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渡碼頭的遊客很多。元旦假期，趕上天氣大好，大家像是從冬眠的洞穴裡走了出來，遠處寬闊的棧道上都是人。今年的大海沒等來一場雪，成群的海鷗卻還是誠信赴約。它們好像11月份就來了，那時候老大和四哥在一起沒多久，701的四個人夥同徐瑾年的兄弟們來過這裡。蘇妍朵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現了老禿。不知道它是小子還是姑娘，也不知道是打架被啄了還是得了皮膚病，它頭骨上光溜溜的沒有毛，活像生了一塊兒癩痢。老禿喜歡吃麵包，上次蘇妍朵學著其他人把麵包撕碎了往天上扔，它們俯衝過來搶食，老禿撲棱得最起勁，速度最快，眼頭也最準。她一下就記住了這隻癩痢頭。在買麵包的時候她才跟韓俊說起它，覺得他應該不愛聽這些，和學霸講一隻鳥兒禿不禿的，實在是沒什麼意思。意外的是，韓俊聽得很認真。她想，他大概是在思考物種起源這種複雜深刻的課題吧，總不會和她一樣真把老禿當朋友。這頭的超市的麵包比棧道那邊賣得便宜，蘇妍朵買了幾大包，低頭看還有按桶賣小魚的，拿著手機猶豫了下。“要買嗎？這個？”韓俊見她不動，開口問道。“……嗯……”她眉頭緊縮，說：“算了。”“為什麼？”“老禿它……估計是皮膚病，吃海鮮說不定發得更厲害，還是麵包好些，嗬嗬～”說完她呲溜一下往超市裡鑽，看彆的東西去了。韓俊在原地哭笑不得。老禿，看來你們的友情不夠堅挺。這個小財迷明明是舍不得給你花錢，還大言不慚的說怕你吃魚過敏，她的可愛總是來得很奇怪，韓俊想，他以後需要慢慢適應。“五哥，這個怎麼樣？”蘇妍朵從裡麵的貨架閃身出來，手上拿了一頂太陽帽。鮮紅色的帽身，上麵有噴塗的黃字：“不渡碼頭留念”，劣質一次性商品的屬性暴露無疑。看來商家都很會見縫插針的做生意，這種帽子說白了就是買來給喂海鷗的遊客擋鳥屎的，用完即扔，方便得很。她手裡拿著帽子，和韓俊隔了兩排貨架，忽然發現自己問了個蠢問題。這玩意兒醜得發齁，她剛才竟然想拿它去糟蹋他那張超逸絕塵的臉，簡直罪過。她把帽子掛回去，懶懶的踱回韓俊身邊。“怎麼又不買了？”“你來之前說，你不怕鳥屎……”“那帽子很貴麼？”“……”蘇妍朵被問得啞口，想了想，然後煞有其事的說：“做人要真誠一點，戴了帽子老禿看不見你長什麼樣兒。”“……”防腐木的觀景棧道沿著海岸修得極寬，上麵人來人往，有穿著厚衣服的小孩兒追來追去，還有拍照的大媽靠著欄杆，站在海風裡擺弄絲巾。成片的海鷗在這裡起起落落，遠望著白茫茫的一片，它們不怕人，常年被投喂的習慣讓它們和人變得很親近。蘇妍朵開心得要命，甩開韓俊一路小跑，雙肩書包在身後一顛一顛的，栗子色的頭發被風吹散了，跑起來像一顆會動的複活草。“你……慢點。”韓俊話到嘴邊，沒跟上。他如同沉穩持重的家長一般在她身後，目睹她貪歡撒野，奔向一片廣闊自由的天地。她愛瘋愛鬨，愛裝傻愛撒謊，還愛給他塞人當女朋友，就是不愛好好和他待在一塊兒。成天五哥長五哥短，生怕自己的嘴不夠甜，和他的距離拉得不夠遠，儘在他跟前耍些麻麻賴賴的小聰明。他冷哼一聲，繞開兜售泡泡水的小攤往前走，忽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韓俊。”轉過身，兩個女生正衝他招手。蘇妍朵一口氣跑到人最密集的欄杆前，海鷗在頭頂盤旋，叫聲不絕。長長短短的自拍杆杵成一排，大海，暖陽，人與自然，隨便怎麼框都是好看的。男女老少曬著太陽，不時向半空拋灑吃食，這些動物眼尖，速度也快，常常一個俯衝下來，惹得人群中發出哄笑。愜意的人間呐～。她回過頭才發現韓俊沒有跟上來，不得不四下找人，好在他人高條順，到哪兒都紮眼，隻踮腳張望了一下就看見了。他正站在棧橋一側的石柱旁，和兩個女孩兒說話。她們應該是認識的同學，碼頭離學校其實不算遠，對濱海的學生來說也是個不錯的遊玩地，碰上個把熟悉的人也是常事。韓俊又是那副恭而有禮的樣子，和她們交談總是淺淺的笑著，其中一個有一頭半腰的長卷，說話時一直盯著他。蘇妍朵看他們大概要聊上一時半會兒，於是扯開了麵包的包裝紙，一個人在白花花的鳥群裡找老禿。她往上扔了些麵包，被幾隻紅嘴的叼走了，個個皮光肉滑，沒見有誰得了癩痢的。人多，海鷗多，鳥屎也多，她一邊找一邊換地方扔，還要小心隨時可能砸下來的空中飛翔，停停走走了半天，還是沒發現老朋友。這老禿今天是不是吃飽了在家挺屍呐，天氣這麼好不出來運動，要長成個胖子今年還怎麼飛回西伯利亞去？雲陽大好，她把兩隻手掌擱在腦門兒上擋光，抬頭虛著眼睛往天上瞧，脖子都酸了，就不見老禿，它的兄弟姐妹們飛來飛去倒把她給晃暈了。“個不成器的，肥死你活該。”她嘟囔了一句，把還剩下的一點麵包拋向空中，兩隻輕盈的銀歐過來銜住，撲棱著飛走。她正有些不爽，就瞧見前麵的欄杆旁有個小胖子在乾壞事，手上拿著塑料的吹泡泡棒，正抽打在欄杆上歇腳的鳥兒。這些海鷗都親人慣了，偶爾停在欄杆上梳梳羽毛曬曬太陽，被那小胖子一嚇，都紛紛扇著翅膀逃開。許是覺得好玩兒，他越發抽得起勁，臉上笑開了花。“嘿～哪兒跑來的熊孩子？”她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小胖子手裡的塑料棒，黑著臉說：“乾什麼你？”小胖子被嚇了一跳，手裡還緊緊攥著棒子的另一頭：“搶東西……還給我。”“誰準你去打那些鳥兒的？嗯？”“關你什麼事？”他漲紅了臉，大聲的還擊。“我告訴你，”她伸手指了指頭上的海鷗：“還好你剛才是沒傷著它們，要是你抽到誰的翅膀了，知道會發生什麼嗎？”“不……不知道。”小胖子有點慌了，拿著泡泡棒的手明顯鬆了鬆。“它們都是經過訓練的，沒人告訴你嗎？被誰打了，它們就會衝下來，把那人的眼珠子啄掉，啄成兩個大血窟窿，然後那人就成瞎子了……”“……”“這還不是最慘的，它們會從肚臍眼兒裡把那人的腸子啄出來，叼去喂小鳥，因為小海鷗最喜歡吃人的腸子，血淋淋的嗦起來像麵條……”小胖子聽完臉上的表情要哭不哭的，扔了泡泡棒跑走了。“哼～你跑得倒快。”她皺皺鼻子，轉身對上韓俊清姿素若的臉。“……嚇我一跳，你什麼時候過來的五哥？”“沒多久。”“桃花走了？”他眉頭揚起：“嗯？”“那兩個同學看你都要看出火來了，不是桃花是什麼？……也是，你走到哪兒都能把人迷得暈陶陶的，桃李滿天下嘛。”用詞不當，還一股子酸味兒。“你不喜歡我和彆的女生說話？”“不喜歡，”她眼珠子骨碌轉了一圈兒：“我喜歡你和老三說話，說多久都沒關係，最好說到油儘燈枯……”她這嘴是挺厲害的，除了能編故事嚇人，還能見風使舵不忘為唐一寧賣力吆喝。韓俊沒有接話，看了看頭頂盤旋的海鷗問：“老禿來了嗎？”“沒，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找了好半天。”“怪不得心情不好，在這兒找小朋友吵架。”“臭小子壞得很，不嚇嚇他下次還敢……”“眼睛沒了，腸子也給叼走，應該不敢了。”“……”蘇妍朵把腿搭在欄杆上側頭去看他，哦，對，他是喜歡看恐怖片兒的，說不定和她英雄所見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