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聲朗朗，回蕩在晨曦的新嫩裡，把春娘的臉兒映成一團錦繡，俏美之極。韓良坐在堂下，口中跟著夫子念誦書文，心裡卻很有些不自在。如今已上課兩天，燕吉也從海州回來，紀承沛竟然沒有任何異動，每天在課堂上歡聲笑語，像是沒事人一般。韓良絕不敢認為紀承沛就這樣善罷甘休，對方越是故作平靜，就越說明疾風驟雨早已醞釀，隨時會打將下來。“他們在暗我在明，他們勢大我力薄，今後一段時間，我最好先呆在侯府之中，儘快將靈鬼相練到真氣的境界，那時便能多幾分自保的能力，忍人一世縱然不能，忍一時卻是無妨。”韓良在心裡將靈鬼相的心法緩緩流過，一邊暗暗可惜，無法覓得三娘的蹤跡，否則設法將其拿下，逼問出《太陰鬼籙》來，自己就算立馬離開京城那也無妨。“照霍小玉透露，她自己的修為已到了身相八層開識的境界，所以才能神靈重鑄，記起前生往事，而三娘既有《太陰鬼籙》在手，又是一方強豪，必然已經練就法相，法相身相，天差地彆，也不知我這件法寶能夠捉得住三娘那等高手否。”又想起自己雖然得了一本空白經書，連身相八層的鬼類都能捕捉，威力不凡，卻終究沒能夠找到《紅塵經》的下落，大有不甘，心中萬念，一時定不下來。此時忽然聽到大門吱呀一聲響，前麵搖頭晃腦的夫子立刻住口，急急走向門口，跪下恭恭敬敬喊了一聲“微臣參見陛下”。其他學生見狀也連忙起身下拜，山呼萬歲。韓良心中對皇權未必就有多尊重，此時卻也不得不隨著拜伏下來。就聽一個清朗威嚴的聲音說了聲“平身”，韓良起身抬頭一看，隻見眼前一群人中，最前麵當中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看他穿著，顯然正是大漢天子武帝劉錦，劉錦身旁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估摸乃公主一類人物，還有一個老年公公，自然是皇帝的親信太監了。其餘人除了燕玄外，有一個七旬長髯老者，韓良認得正是太學院長官祭酒大人，而老祭酒身邊也有一個身形修長，豐姿玉立的少女，韓良雖然不識，卻能猜到，此女定是被諸多太學院生談論仰慕的祭酒孫女梅芊芊。劉錦看了看眼前的年輕學子，甚覺欣慰，微笑道：“朕早知神威侯有一，許多少年才俊在此讀書修藝，此番一見，果然都是一表堂堂，極為不凡，他日朕之江山，諸位便屬棟梁大柱，定能生出一團繁華錦繡來。”皇帝說完，一眾學生都覺欣喜，便又拜伏下來，山呼我皇聖明，韓良有些不耐，卻又無可奈何，絲毫怠慢不得。劉錦笑眯眯把眾人叫起，轉頭對身邊的燕玄道：“卿家不是還安排了一場大戲要給朕看？不如也讓這些孩兒一起隨去，新年春好，正須普天同樂。”燕玄笑道：“陛下聖明，微臣正有此意。”便對眾學生道：“諸位學子，天子降聖眷於爾等，且隨同前去，看一出繁花劍舞。”當下一乾人等便都隨著皇帝和燕玄往侯府東院而去，學生們不明白那劍舞是什麼東西，但知道定非俗物，個個都很興奮。到了東院，進入侯府一座花園，中間乃是一個碧湖，湖上生了許多葉大如荷的水草，湖周圍各色奇花異草規則排列，有些已經盛開，有些還在含苞欲放，湖光園色，秀美之極。湖邊還有一個華麗大氣的亭子，眾人進入亭中，武帝劉錦坐了大位，老祭酒、夫子和神威侯也得了一個位置，坐在劉錦兩旁，其餘人都是恭恭敬敬站立在後麵。此時又有燕玄的妻妾前來給劉錦見禮，平身之後遠遠站在亭外觀看。等一乾繁文縟節過去，就聽侯府大總管陳長泰對著湖對麵喊了一聲：“有請裴三娘子，為大漢聖武皇帝陛下獻舞。”陳大管家的聲音落在韓良耳中，頓時讓他心中大動，三娘這個名字在他心裡實在刻得太深，連忙屏息往對麵看去。隻見對麵一座玲瓏典雅的樓閣中，婷婷嫋嫋走出一個女子，二十上下年紀，容顏絕美，穿一身華麗霓裳，手執亮閃閃的雙劍，風華絕代，豔光逼人。出了樓閣，那女子將雙劍一劃，忽而把一個雍容修美的身體飛起，好似碧波仙子淩空虛渡，飛到湖中，穩穩落下，俏生生踩在一片水草大葉上，仙姿玉立，渾不似凡塵人物。“見過陛下，我皇萬歲，萬萬歲。”裴三娘合攏雙劍，朝亭中恭恭敬敬施禮，聲音清朗空靈，聽在人耳中，又覺迷離，又覺柔美，舒坦之極。站在後麵的學生都是十幾二十歲的青春少年，儘管多為權貴子弟，對女人早已輕車路熟，此時卻仍然各顯呆容癡態，若非想著皇上和侯爺都在場，儘力克製，幾乎就要衝上前去，呼喊出聲。“此女和小柔姑娘簡直不分軒輊，可堪雙璧……不，不對，似乎她還要比小柔姑娘更勝一籌。”紀承沛癡癡地想著，隻覺渾身酥麻，仿佛到了天上一般。韓良心中卻是百轉千折，既盼這個裴三娘子就是霍小玉口中的三娘，又覺世間事哪會如此湊巧，簡直太不真實。“三娘乃是鬼類，就算她練成法相，可以以人身在世間出沒，但這座園子裡，燕玄乃當朝第一大將軍，修為深不可測，陳管家聞說也已練就法相，十分厲害，更彆說皇帝貼身的老太監，看著滿麵笑容，其實完全摸他不透，他要保護皇帝安危，免不了也是絕頂高手一個，這麼多高手難道便看不出區區鬼身？三娘再沒腦子，也不會認為自己能夠瞞天過海吧？”分析了一番，韓良將眼前的裴三娘定性為一個身懷修為的普通舞者，但仍然分外留意，絲毫也不鬆懈，他知世間機會隻會留給時刻準備的人，一時疏忽，很可能錯過無數。裴三娘亮相完畢，燕玄對身邊的劉錦道：“此女一身劍器舞藝，聞名天下，此番著人邀來，為陛下舞蹈一曲，以助我主文治武功，盛世天朝之興。”劉錦微笑點頭，問湖中的裴三娘道：“不知三娘子今日要演什麼舞蹈？”裴三娘道：“小民素知吾皇文韜武略，乃千古聖帝，十億子民莫不銘感於心，又知陛下識人善斷，神威侯爺、驍騎大將軍便是陛下慧眼看重，征戰四方，開疆辟土，贏得燕千裡美名，小民微賤，不敢輕言陛下千秋功業，今日隻把一曲《燕將軍滿堂勢》獻與天朝忠勇能臣，願我大漢賢才輩出，共助陛下江山萬代，名流千古。”劉錦大喜：“朕之賢臣，猶勝朕之本身，三娘此舞大善，且速速獻來，讓朕等開一開眼界。”眾人都知道燕玄數十載征戰，為大漢朝贏得了千裡疆土，所以被朝野讚譽為燕千裡，裴三娘這一曲劍舞既讚美能臣，又逢迎聖帝，得體之極，陛下自然歡喜。當下裴三娘將雙劍一展，忽地就有兩道銀光匹練般飛舞起來，劃破朝雲晨靄，卷起紅霞萬丈，頃刻間奪儘天地顏色，如千軍待發，又如滄瀾怒嘯，雄渾不儘。忽地劍勢一變，靈光勁射，層巒疊嶂，席卷飛騰，縱橫睥睨，好似億萬精兵猛將衝鋒陷陣，直取敵酋。忽地劍勢再變，煙流雲散，錦繡鋪陳，飛花濺玉，儀態萬方，正好東天日醒，這錦繡裹定一輪新日，摩挲著濺起萬點金沙，灑落下來，輕絲垂簾，掠影浮光，整一個俗世人間，就像仙境一般。園中眾人，包括皇帝在內，都看得如癡如醉，幾疑身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