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殿中微有騷動,群臣交頭接耳,莫衷一是,安王長跪於階下,目光卻是桀驁不羈,他微瞥了一眼皇帝,正要開口反詰,卻見禦座後的九龍騰天玉屏後,幽幽傳來一聲輕咳,一道飄嫋重染的裙裾邊角,如煙雲一般從中飄過。是誰?!如此朝會之上,是誰,竟敢如此恣意,避於屏風之後窺聽?!他心中暗詫,一時閃神,卻聽平王道:“萬歲息怒,三哥素來心直口快——不過長史一事,仍希望萬歲從長計議——就是臣等體諒陛下的苦心,史筆如刀,仍不免有七步之譏啊!”皇帝一聽這話,怒不可遏,他臉色雪白,“砰”地據案而起,冷聲道:“哼……比出了曹子建,如此誅心之罪,也要讓朕承擔嗎?!”此時殿內多數人已成了木雕泥塑,僵跪在地聽藩王們與皇帝鬥口。齊融見不是事,站起身來,用冷峻嚴厲的目光向殿中各個角落掃去,他是朝中元老,威望既高,門生故吏也極多,如此威懾下,會場氣氛安靜了不少。他麵上沉穩,心中亦有些不安,卻見殿外門扉半啟,縫隙中隱隱可見無數人影晃動,不禁心下更添狐疑。……孫銘自從晉陞為京營將軍之後,很是謹小慎微,此次藩王入京,皇帝有意無意間,仍將京畿治安交託於他,便更不得安閒了。藩王們麾下的驕兵悍將,很是鬨出了些亂子,這些孫銘都隱忍不發,連一些物議譏諷,也是充耳不聞。這日他朝食已罷,穿齊了甲冑,便來到校場,剛看了一會,便見大營門口有煙塵瀰漫,有幾騎人馬身披玄色鬥篷,被衛兵阻住,正僵持不下。他由台上起身,邁步上前看個究竟。“此乃軍中重地,什麼人敢擅闖?!”衛兵氣勢肅然,正要嗬斥,卻見正中一人,通身上下都以黑紗遮掩,由那重重紗裳中,露出一雙寒潭似的黑眸——衛兵乃是久經沙場的悍卒,卻被她這一瞥之下,為這森然威嚴的氣度驚於當場。孫銘倒抽了一口冷氣,多年沙場鏖戰,也不曾有這一瞬的驚駭,那人終於開口——“久聞孫將軍大名,今日終於得以一晤。”她聲音清冽,有如珠玉落地,冰雪破堤。“你是……?”有如花瓣一般的纖纖玉手伸出,她手持一柄古樸寶劍,其上古篆,斑斕可辨。“這是萬歲的佩劍……”孫銘大驚之下,依稀想起前一陣的宮中逸聞,心中隱隱猜到了她的身份。那女子輕挽紗絹,將雪白麵龐微微露出,目光流轉間,輝光神韻,非同凡俗,髮間一枝珠簪,在日下灼然生華。“孫將軍,宮中亂像已生,我代皇上前來,請速派將士封閉城門,阻止任何人等出入!”她手握韁繩,決然而道。孫銘渾身一顫,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稚嫩清秀的女子,皺眉道:“事關重要,豈可因你一言而決……”他話音未斷,但聞滄啷一聲,長劍倏然出鞘,映著晨間日光,雪光灼烈,龍吟之聲乍起,驚破棲鴉無數——一片黑羽漫天中,光華幾欲破天。“此乃天子禦劍,皇上交於我手,囑曰:如朕親臨——將軍還有什麼疑慮?!”那女子聲音不大,卻是詞鋒逼人,清冷之外,自有一種凜然高華。孫銘凝望著她,良久,才單膝跪地,斂眉垂首:“臣,遵旨。”……京城的百姓如往常一般,便要開始一日的生活,驀然間,街頭人流瞬間分來,倉忙之中,但見鐵騎如雲,喧囂疾馳而去,其後跟有無數精悍步卒,殺氣肅然。他們呆呆看著,宛如夢中一般,凝望著這些京營精銳,小聲議論著,難掩驚惶。響鞭急作之下,孫銘一馬當先,快如流星一般,轉眼間已趕到城南,城門守軍聽得遠遠傳來策馬之嘯,由城樓高初探頭來看。“封鎖城門,不許任何人入內!!”孫銘放聲高喝,熾熱的日光照著他的麵容,嘴角露出一絲憂慮的刻紋,汗珠流淌而下,他隻覺得苦澀。守衛頭領遙見是他,大吃一驚之下,忙不迭喝令,讓守軍關攏城門。沉重拖曳的鐵索聲響在大地上震動著,驚惶的百姓議論閃避著,眼看城門徐徐合攏,那波光粼粼的護城河消失至一線,孫銘剛要鬆口氣,卻聽門下有粗獷人聲——“這是什麼意思?!青天白日的,關什麼城門?!”孫銘縱身上了城樓,卻見一彪人馬源源而來,最先抵達的叫嚷著,用手推擠城門,強行將本隻一線的空隙,生生扳折加大。他們身上的甲冑在日光下閃爍生輝,孫銘的心,卻在這輝光中逐漸沉下——這是安王麾下的將士!他強壓住胸中的怒火,站於城樓之上。高喝道:“站住!!”他凝望著城門間停止行動的兵士,徐徐道:“爾等奉聖命駐軍郊外,為何擅自進京?!”領頭的校尉身著明光甲,一身鋥亮,他連眉眼都帶著驕橫,笑道:“我們在郊外呆得悶了,去京城散散心,有何不可?!”孫銘望著遠處源源而來的隊伍,心下冷笑,道:“這麼多人一散心,未免太過隆重了……”那校尉趾高氣昂,痞笑道:“我們本是土包子,習慣了一起走路,一起去開開眼界!”孫銘沉聲喝道:“奉聖上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汝等悉數退後!”那一隊將士卻不聽命令,口中嬉笑著,手中兵刃,卻有意無意的出鞘上弦。孫銘濃眉一揚,正要最後通令,卻聽身邊箭矢破空之聲大作,一片黑鴉鴉的箭雨,幕天席地一般,朝著城下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