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四目相對,碰撞間火花晶瑩纏綿,卻在下一瞬,歸為平靜暗湧。那短短的一瞬,卻被太後儘掃眼中,她不動聲色的輕咳一聲,端起茶盞啜了一小口,若無其事的看向周貴妃:“你這孩子,心中也在擔憂皇上和父親吧……”她深深歎息著,不勝唏噓:“可憐見的,男人們出征在外,母親妻兒們,卻始終懸著一顆心哪……”她揮了揮手,示意那青年退下:“既然你一無所知,我且信你,不過皇帝的安危非同小可——告訴你家將軍,讓他謹記莫忘!”青年將領恭謹行禮道:“請太後娘娘寬心,皇上的輦駕正在回京路上,隻是傷勢未癒,一路上會慢些行進。”太後聽了,不置可否,目視他退下後,深不見底的目光,在周貴妃的臉上停留片刻,才淡淡道:“我也乏了……大家請回吧。”皇後跟著她回到後堂,便迫不及待道:“母後,周貴妃和這偏將間,怕是很有些瓜葛吧?!”她抿唇冷笑,美目中已帶上了鄙夷的神氣:“好一個將軍虎女,哼哼!”太後端坐如儀,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安詳的笑意:“我已經讓人盯緊他們了……若有苟且不軌,可就地擒拿——我倒要看看,周浚的臉往哪裡放?”皇後聽得心花怒放,滿是幸災樂禍的神情,想起周貴妃平日裡的孤傲跋扈,心中快意無限。她又和太後說了些閒話,才辭了出來,出宮門時,卻見一個宮女的身影,急急朝外而去,皇後依稀記得,這是今日為太後侍奉茶水的那個。怎麼這麼匆忙,真是沒規矩……她漫不經心的想著,旋即便將它置之腦後,跨入了自己的宮轎之中。……齊妃拈著手中素雅凝香的信箋,一時沉吟未覺。她身上披著一件秋湘色惠繡外袍,本來豔麗威儀的麵容,很有幾分蒼白。她這一陣身體欠佳,受了些風寒,幾位老禦醫都請來診過,卻始終不見好轉。前幾日,稍稍有了些精神,卻正趕上嬪妃們為皇帝去寺院祈福,她素來要強,也掙紮著去了趟,回來又發了一夜高燒。如此往複,總也不見大好,今日身上爽利,正要出去走走,卻在廊下木柱上,撿到了這樣一封信箋。信箋以飛棱深深紮入柱身,展開一看,那剛毅清秀的字跡,隱約是周貴妃的手筆——她約我今晚亥時初分,在飛煙閣相會——會是什麼事呢?齊貴妃很有些疑惑,她托著香腮沉吟著,心中疑惑叢生。雖然兩家目前關係緩和,卻也是各有門牆,周貴妃生性高峻,如今卻這般的鬼祟,約她夜晚相見,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呢?她心中飛快揣度,想起今日午後,有彆的嬪妃來探她,道是周大將軍派來了使者,傳來了大捷的消息。難道是和使者有關?她百思不得其解,終於還是決定赴約。晚飯後,她的精神很好,和侍女們玩了會繞繩開解,便帶著貼身侍女香盈,出門散步去了。飛煙閣在雲慶宮的南右方向,共有七層,一向是妃嬪們登高賞景的地方,四壁有曆代傳奇人物的畫像,都是栩栩如生,如見真人。齊妃讓香盈在外等著,自己輕挽裙裾,嫋娜而上。狹窄的樓梯,由烏木拚合,在昏暗中,閃著近乎幽藍的光芒。幾座宮燈在夜風中飄搖明滅,將整座樓映得詭譎幽靜。樓梯迴環,彷彿高聳臨天,永無儘頭,齊妃才走了一小會,就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一種顫慄的恐怖,從她心中升起。她手腳微微顫抖,好不容易,才登上閣頂。銀白微紅的圓月,帶著妖異的冷光,刺得她眼睛生疼——齊妃隻覺得身後一陣劇痛,利刃生生破開胸骨的聲音,在體內清晰爆裂。她無力的跌倒在地,映入眼簾的,是檀木地板上的一方玄色絲帕,上繡點點紫蕾……玄色幕天席地捲來,紫色瀰漫成血,肆意汪洋——這是她在人世間,最後見到的瑰麗光景。……晨露隻覺得自己一直在黑暗中徘徊,水淹沒了她的頭頂,她如胎兒一般,在水中載浮載沉……有一陣,她有些清醒,眼前晃動的,是各個人影,而不是水波,但也許,這也是幻覺。彷彿有人在耳邊低喊,她努力想睜開眼,卻絲毫使不上勁。整個人,好像又在水中上下翻騰,又好像不是,那顛簸震晃的,也許是馬車……?許多離奇的幻景,從眼前劃過,卻終究是浮光掠影,曇花驚夢。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喉嚨一陣刺痛,顫抖著唇,她終於發出了第一聲呻吟。“醒了嗎?”驚喜的男音,在耳邊響起,她的眼睛艱難睜開,眼前模糊浮現的,是瞿雲擔憂狂喜的神情。他端起一杯熱茶,從她唇邊小心餵入,兩口下去,晨露才覺得渾身有了一絲力氣。她渾身筋骨都在劇痛,聲音嘶啞的有如烏鴉:“這是哪裡?”“你已經回到宮裡了!”瞿雲道。下一刻,外間傳來隱約的喧嘩聲,聽著雖小,卻越來越近,也越發激越。“宮裡為何如此吵鬨?”晨露嘶啞著聲音問道,瞿雲看著她,露出了一道無可奈何的苦笑——“此時此刻,宮裡比街市還要熱鬨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