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以羅袖拭了仍是不止,銀牙將紅唇咬破,鮮血蜿蜒而下,那素來齊整的髮髻,也因她劇烈的顫動而散落披散。“是你啊……”近乎夢囈地重複著,太後眸中的光芒狂亂明亮。“這一切,原來是你在作祟……”她刻骨銘心地大笑著,咬著牙,一字一句道。“是我。”白衣紛飛間,晨露已經到了她眼前。輕軟的錦繡衾褥因著太後的狂亂而滿榻散亂,她不停咳嗽著,身不由己地朝身後蜷縮。“你在害怕嗎?”清幽的聲音淡漠低沉,彷彿隻是在這秋夜豪雨中敘談天氣。“其實你完全用不著害怕的……我絕對、絕對不會殺你的——就是皇帝本人,也不願蒙受這弒母之名。”“二十六年來,我在黃泉之中受儘業火焚燒之苦,唸唸不忘的就是你跟元旭哪……若是讓你輕易死去,豈不是太過順心遂意?!”太後咬牙蜷縮在牆角,幾乎癱軟,那聲音卻仍在耳邊繼續——“我要你好好活著,萬壽千秋的活著……等待你的,不是什麼太後的尊榮,而是世人的恥笑和唾罵——你跟王沛之的淫亂曖昧,已經被加油填醋,在市井間廣為流傳。”“而你,失去了所有的權柄威權,卻要頂著淫婦之名,在這深宮中苦度春秋——看到那樑上的香爐嗎,這熏香能讓你與手下亡魂們相見甚歡。”晨露朝樑上輕擲,小塊的香料被準確地扔入其中,熏香的芳馥頓時又濃鬱了幾分。太後蜷縮在一角,閉眼不看,卻仍是情不自禁的,發出低低的呻吟。“鬼魅的慘叫聲,是不是悅耳非凡……”晨露微笑著問道。“慈寧宮中典雅大氣,實在是個養老的好地方……你就在此慢慢消磨殘生吧”晨露說完,翩然轉身離去,身後傳來太後狠毒的低喊——“你仍是輸給了我……皇帝是我親身所出,我的血脈,將會永遠溶入皇朝之中。”晨露推門的手驀然頓住,回過頭,兩人的目光對上——那是同樣狠絕怨毒的,要將對方挫骨揚灰的火焰。這一生一世的糾葛搏殺,到今日終於有個了結了。晨露笑得清淺寧靜,世間萬物在這一笑間彷彿停止——“既然如此,我會將林家的血脈……從天朝完全清除。”她幽幽而道,轉身離去,隨著殿門的開闔,寢殿中又陷入了一片迷離——那是永恆的、沉溺至死的黑暗。太後倒在榻上,神誌逐漸模糊,鬼魅們陰森獰笑著,又逐漸糾纏在她身旁。她以最後的一道理智支撐,露出一道詭異笑容——那詭異中顯出得意和狂妄,讓她的麵色越發蒼白,她以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你輸了……我手中的這張底牌,會讓你……後悔莫及。”氤氳紫煙又起,即使是指甲掐入的痛楚,也逐漸消退不了眼前的鬼魅,太後顫抖著手,無比艱難的,從小衣中摸出一把物事。僅長三寸的小刀,如水的鋒刃上纏有一道紅線,稚嫩可愛。這是三十年前,韃靼人索拿她侍奉王子時,年幼的她暗自準備下的——寧可自儘,也絕不玷汙貞節。那時候,她還是懵懂的少女,滿心裡想的,也不過是找個可心的良人,執手結髮,相隨一生。那之後,為何會變成這等局麵呢……太後微笑著問自己,卻也答不上來。手腕顫抖著用力,清芒一閃,血霧暴起,眼前的一切便逐漸黯淡。宮室軒敞空寂,窗外的禁城黑影幢幢,燈燭帶出一點殷厚的紅,一絲絲融進濃濁的黑,終於不見影跡。更漏的聲響被那喧囂大雨遮蓋,隻有那廊下的鐵馬,清泠泠的一陣脆響。……晨露在雨幕中毫無遮擋,隻是緩步向前。喧嘩的雨聲在她的耳邊轟鳴,眼前的宮室帝闕,彷彿一寸寸的在眼前崩塌碎裂。“從天朝……完全清除嗎……”劇烈的絞痛從胸中升起,她放聲大笑,笑聲無比淒涼,連暴雨的巨響也遮蓋不住。……澗青看到眼前被水淋透的主子,不免驚詫,她正要起身準備巾帕,晨露止住了她——“等天一亮,就去請齊融過來一躺。”澗清正要開口,卻被她的神情嚇了一跳——晨露眼中的些許暖意,已經消失殆儘,所有的神采,彷彿都冰凍玉碎,刺得人眼生痛。“接下來,就是你了……皇後!”……當閣臣們上奏廢後時,元祈很是躊躇。“皇後雖然無德,卻也並無顯惡,與太後的陰謀更是無涉,貿然廢黜,天下將會如何驚詫?!”在齊融的支持下,有禦史風聞奏事,道是皇後使用厭勝巫覡之術,在今上親征之時,秘密延請術士來宮中作法。皇帝雖然半信半疑,卻仍是派暗使加以調查,結果卻讓他勃然大怒。皇後並不信佛法,卻對玉虛道人吹噓的那一套深信不疑,她表麵請玉虛來“祈福解難”,實則卻以巫蠱之術詛咒皇帝。玉虛在受刑後,馬上交出了刺有今上生辰的人偶,並供出皇後曾有“今上刻薄寡恩,如不以幼主替之,天下亦不得安寧”之語。事已至此,皇帝仍是半信半疑,一聲令下,宗人府與慎刑監在昭陽宮中大索,不僅發現了其他的針刺人偶——有太後,晨妃,甚至是梅妃的,還在供奉巫蠱的密室中發現了一個滔天秘密……皇帝接到整整十頁的奏報,氣得寢食不思,終於下詔廢後。“我要麵見皇上……你們這些奴才給我滾開!”皇後在眾人的拉扯下,絕望而嘶啞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