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終章(1 / 1)

宸宮 沐非 1326 字 2個月前

晨露在風雪中疾奔,雪粒紛紛揚揚,由小變大,逐漸現出六角的輪廓來。冰涼的雪片打在她的臉上,她什麼也感覺不到。街上人流稀疏,大家看夠了封後儀式的熱鬨,此時紛紛回家休憩。一路行來,即使有寥寥幾人見了她,也隻覺一道淡影晃過。朱雀大街的左側,便是國欽寺了,此時雖然夜色已深,卻頗為熱鬨——寺中正在放焰口,善男信女們各個合什為禮,十分虔誠。晨露遠遠瞥了一眼,見那慧明禪師身著紫金袈裟,一派寶相莊嚴的站在高台之上,正在宣講佛理,她滿心痛憎,哪有心思去管,正要轉身而去,卻聽身後有人低宣佛號道:“施主身上怨憤纏繞,鬱積與心,隻怕於己不利。”她詫異回身,但見一位老僧身著白舊僧袍,雙目炯炯,麵相清奇已極。“與己不利?”她冷笑著低喃,回道:“上蒼不仁,為善無福,做惡不罰,人皆負我,不得一日暢快……這樣的日子,就算苟活百年,又有什麼意味?”“施主差矣,俗世中所謂“人在做,天在看,話雖俚鄙,卻一語中的——就是施主您自己,若沒有之前的廣大福緣,又哪能逆轉陰陽?”晨露悚然一驚,急問道:“你到底是誰?”“一介比丘,無足掛齒。”“上天讓我重生,卻仍是難挽舊時——那些罪魁禍首,一個個都遁入黃泉,而我真正在意的,卻永遠咫尺天涯!”“施主如何看我佛門的忍恕之道?”“修行之人與人為善,遁出紅塵外,當然如此。”“此言差矣,佛菩薩亦有金剛怒目之相,不除惡,又何來善?我佛以真經渡化世人,又何來愚忍之道?”老僧微笑著歎道:“隻因恨由心生,欲傷人,先傷己——對方既然與你有所嫌怨,當然希望你不利,你遵他心意,任由恨意腐蝕靈竅,豈不是愚不可及?”“這道理我也懂,隻是我心中憂恨綿長,不可斷絕,又要如何放下呢?”老僧雙眉微顫,突然大喝一聲,天地間,隻聽那一聲“咄”音——“汝心在何處?來,吾為汝安之!”(注)晨露耳邊嗡嗡作響,她一時茫然,心在胸腔中劇烈地跳動,彷彿在回應老僧的一聲。不知過了多久,好似千萬年,又好似隻是一瞬,她才緩緩抬頭——“佛家當頭棒喝,果然名不虛傳……”她輕歎一聲,似悵然,似開釋,轉身即走。她步履如雲,所以沒有聽到身後慧明禪師的驚叫——“太師叔,您怎麼出來了……”那老僧望著她飛奔的身影,並不回答慧明的呼喊,居然露出了一道神秘的笑容,頑皮而冷峻——“我佛雖然慈悲,卻也有阿鼻地獄為作惡者而設,這位女施主的一些故人,大約會在那裡吧……”……轉眼時光飛逝,宮中的日子平淡乏味,卻又內含驚心動魄。封後那晚的一場驚變,讓乾清宮的主殿被破壞殆儘,皇帝一一切諱莫如深,隻是吩咐人修整了事。年輕有為的兵部堂官裴楨,於那一夜在自己府邸飲藥自儘,幸好僕從發現得早,才險險救下。他的遺書隻有八個字:已報君父,卻負恩人。皇帝聞後,將他喚入內廷囑咐良久,裴楨淚流滿麵而出,此後鞠躬儘瘁,為民直言,朝野口碑絕佳。那一片前朝廢墟中,廢棄多年的宸宮不複往日的空寂,而是聚集了許多宮人僕役。當西廂被挖地三尺後,皇帝終於親眼看到了一具白骨。他不顧眾人勸阻,親自跳下坑中,小心翼翼的抱起那具殘缺嬌小的屍骨,淚水終於流了下來。“母親……”他喃喃道,生平第一次在人前哭泣。直到淚儘,他才慢慢抬頭,掃視著眼前這寂寞空庭——“這裡……就是宸宮嗎?”他想起那清冽出塵的女子,一時竟無法想像,這便是父皇和她恩愛繾綣,反目成仇的宿命之地。鮫綃塵染,朱紅儘頹,這天地間的寶意輝煌,到頭來,不過委於塵埃,與誰儘說?十二月初六,皇帝以太後之禮將生母下葬,陵墓簡素肅穆,卻與先帝的陵寢毫不相連。“母親在天之靈,想必也不願跟父皇扯上乾係吧!”他對著瞿雲淡淡道,後者見他眼中的悲慟,一時亦是歎息不已。十二月十日,在一個白雪飄飛的夜晚,梅妃為他誕下一名皇子,隨即撒手人寰,香消玉隕。皇帝那一夜,直直立在殿外,任憑風雪將他全身覆蓋,卻也不動不語。親自抱過那滿身血汙的嬰孩,他靜靜諦聽著殿中的哭聲,輕歎道:“都走了……”這一刻,他佇立階前,仿若一座雕像一般。整個冬季,宮中都是異常沉寂,皇帝雖然如常處理政務,卻彷彿失去了所有的熱情,眼角沾染了風霜和淡淡疲倦,一眼望去,隻讓人生出無限蒼茫。十二月十,邊關傳來警訊,忽律可汗終於逝去,臨終竟然隻將本族族長之位傳給幼子,至於草原共主的大位,他的遺言是——“最強者居之!”這一句雷霆萬鈞,韃靼眾部頓時蠢蠢欲動,欲以武勇奪得至高位,中原頓時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機。皇帝不顧重臣勸阻,禦駕親征,臨行前,更有託付幼子等不祥之語,眾皆觫然。這一場鏖戰延綿月餘,天公亦是不做美,雨雪不停,中原將士不適氣候,苦戰之下,仍是膠著。此時皇帝身先士卒,將士們無不敬佩,卻也埋下了種種安全隱患。當飛舞的箭石如雨一般傾瀉時,皇帝眼中一絲害怕也無,隻是平靜地閉上眼,近乎解脫。他沒有等來預料的痛苦,愕然睜眼,隻見塞上千裡冰原之中,一騎遠馳而去,近處的敵軍皆雙目圓睜,死於當場。這一拖延,援軍終於到來,眾人將皇帝圍個水洩不通,他卻瘋了似的掙脫了,狠命策馬追去。“晨露!!你回來!”彷彿聽見他的嘶喊,白衣人微微回頭,卻終於掉轉馬頭離去。……艱難鏖戰之後,終於在冬儘時大勝而歸,皇帝麵對諛詞如潮,一時興味索然,他謝絕了賀宴,隻是緊閉殿門,枯坐其中。恍惚間,他好似看到晨露白衣勝雪,緩緩而來,手中持一枝紅梅,望之如天人降臨——“梅花開得真美……”她微笑道,笑容毫無陰霾,隻見一片清新明麗。她伸出手,皇帝遲疑著,卻終於欣喜若狂的接過。“跟我一起去看花吧!”她的手,冰涼透骨,皇帝一個激靈,驀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那份涼意,竟是窗子半啟,將禦案吹得冰涼所致。他的心,頓時由欣喜跌入冰窖之中,極端的絕望,讓他心灰如死。等等!窗子開著?!他彷彿被什麼燙著了,跳起身來,如孩童一般瘋癲的跑到窗前,果然有一道獨特的、白梅一般的清新體香——他顫抖著手,從窗欞上拔下那支羽翎,取下薄薄一張信箋——飛揚清逸的字跡一如從前,卻多了幾分沉穩內斂:“聞道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一月廿日初晨,與君共遊雲海。”她真的邀我春日賞花……!皇帝這一瞬近乎狂喜不能自已,彷彿怕這信箋飛走,他緊緊攥著,唇邊卻是露出了久違的暢快笑容。這一刻,他隻覺寧靜喜樂,心緒開闊,這一生,彆無所求了。一陣清風吹入,已不複方才的冰涼,而是稍稍帶上了春日的微暖——春天,終於來了……注:《傳燈錄》中,菩提達摩的大弟子慧可求法,達摩道:“除非天上下紅雪,方可收汝為徒”。慧可立於雪地之中舉刀斷臂,鮮血染紅了白雪。但他俗塵終究未了,有一日忽然對達摩道:“和尚,吾心不安!”達摩說道:“汝心在何處?來,吾為汝安之!”《宸宮》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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