修講完一切時,身邊許久許久都沒有反應,他收回飄遠地思緒,側首看著她。頭戴花環的她靜靜地坐在那兒,額前一縷發絲被風吹過,蒙在眼前,她卻像絲毫沒有反應般,視線依舊凝望碧藍地天空。沉默了許久,她眨了眨眼,問道:“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我想告訴你真相。”華修答。“這個真相對我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她嗤笑。“我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華修一語出,蘇落雪便瞪圓了眼看著他,不明所以。華修扯了扯嘴角,看著她這樣的目光,似乎又想到了三年前七夕之夜他們初次見麵,她便是用這樣的目光瞪著他。“都說你已經病入膏肓,華佗在世也難醫,所以在你臨死前,讓你知道這些。”他這句話,似在開玩笑,卻又似認真。她依舊瞪著他,似乎想要衝他發怒,卻遲遲沒有開口。他對著她的目光,嘴角那份玩世不羈地笑意漸漸消逝,格外認真地說:“對不起,蘇落雪。”看著他那麼凝重地表情,她滿腹地怒火早已了無蹤跡,亦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隻道:“其實,要怪隻能怪我不夠細心,找錯了人。最終,促成了你們的聯合。”她的胸口異常沉悶,仿佛有一股鬱氣,始終都無法散開。“原來,到最終促使蘇家滅亡的人,是我……”她的臉上,滿是自責與悔恨。她自嘲地笑著,淚水亦隨著笑容滾落:“冥冥之中,真是天意弄人,三年前我救了自己的仇人,還錯為他與華家牽線。三年後我嫁給了他,算計他,最終被他恨之入骨……”聽著她的話語,華修緩緩開口:“三年前,我告訴荀夜,救他的人是華雪,雖然你與華雪的身材相仿,都是一襲白衣,可是聲音卻不同,但一向精明的荀夜卻信了。後來,我與荀家的關係因為華雪,越走越近。那時我不能肯定,荀夜是真的信了,還是假信。”聽到華修說到這兒,蘇落雪的腦海中回想起那夜她對他說:我的名字在冬天,隻要一到冬天你就能看見我了。華雪。蘇落雪。也許荀夜是因為這一個雪字,才沒有多疑的吧。“可是後來我不再想他是真信還是假信,因為華雪是他的救命恩人才是最好的結果,不論真假,隻能是華雪。其實大家都是聰明人,有這一層關係在裡麵,做任何事都不會有顧忌。而華雪,也是真的喜歡荀夜。”華修說到此,頓了頓,才問:“你能明白嗎?”“我明白。”他說的這麼清楚,她怎麼會不明白呢,到如今,救他的人到底是誰早已不重要,因為救他的人隻能是華雪。隻有華家的財力,能完成荀夜的野心,將他推向最高處。而華家也要依靠荀家的權力,更加鼎力在這個盛世天朝中,永保天下第一首富之名。當蘇落雪回過神,一直陪她坐在身邊的華修已經沒了蹤影,這片漫漫草叢中,唯有她一個人孤獨地坐著。※※※紫羽在對蘇落雪坦誠了自己的身世後,便直接去了荀夜的書房,她在荀夜身邊十二年,對於他什麼時候應該會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了如指掌。而她,果然也沒猜錯,紫羽邁入書房之時,荀夜正在書房聽著下人稟報城中要事,荀夜隻是拿目光掃了她一眼,沒有發話,管家李百順便繼續稟報著。“康國傳訊,阿達目大將軍舉兵謀反,二十萬軍隊與半朝官員聲討康國國君,不誤朝政,貪戀美色,專權暴政……”“阿達目謀反了?”荀夜聽到此處,輕輕一笑,眼中閃過精銳地光芒。“他選在蘇後倒台沒多久謀反,真是下了一步好棋,想到了如今的天朝另立新君,無暇顧及到康國謀反之事。”李百順的口氣甚是讚賞。荀夜笑了笑,揮揮手示意道:“你繼續派人緊盯著康國的戰況。”荀夜看著管家退下,便隨手拿起桌案上的奏折,隨性地翻閱著,口中卻問:“她怎麼樣了。”“既然想知道她如何,為何不親自去看看?”紫羽立在一側,聲音有些冷硬。“那種瑣碎小事,用得著我親自去嗎?”荀夜的目光緊盯著奏折的內容,看罷,便拿起筆,在奏折上小做批示。“如今的相爺已是萬萬人之上,就連小帝君與太後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朝中所有大臣的奏折都在您手中審批,您不是帝君卻勝似帝君。要從天牢中救出一個蘇扶柳,不是難事。”“蘇扶柳死活乾我何事?”“蘇扶柳活了,蘇落雪就能活下去。”荀夜正在疾書的手突然頓了一下,紫羽注意到他的動作,便繼續道:“如今的蘇落雪根本沒有活下去的意念,若是救了蘇扶柳,就能有一個親人支撐著她活下去。”他勾了勾嘴角,下筆,繼續在奏折上寫著批示:“從我知曉蘇落雪隱瞞身份,刻意接近開始,她的死活,已與我無關。”“爺,您什麼也不知道。”她的手忽然緊撰,考慮了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至他麵前。荀夜終於抬頭,看著紫羽手中的信,信上寫著:荀夜親啟。“在蘇落雪離開莞城之前,她留給了我一封信,可是我沒有將這封信交給您。”紫羽自嘲地笑了笑:“原諒紫羽的擅作主張,因為紫羽認為,信裡的內容若被爺您看到,會動搖您對付蘇家的心。”荀夜冷冷地看著她,捏著筆的指尖又加重了幾分氣力。“現在,我拿出這封信,是想救她。紫羽真的不想她這麼好的一個女子死去,亦不想爺您後悔一輩子。”紫羽的音未落,荀夜已一把奪過紫羽手中的信,打開。大少,也許此刻我該喚你一聲夫君,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也許我早已離開。你我大婚半年卻從未照麵,陰差陽錯,我與荀洛來到莞城,卻在燒敵軍糧草時與你巧遇,那時,我想用我的命來換你一個承諾,待他日你攻入洛城之時,能對蘇家人手下留情。可幸的是,你我竟安然離開敵軍,我如何對你開口,放蘇家人一條生路?你要我留在荀家軍,你承諾我二少奶奶的名分,可你怎知,站在你麵前的蘇兄弟,就是你的新婚妻子蘇落雪。我不能對你坦白,隻因,我賭不起,若你用我的性命威脅蘇家,我便是千古罪人。我想逃,卻因華修的一番話而動搖了決心,我隻是一名普通的女子,我也怕死,為了將來蘇荀兩家對壘能夠自保,我加入荀家軍,隨你打仗。古人有雲:死有輕於鴻毛,亦有重於泰山。蘇落雪雖為女子,在行軍中瞧見你與將士們親如兄弟,尤其是你舞劍的那一刹那,我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既然來到這戰場,便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所以我願與你共死。撇去你所做的惡行,你確實是一個令人敬佩的好將軍。寫這封信的意義,不是要你原諒我這些日子以來的隱瞞,隻是想對那個曾與我並肩生死的兄弟坦誠。我將終身銘記生死一線,你的一句:汝心之內,容吾永住。這許是你一時意亂,抑或是隨口而言,但我感謝,感謝你在生死的邊緣,給了我這樣一句話。那時,我與你沒有身份的阻礙,隻有兄弟的情誼。蘇落雪,將這八字永記於心。看到這裡,荀夜的手合著信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桌上的筆硯皆隨著這一聲巨響而震動。“紫羽,你以為跟隨在我身邊十二年,就可以擅作主張,你當真以為我不會重罰你!”荀夜的一字一語說的冰寒入骨。紫羽雙膝一彎,便跪在他跟前:“紫羽知罪。”荀夜狠狠地看著她,終是拂袖而去,空留紫羽一人跪在書房內,任那一室寂寥將她籠罩。※※※荀夜出了書房,一路朝府中那曲徑小道走去,目光淩厲冰冷,蘊含著冰寒入骨地殺意,他的步子很快,直到踏入那深深蔥鬱小樹遮擋住的院落,才頓了一下,如矩地目光掃了一眼正從院落中出來的華修。華修亦瞧見了朝這走來的荀夜,他停在原地,與對麵的他對視了片刻,這才舉步上前。空氣中蕩漾著淺淺地樹葉香草氣息,芬芳中透著幾抹凝重的味道。二人相互走近,站在那條小徑上,對視時的目光中蘊含著一抹冷意,華修的嘴角扯出淡淡地笑意,可話語中卻含著諷刺:“看樣子,相爺很關心你的妻子嘛。”荀夜麵無表情地說:“彼此。”華修仰頭,看了看天上地白雲,也許思緒就在那一刻閃現了許多的想法,最終還是將目光收回,回到了荀夜的臉上:“我以為,她姓蘇,你該厭惡她。”荀夜卻仿佛沒有聽到這句話,越過華修便要走,可華修卻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胳膊,阻了他的去路:“荀夜,我隻有華雪一個妹妹,若有人讓她傷心,我定散儘天下之財亦讓他身敗名裂。”荀夜卻甩開了華修的手,冷光直視著他:“你在威脅我?”“我隻是提醒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諾。”華修一語罷,便也不再與荀夜說下去,信步離去。荀夜繼續朝那小徑深處走去,轉過深深院落,一眼便瞧見坐在那片碧綠的青草地上的蘇落雪,她雙手抱膝,臉色蒼白,目光遊離,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他注意到了她頭上戴的那個紫丁香花環,在和煦地暖陽照耀下,像個孩子,依舊保留著那份童真。他站在原地許久都沒有移動步伐,隻是那麼深深地凝望著她,瞳子裡閃過無限複雜地情緒,緊緊握拳的手最終還是鬆開,壓在胸口的那份沉重被他放下。他,終是沒有踏入院落。※※※夜,悄然來襲,可相國府卻依舊燈火通明,照亮了整個府邸。蘇落雪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中依稀閃過今日華修對她說的三年前七夕所發生的真相。一閉上眼,腦海中就飛逝地閃過三年前七夕的一幕幕,包括那個在黑夜中說著“我的名字在晚上,隻要有月光的地方就能看見我”的人,一幕一幕如夢魘般糾纏著她,讓她無法靜下心睡去。她不斷地在想,如果三年前,她沒有找錯人,也許荀夜就不會與華修有任何關係。若是三年前,他問她的名字時,她告訴他,她叫蘇落雪,也許荀家與蘇家的關係會有緩和。可是這個世上沒有假設,有些事,錯過就是錯過了。“叩叩叩!”在蘇落雪依舊在床上翻覆未睡去之時,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她從床上坐起,啞著聲音問:“誰?”門外沒有回話,隻是再傳來一聲敲門,她便從床上起身,穿起鞋,有氣無力地去開了門,可闖入眼簾地卻是一身淩亂眼底青黑的蘇扶柳。“大姐?”蘇落雪愣了半晌才喊出了這個名字,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人。蘇扶柳的臉色很憔悴,在天牢這些日子又睡的不好,吃的不好,害喜也嚴重,臉色十分難看。於是,兩個臉色同樣難看的蘇家姐妹就這麼靜靜地站著,相互對望著。許久之後,蘇扶柳才沙啞著嗓音開口道:“我會離開那個天牢,隻因我的孩子。”蘇落雪回神:“你是怎麼出來的。”“荀夜帶著帝君的聖旨到天牢中將我救了出來,聖旨上寫著,蘇扶柳腹中懷有元家的皇室血脈,特赦出天牢產下孩童,再行定罪。”“荀夜?”蘇落雪未曾想到,會是荀夜將蘇扶柳救出了牢中,依稀記得那日他決絕的眼色,絲毫沒有動搖過。“荀夜說,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才暫且留我一命,她要我到相國府來看看你。他說,你要用你的命來換我的命,而如今,你已心病成疾,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命懸一線。”蘇扶柳的聲音空洞,卻含著幾分憐憫。蘇落雪聽到這裡,不禁紅了眼眶,卻笑著說:“若真能用我命,換姐姐你母子的命,我亦死得其所了。”蘇扶柳仔細地盯著妹妹:“為什麼,到最終要救我的人,是你。我多麼希望元翊能來看我一眼,他難道真的那麼恨蘇家嗎?就連我們的孩子,都恨嗎……”淚水,潸然滾落,蘇扶柳上前一步抱著蘇落雪,頭埋在她的肩窩,情緒有些激動:“落雪,對不起,姐姐真的對不起你……是我疑心,最後卻錯怪了你。我隻怪,我蘇扶柳竟然與最疼愛的妹妹喜歡上一個男人,我不允許,我無法原諒。是我小心眼,是我被感情蒙蔽了雙眼,若我好好思量你當時的話,也許蘇家的悲劇就不會發生……”蘇扶柳失聲慟哭地顫抖,感受她冰冷地身軀擁著她,蘇落雪的悲傷也被喚起,聽著她的悔恨,那一刻,她似乎也不怪姐姐了。這個姐姐,從小就是那麼疼愛她,嗬護她。如她所說的,怪,隻能怪她們姐妹同時喜歡上一個男人。蘇落雪回擁著蘇扶柳,淚亦劃落臉頰:“姐姐,是我對不起你,我早該對你說實話的,也就不會有這麼多年來,隱藏在內心的隔閡。”蘇扶柳抱著她的雙臂又緊了幾分,慘淡地臉上掛著真實地笑意:“落雪,答應姐姐,要活下去,蘇家……隻剩下我們了。”蘇落雪狠狠地點頭,哽咽著聲音:“嗯,姐姐你也要活下去,為了你的孩子,為了蘇家,我們都要活下去。”※※※五日後,蘇家於南門集市抄斬,洛城百姓圍觀無數,唯獨蘇落雪與蘇扶柳沒有去。她們知道,家人抄斬的事實改變不了,隻怕去了會承受不住那血腥的場麵,她們無法忍受這麼多親人一個個地在她們麵前死去。這些日子,蘇扶柳不僅要調養自己的身子,亦要陪伴在蘇落雪身邊照顧她的身體,逼著她吃飯,喝藥,休息。漸漸地,蘇落雪憑借著藥物與意誌,漸漸康複起來,慘白如紙的臉色也有了幾分紅潤。在家破人亡的遭遇下,蘇扶柳與蘇落雪卻找回了年幼時的親情,屏去隔閡,畢竟這個世上,隻有她們姐妹二人相依為命了。時光飛逝,一晃便已經過去數月,蘇落雪的身子已經完全康複,而蘇扶柳的肚子也微微隆起,二人在那小小的院落中度過,沒有外人來打擾。蘇落雪沒有再見到華修,也沒有再見到紫羽,更沒有見到荀夜和荀洛。他們好像突然間從她的世界裡消失了,長到十七歲,第一次遠離了塵世的喧囂,起初她不大習慣,漸漸地,她明白,今後的世界,隻有她與姐姐,她們再也不是蘇家的千金小姐,她們是罪臣之女,亦是欽犯。隨著蘇扶柳的肚子隆起,她也愈發嗜睡了,經常與蘇落雪說著說著便睡了去。蘇落雪看著蘇扶柳安詳的睡顏,她細心地為她蓋上了被子,關好門出屋,一陣寒風拂過,她打了個冷顫,原來此時臘月已至,寒風凜冽,看來一年又要過去了。她環抱雙手,上下摩挲著身上的寒意,北風呼嘯,吹得她發絲微淩,正欲離開朝自己的屋子走去時,一個白色的身影闖入她的視線。“數月的靜養,看來你已康複。”荀洛踏著地上的枯枝殘葉朝她走來。蘇落雪衝他淡淡地笑了笑,卻沒有說話。“而且,也變得更成熟穩重了。”荀洛走至她麵前,聲音絲絲縷縷地由口中而出。“人,總是會長大的。”蘇落雪依舊那麼淡淡地笑著,可眼中卻看不見任何笑意。荀洛探出手,輕輕撫摸著她散落在肩的發絲,感懷地說:“是啊,今年已十七年華,是個大姑娘了。”蘇落雪感受著他指尖的溫柔,還有聲音中的寵溺,她沒有抗拒,隻覺得這樣的動作是那麼自然,他就像一個大哥哥,正關心著她。“其實我很羨慕華雪,有華修這麼一個疼愛她的哥哥,即使他們沒有親人,卻有兄妹之間的相依為命。”蘇落雪探出手,握住荀洛那隻停留在發間的手,隻覺那隻手一顫,她笑著說:“這一刻我感覺二少你不止是我的朋友,更像是我的哥哥。”荀洛回握著她的手,眼中閃耀一抹笑意:“傻丫頭,我一直都是你的哥哥。”“真好,我又多了一個親人。”蘇落雪終於笑得真實,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一個清脆地聲音於身後傳來。“蘇三,才半年不在,你就搶走我的哥哥了。”蘇落雪聞聲而轉身,看著身著鵝黃色裙裳朝她快步走來的荀語,身上披著的狐皮貂裘在風中搖擺著。沒想到她會忽然出現,蘇落雪立刻奔出回廊,迎了上去:“三小姐。”荀語倒是豪放,還未在蘇落雪麵前站定,便將她抱了個滿懷:“大半年了,再也無法找到那個能與我在櫻花樹下共舞的女子了,也唯有你。”感受著荀語懷抱的溫度,還有那溫暖地話語,蘇落雪的眼眶泛出酸楚,回擁著荀語,可是又一個瑰色身影尾隨著荀語身後闖入她的視線,她頓時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驚呼一聲:“姑姑!”荀語鬆開蘇落雪,回首看著來人,此時的荀洛也邁步上前,走至那人身邊,嘴角泛出一抹了然地笑,介紹著:“她是我母親,阮雲玉。”聽到荀洛的介紹,蘇落雪一個閃神,恍然明白了為何民間盛傳荀遠十分寵愛他的小妾,直到今日見到阮雲玉,她才知曉,原來荀遠寵愛的不是阮雲玉這個人,而是她這張酷似蘇薔薇的臉。荀遠對蘇薔薇,真的情深似海。即便是分隔兩處,亦要留一個與蘇薔薇長相相似的女子在身邊,給予無儘的寵愛。這也就能解釋,為何荀遠十分寵愛阮雲玉卻不寵愛荀洛的原因了。這一刻,她不知該羨慕姑姑擁有荀遠的如此情深,還是該為阮雲玉感到不平。阮雲玉看著蘇落雪,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慈愛地笑著:“我很像蘇薔薇吧?”蘇落雪尷尬地收回視線,點點頭。“其實,很早很早的時候,我就知道,侯爺寵愛我隻因我像蘇薔薇,可是,我心甘情願做替身,隻因,我愛他。”阮雲玉字字句句,說的真真切切,聲音中亦隻有那濃濃地愛意,沒有一絲悲哀與怨恨。蘇落雪看著她,久久不能言語,心中五味參雜。阮雲玉上前握住蘇落雪的手,如一個慈愛的母親,笑道:“你就是洛兒常在我身邊提起的蘇落雪?是,荀夜的妻子吧?”蘇落雪感受著她握著自己手心的溫度,仿佛憶起了母親,本就泛酸地眼眶愈發閃現明顯地淚光。阮雲玉輕輕拍這她的手背:“傻孩子,你不止一個人,以後,我們都是你的親人。”一句話,徹底讓蘇落雪強忍著的淚決堤,荀語探手為她拭去:“蘇三,二娘的話很感人吧?想當年,我就是這樣被她收服的。”“今晚我們三就在你這吃晚飯如何?”荀洛也打破此刻凝重的氣氛。蘇落雪拿起袖口便將臉上的淚亂擦一通,破涕為笑:“隻要你們不嫌棄,我可以露一手,讓你嘗嘗我的手藝。”“你一個千金大小姐,行不行啊?”荀語極為懷疑。“這三個月來,一直都是我親自下廚的,手藝很有長進的。”蘇落雪說罷便歡快地朝廚房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回頭道:“你們去屋裡坐一坐,我馬上就好。”後麵地三個人含著笑看她愈跑愈遠的身影漸漸消逝,荀語悄悄上前扯了扯荀洛的衣袖:“二哥,你去幫幫她吧。”荀洛聽到這,沒有回話,卻邁開了步伐,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阮雲玉的眉間卻出現愁容,歎了一聲:“為何要給他們獨處的機會呢,蘇落雪是洛兒的大嫂。”荀語扯了扯嘴角:“有名無實的大嫂罷了。二娘你看不出,二哥真的很喜歡她嗎?”“可我聽聞府上人說,荀夜其實也是很在意她的,為了她將要處死的蘇扶柳救了出來。我不想看見兄弟二人為了一個女人反目……”“反目?”荀語嗤鼻一笑:“早在很多年前他們就已經反目了,如今隻不過是表麵的平靜罷了。”※※※蘇落雪進入灶房後便拿起一把青菜丟入盆中,才欲挽起袖子動手洗,卻見荀洛步入灶房內,她愣了一下,便道:“來的正好,幫我洗菜。”聽到這裡,荀洛的目光一冷,怒道:“你讓我洗菜?”“那你來乾什麼!”蘇落雪絲毫不示弱,比他的聲音還高。“我來盯著你做菜。”荀洛說的理直氣壯。“盯著我?怕我下毒啊!”蘇落雪為之氣結,可一想到荀洛這個從小就未吃過苦的少爺,也不再與他計較,自己坐下,開始洗菜。而荀洛就站在她身邊,俯視著她洗菜的動作,灶房內突然陷入一片靜謐,氣氛有些壓抑。蘇落雪正要開口,卻聞荀洛開口了:“這些日子都是自己動手做飯?沒有下人?”“嗯,這樣也好,我們本就不想被外人打擾。”她低頭洗著菜,聲音悶悶地傳來。“這幾個月我到潼城安排侯府的瑣事。”荀洛頓了頓,才繼續道:“對不起,在你身邊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我不在。”蘇落雪仰頭,看著荀洛笑道:“不用解釋,也不用解釋,我都明白的。是你說的,我們之間無需相問的。”荀洛看著她的笑那麼單純,歎了聲道:“你永遠都不對人設防,你不知,你有多好騙。”蘇落雪瞪著他:“你會騙我嗎?”荀洛一怔,沒想到她會問他,沉默了一下,反問道:“如果我騙了你呢?”她歪著腦袋想了一下:“難道你騙我了?”他蹲下身子,與她平視著:“我隻是隨口問問。”說到這裡,伸出手就要和她一起洗菜,她立刻將他的手拍開,瞪著他:“二少爺,我已經洗完了,你才想到來幫我洗,真是令我感動啊。”她在最後幾個字時格外加重語氣。荀洛看著她生氣的樣子,心情大好:“快炒菜吧,我看看你的手藝有沒有精進。”蘇落雪冷睇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麼,沉聲問:“那個……在莞城,我每夜為你熬的枸杞山藥湯那麼鹹,為何你還要喝?”荀洛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想了想才說:“因為,那是你為我熬的。”蘇落雪的抱著青菜的手微微一緊,不知該說些什麼,卻聞荀洛道:“在潼城時有一個官員送了我支朱釵,我一個大男人拿著這個沒啥用處,看著便覺得適合你。”說著便從衣袖中取出一支珠釵,釵頭上有一朵粉色的花蕊,晶瑩剔透,仿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這是……彼岸花!”她一眼便看出朱釵上的花,微微地激動之後,卻是一片沉寂。彼岸花,她有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就在那裡,她喜歡了八年的男人和她的夫君要殺她,還有那個陪伴了她五年親如兄長的風影就死在那兒!荀洛沒有說話,隻是將那支珠釵插在她的發髻之上,低聲道:“如你遇見這花,如我遇見你。”※※※“菜來啦!”此時,天色已暗,蘇落雪雙手捧著托盤,小心翼翼地看著托盤內的幾盤菜,生怕會不小心打碎了她這半個時辰的心血。而荀洛則是沉默地跟隨在她身後,一同往屋裡走,卻在邁入門檻之時頓了一下,佇立在原地看著屋內。屋內異常寧靜,蘇落雪的到來卻沒有任何人說話,這倒讓她覺得有些異樣,穩住步伐看著屋內,一眼便見一身黑袍的荀夜站在他們中間格外醒目。她未曾想到這個時候,荀夜會出現在此,吃了一驚,站在原地看著屋內沉默著的幾個人。“大哥怎會來此。”荀洛率先打破了沉寂,悠然邁步入了屋內。“聞管家說起你們今日抵達了洛城,卻不見蹤影,哪知是集體跑來了這兒。”荀夜淡淡地開口,聽不出情緒。“一家人,找個安靜的地方聚一聚。”荀洛轉身,看著蘇落雪一直僵在原地端著托盤,便伸手接過,然後放至木桌上。“既然大哥也來了,那就坐下一起聚一聚吧,我與大哥也有大半年未同桌用飯了。”荀語含笑邀請,可語氣卻有明顯的疏離,不似與荀洛在一起那般融洽。“此處簡陋,沒有什麼好菜……”蘇落雪的話說到一半,便被荀夜的眼神打斷,隻見他悠然坐下:“不妨,我與二弟三妹也許久沒有聚一聚了,正好借此機會聊一聊。”荀夜一坐下,周圍的人便動了起來,在小小地桌子上圍圈而坐,蘇扶柳從一開始就沒有說一句話,哪怕是正眼都沒瞧他們一眼,可見她對荀家依舊是恨之入骨。荀夜坐在上座,遲遲沒有動筷,周圍的人也便不動筷,荀夜不說話,大家也都不說話,隻能互相大眼瞪小眼,氣氛冷到了極致。“好像從蘇落雪嫁入府中開始,二弟便與她的關係匪淺,是早就認識?”荀夜終於動筷,一邊撥了撥那盤番茄炒蛋,一邊問道。“自從蘇落雪嫁入府中,便倍受大哥冷落,為弟看不過去,便在能夠幫助她的地方幫一幫她。”荀洛說的雲淡風輕,可語氣中卻滿是諷刺之意。荀夜依舊在用筷子翻那盤番茄炒蛋,左挑右挑,好像沒一塊令他滿意的。蘇落雪一直盯著他那雙幾乎要將那盤番茄炒蛋翻了個遍的筷子,心中閃現不快。“帶著她離開侯府,去莞城打仗也是幫她?”荀夜終於停止了在盤中亂翻的筷子,不輕不重地將筷子放置碗上,發出一聲清脆地聲響。荀洛沒有再說話,倒是阮雲玉出聲道:“咱們一家人許久不見,何必一見麵就談這些,吃飯吧,這是落雪花了半個時辰做的菜。”“既然二娘也在這,我也就把話擺在這兒了。二弟前些年常年不在家輔助荀家完成大業也就罷了,一回府就連父親的大壽都缺席,最過分的是作為一個兒子隻去了父親的靈堂一次,連守孝之禮都沒有,他何以姓荀。”荀夜的目光依舊冷冷地盯著荀洛,話卻是對著阮雲玉說。阮雲玉猛然起身,在荀夜的身側跪下:“是雲玉教子無方,相爺恕罪。”荀洛拍桌而起,一聲巨響,桌子隱隱顫動著,隻見他冰冷入骨地盯著荀夜:“錯的是我,你何故讓我母親難堪。”“既然做了錯事,就應該想到會連累自己的母親。即使這麼多年來,父親再如何冷漠待你,這守孝之禮,你該懂。”荀洛仰頭大笑,笑中蘊含著幾抹狂傲:“大哥你說的真是輕巧,自幼你深得父寵,如今你還貴為相爺,你這一生中又何曾受過苦。你若是站在我的位置,嘗試一下這麼些年我承受的一切,你又是否還會說這樣的話!”荀夜亦是緩緩起身,表情至始至終都沒有變過,隻是眼眸中的火藥味甚重。“這些年,你恨我吧。”荀夜勾了勾嘴角,臉上明顯地閃過諷刺:“所以,你就把我的妻子帶去了莞城,給她機會接近我,意圖用她來作為我的軟肋,今後更好對付我?”蘇落雪猛然掉頭,看著沒有說話的荀洛,用眼神質問他,荀夜這話的真假。蘇扶柳隻是一聲不坑地冷眼看著,仿佛這一切與她無關。“看來,這晚飯是吃不成了。”荀夜巍巍一聲,在屋內顯得格外空寂,緩步走至荀洛身邊,低語道:“所有的一切,我都能當作沒有發生,你還是我的二弟。”說罷,他便邁檻而去,空留一屋子的人。蘇落雪看著依舊跪地的阮雲玉,再望望緊緊握拳,青筋浮動的荀洛,她一步一步地後退,最後轉身奔出了屋子。※※※微暗地夜空,灰蒙蒙地,令人的視線時而清晰時而昏暗,蘇落雪也不顧那呼嘯地北風吹亂了她的發絲,隻是一路朝荀夜的步伐追了上去。“荀夜!”她在相隔一丈之外叫了聲,那聲清脆的聲響傳遍了整個小院。荀夜停住步伐,轉身看著追到他身邊的蘇落雪。跑至他麵前的蘇落雪還沒站定腳便問:“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追上來,就是為了問我這個?”荀夜頓了頓,才道:“其實,這個你親自問荀洛豈不是更清楚。”蘇落雪糾結著雙手,低頭,悶悶地說:“你不要怪荀洛,他也是個可憐人。他的母親之所以得到侯爺的寵愛,不過是因為她長得像姑姑,他自幼便沒有得到侯爺的一分寵愛,你讓他如何敬這個父親?”“敢情你是來為荀洛說情的。”荀夜愈發好笑,看著低頭低聲說話的她,他目光黯了黯:“你說的不錯,阮雲玉是因為長得像蘇薔薇才得到父親的寵愛,可是我的母親呢?她就連那所謂的一絲寵愛都不曾得到,父親的寵愛全部給了阮雲玉。”蘇落雪聽著耳畔傳來他的嘲諷,嘴巴卻沒有克製住,脫口而出:“但是你卻有侯爺的疼愛,荀洛沒有。”“父親疼愛我嗎?”荀夜像是在自問,無聲無息地扯出了嘴角地笑意:“是啊,在所有人的眼中父親是疼愛我的。”“因為母親不受寵,她的地位幾欲被阮雲玉撼動,也許在人前,我的母親是高貴雍容的,可她默默垂淚的時候隻有我看的見。那時我知道,若是我不得父親的寵愛,那麼我們母子在侯府就沒有任何地位了。所以我主動跟隨父親去戰場,每一場戰,都是我用性命在拚,多少次的死裡逃生,才換來我今天的地位。”“父親的寵愛,不是我生來就享有的,是我用滿身的傷痕與鮮血換來的!”荀夜說到這裡,聲音中終於有了一絲情緒。蘇落雪緩緩抬頭,看著荀夜,她從來沒有想過,荀夜竟然有這樣一番過往。“對不起……”她低喃一聲,還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任何字眼。腦海中恍然浮現出三年前七夕,他隻身潛入蘇府,身中一箭險些致命的往事,她似乎明白了,為何一個堂堂荀家大少要隻身犯險,原來他一直都在用命去賭。就如在莞城一戰,他任阿達目擒入軍帳,他就是那樣在用他的命下著賭注。“你與其在這兒擔心荀洛,還不如擔心一下你自己。”荀夜收回微微地失態,恢複了那張萬年冰霜地容顏:“荀洛,遠比你所見到的那個荀洛要可怕。”“不論他多可怕,他永遠都是我的朋友。”蘇落雪一直堅定著這樣的想法。荀夜嗤鼻一笑:“朋友?以後,你就會明白,他究竟欺騙了你多少,利用了你多少。”說罷,便徑步而去,逶地的衣袍帶起一陣輕塵。蘇落雪呆站在原地許久,腦海中一片空白,好像想了許多,又好像什麼也沒有想。當她回神之時,天色已全部暗下,今夜天際無月光,她唯有在黑暗中摸索著,朝原路走回,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內。屋內燭光如豆,讓她在黑暗中找到了一絲光明。她恍惚地走至妝台前,對著銅鏡看著發髻上插著的那支荀洛送的朱釵,如一朵嬌豔地彼岸花生長在發間,襯得她略顯嫵媚。指尖輕輕撫摸上那支朱釵,腦海中響起荀洛說的那句:如你遇見這花,如我遇見你。她搖搖頭,低聲道:“不會的,荀洛不會如他說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