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有人嗎?”二人身後傳來一個嘶啞而又親切的男人聲音。這是一個身穿破舊外套的人,一個大白布包裹搭在兩個肩頭,留著紅胡須,背有些駝。“沒有人。”焦班尼聳了聳肩,作為打招呼。那人胡梢略帶微笑,把行李輕輕放到行李架上。焦班尼心頭猛然湧起一陣說不出的心酸和悲傷,他默默地注視著正麵的大鐘。遠處傳來一聲清脆的哨音,火車緩緩啟動。柯貝內拉不住地觀察著車廂的天花板,一隻獨角仙落在電燈上,投下一條巨大的陰影。紅胡子像老朋友似地含笑注視著焦班尼和柯貝內拉的一舉一動。火車速度逐漸加快,芒草與河水交替從車窗流過。紅胡子畏藏書網畏縮縮地向他倆詢問:“你們二位,去哪兒呀?”“想到哪兒就到哪兒。”焦班尼略有些難為情地回答。“那太好了。這列火車實際上哪兒都可以去。”“你去哪兒呀?”柯貝內拉突然氣衝衝地衝那人問。焦班尼愣了一下,不禁笑了起來。這時,坐在對麵的一個頭戴尖頂帽、腰掛一條大鑰匙的男人,也望著這邊笑了。柯貝內拉也不由得紅著臉笑了起來。紅胡子雖然沒有生氣,但麵部有些痙攣,緊張地說:“我馬上就下車,我是靠捕鳥謀生的。”“捕什麼鳥?”“仙鶴、大雁,還有白鷺和天鵝。”“仙鶴多嗎?”“多得是。仙鶴一直都在叫呢,你沒聽到嗎?”“沒有啊。”“現在還在叫呢,你仔細聽。”他們倆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從咣當咣當的車輪聲和風吹芒草聲浪之間,傳來一陣如泉水湧流的聲響。“你是怎麼捉仙鶴的呢?”“你是說仙鶴呢,還是白鷺?”“先說白鷺吧。”焦班尼覺得隨便說什麼都行,敷衍著說。“捉這家夥最容易不過了。白鷺是天河的白沙凝固而成的。她們終究是要回到河邊來的,隻要你在河岸上埋伏等待,當白鷺們飛回來,雙腿將要著地還沒著地的一瞬間,‘啪’地撲上去按住,就抓到了。白鷺馬上就會僵硬,老老實實地死去。之後就不用說了,把它壓縮起來就是了。”“你是說把白鷺壓縮起來嗎?是做標本嗎?”“什麼標本,人們不是常吃的嗎?”“奇怪啦。”柯貝內拉歪著頭說。“沒什麼可奇怪的,你們看。”說著,男人從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大包裹,敏捷麻利地解開袋子。“來,你們看,這是剛捉來的。”“真是白鷺!”兩人不約而同地驚叫起來。十幾隻如同剛才的北十字架一般雪白、光滑的白鷺,平展的身體,緊曲的黑長細腿,像浮雕藝術品一樣摞在一起。“眼睛閉上了吧?”柯貝內拉用手指輕輕觸了觸白鷺那閉著的細長眼,頭上的白冠毛仍完好無損。“沒錯吧?”捕鳥人又用包袱皮將白鷺一層又一層地包上係好。焦班尼還在思索著,這裡到底是哪些人吃白鷺肉,便問:“白鷺肉好吃嗎?”“好吃。每天都有人買。不過,大雁的銷路就更好了。大雁肉質好,又省事。你們看。”捕鳥人又打開另一個包袱,黃藍花斑的大雁,如同亮晶晶的燈盞,同剛才的白簿一樣,閉著鳥喙,平整整地摞成一打。“這些大雁即可食用。怎麼樣,二位嘗嘗吧。”捕鳥人輕輕拽了一下大雁的黃腳丫,隻見那裡如同巧克力一樣,一下子就掰開了。“怎麼樣,來一塊吧。”捕鳥人又把它掰成兩瓣兒,遞給他倆。焦班尼嘗了嘗,心想:原來這是點心呀!比巧克力還要香甜。可是哪兒會有這種大雁飛來呀?這個人一定是哪個地方開點心鋪的吧?而我小看這人,卻又吃人家的點心,實在太卑鄙啦!可嘴裡還是不停地嚼著。“再吃一點吧。”捕鳥人又打開包袱。焦班尼還想吃,但到底推辭說;“不了,謝謝您。”捕鳥人又轉向坐在對麵的那個掛一串鑰匙的人。那人謙卑地摘下帽子。“這,這是您留著做生意的,真過意不去呀!”“您彆客氣。您看今年候鳥來勢如何?”“哎,實在多得很。前天夜裡,上第二班崗的時候,到處都打來電話,抱怨說不該在規定的時間內把燈塔關掉。真見鬼!又不是我關的。候鳥成群結隊地從燈塔前飛過,把燈塔圍得嚴嚴實實。我有什麼辦法!這些混帳東西,都跟我訴苦,我也無能為力。於是我就對他們說,你們去找那位身披鬥篷、嘴巴和腿細得出奇的肮臟後生去好了。哈……”芒草已消失,從對麵田野上射來一道強光。“白鷺為什麼費事呢?”柯貝內拉早就想問。“那是因為吃白鷺肉的時候,”捕鳥人又轉過身來對著這邊。“要先將白鷺在天河光亮處吊掛十幾天,或在沙土裡埋上三四天。那樣水銀才能全部蒸發,然後才能吃。”“這不是鳥吧?是普通點心吧?”柯貝內拉心想,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鼓起勇氣問道。捕鳥人顯得十分慌張地說:“差點忘了,我得在這兒下車了。”說著起身拿行李,一晃人就不見了。“哎,人呢?”兩人互相望著對方,莫明其妙。而燈塔看守卻笑眯眯地舒展身子,順著兩人旁邊的車窗向外張望。兩人也同時望去,隻見剛才還坐在這兒的捕鳥人已站在河邊一片散發著黃藍色澄瑩磷光的鼠曲草地上,神情嚴肅地張開雙臂,凝視天空。“在那兒!他樣子好奇怪呀!好像又在捕鳥吧?鳥兒再不來,車就要開了。”話音未落,黛蘭色寥廓的天空中,剛才那樣的白鷺嘎嘎地叫著,如漫天雪花紛紛揚揚飄落下來。捕鳥人像有約在先,樂嗬嗬地將兩腿叉開六十度,雙手依次抓住白鷺逐漸收縮著落下的黑細雙爪,裝入自己的布袋。白鷺宛如螢火蟲,在袋子裡閃閃散發出藍色光芒。然後漸漸熄滅,最後慢慢地變成灰白色,安祥地合上眼睛。更多的鳥兒沒有被捕獲,平安地落在天河沙灘上。仔細望去,在鳥爪落地卻還未著地時,鳥爪恰如白雪融化一般收縮、變平,轉眼間像熔爐裡流淌出的鋼水,向沙地和石子上擴散。不久,白鷺的鳥形便顯現在沙麵上,而那鳥形也隻是閃爍了兩三下,便消失了。沙灘上一切如故。捕鳥人往袋子裡裝了二十幾隻後,突然揚起雙手,做出中彈士兵臨死前僵硬的姿勢,隨即消失不見了。此時,焦班尼旁邊傳來熟悉的講話聲:“啊,真痛快!正好可以不費勁地掙幾個錢。沒有比這再好的事兒啦。”焦班尼轉身一看,捕鳥人正在把剛剛捕到的一隻隻白簿整理好,摞在一起。“你怎麼一下就從那兒跑到這兒來了?”焦班尼覺得事情既合情合理,又似乎不合情理,就問捕鳥人。“為什麼?我想來所以就來了!你們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焦班尼一下子被問住了。是呀,自己到底從哪兒來的呢?他百思不解。柯貝內拉也紅著臉,好像在思索什麼。“噢,我明白了。你們大概是從遙遠的地方而來。”捕鳥人儼然恍然大悟,他落落大方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