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 遠處的叢林有三兩點流螢。裴川沉默良久, 出聲道:“我沒事,你回去吧。”問了又能怎麼樣, 今天已經結束了,他過來本來就沒有任何意義。貝瑤好奇觀察他表情, 少年表情冷漠極了, 眼裡都匍匐著沉寂的光。沒事會喝酒?沒事會來他們學校看她?她走近他, 抬眸對上他的眼睛, 嚴肅道:“裴川, 有沒有人告訴你, 有心裡話就要說出來,不能憋在心裡麵。”她忍不住笑:“憋久了就會……像你這樣, 整個人看起來凶巴巴。”他死死抿唇。貝瑤說:“到底怎麼啦?”她語氣混著夏夜的風,包容又軟。“我沒事。”他受不了了,說好隻看一眼,何必要問出來自取其辱。裴川轉身就走。“欸……”貝瑤猶豫要不要跟上去。算啦算啦, 今天脾氣壞一點就當他在透支明天的權利吧。香樟林儘頭,是校門口的交彙處,一群少年往門口走。有人調笑著問:“韓臻!怎麼樣, 成為男人的時刻, 得到校花的香吻沒?”裴川猛地頓住腳步。韓臻道:“彆胡說!”“哈哈哈快看,韓臻臉紅了!”“韓臻韓臻,校花身上香不香?唇軟不軟啊?她腰看起來好細,抱過沒有?貝瑤那樣的美色, 嘖,什麼滋味兒啊?”這話太輕佻了,韓臻皺眉還沒說話,那個調笑的人臉上重重挨了一拳。香樟林交彙處,黑衣少年拽住那個男生衣領,一拳又砸在他臉上。男生鼻血流了出來。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後趕緊上去拉架,打人的少年他們都不認識,卻被他狠厲勁嚇到了。他瘋了一樣,按住那個男生的頭往香樟樹上撞。一下又一下,七八個少年,愣是沒人拉得開他。韓臻驚住,和兩個人一起拉著那少年的手臂往後拖,其餘人護著挨打的男生。那個挨打的男生被打得崩潰了:“我.操.你.媽神經病啊……”韓臻感受到手下少年的肌肉鼓起,極致的憤怒使他肌肉抽動,他沒拉住裴川,裴川所有的憤怒、痛苦,讓他神色冰冷猙獰。裴川知道自己瘋了,他就是瘋了,在昨天得知那個消息的時候就已經瘋了……韓臻沒拉住他,看那個挨打的男生臉色都嚇白了,韓臻沒辦法,隻能趕緊擋在他前麵。裴川的拳頭離韓臻的臉隻有一公分。兩個少年對望了一秒。裴川說:“滾開。”他認出了他是誰,韓臻。那個帖子上麵和貝瑤照片並排的男生。韓臻看見了一雙又冷又刺的眼。韓臻說:“如果我不讓呢?同學,不管你是誰,和他有什麼恩怨,隻要不要用這種解決方式。”裴川有那麼一刻,想把他狠狠揍死。這種維護所謂正義的,就是她喜歡的人?裴川從來沒有什麼正義,他腦海裡隻有那個滿臉血的男生輕佻的問話,貝瑤是什麼滋味兒?裴川動手了。去他.媽的吧,都他.媽一起死。“裴川!”他們劍拔弩張不到半分鐘,貝瑤過來卻發現一個男生在流鼻血。她看到裴川還要向韓臻動手,心臟都要嚇停了。他們在做什麼?裴川背對著貝瑤。韓臻看到在貝瑤喊住少年名字的時候,他眼裡的狠戾、憤怒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的難堪和灰敗。裴川沒有轉身,他不想貝瑤看見自己這幅嫉妒到發瘋的模樣。他推開兩個拉住自己的男生,往六中校門口走了。貝瑤目光對上韓臻的臉:“對不起,你先讓你同學去看醫生吧,醫藥費我會付的,剛剛那個男生……他情緒不好,我先去看看他,抱歉。”她順著小道跑到六中香樟林儘頭。暖黃色的路邊燈光朦朧,貝瑤看到光明的儘頭是他的背影。“裴川!”他腳步停下,閉了閉眼。貝瑤氣喘籲籲,跑到他麵前攔住他:“你怎麼了!為什麼打人?”他睜眼,漆黑的瞳孔映出她的模樣。他最想打的,明明是韓臻。可是卻正是害怕這一幕,她怎麼看他?明明五月初,已經進入夏天,這個夜晚卻有些冷。裴川低眸:“他們在討論你和韓臻的事。”貝瑤:“……”啊她什麼時候和韓臻有什麼了?她自己怎麼都不知道。然而少年眸光低下去,落在香樟樹在路燈下的剪影上。他唇色蒼白,不知道是因為難堪還是彆的。她讓他說心裡話,他現在說了。貝瑤心裡有個荒誕的猜想,他剛剛那麼氣,是因為自己嗎?她說:“我和韓臻怎麼啦?”少年唇色更白,他猛然抬頭,用一種她把他逼到絕境的目光看著她。“十八歲賀禮。”還要他講清楚嗎?到底要把他的心思暴露得多徹底她才會放過他!貝瑤說:“你說初吻嗎?”裴川死死咬牙。他再也不想和她說一個字,心臟被人家捏在手中,她多說一個字他就痛一次。貝瑤忍住笑意和羞澀,杏兒眼帶著粼粼水光看著他:“那個本來不是真的。後來我改變主意了,覺得這賀禮也不錯。”他轉身就走。哎呀脾氣好大!十一點十二分,流螢飛出草叢,頭頂香樟樹散落下葉子。她早有準備,穿著白色的板鞋,站上前方幾步圍繞黃葛樹的磚塊。恰好站在他麵前。三塊轉頭十多公分,這年貝瑤一米六五,借著兩塊轉頭的高度,捧著他臉頰,輕輕踮起腳尖。紅暈從臉頰到耳根,她閉眼。夏天的風很溫柔。他的時間一瞬定格。彎月藏起來,路燈映出他們疊在一起的剪影,流螢飛過香樟樹,也羞羞把自己藏起來。她笨拙貼著他的唇,輕輕又碰了碰。“……校花身上香不香?唇軟不軟啊?”“她腰看起來好細,抱過沒有?”他驟然想起韓臻朋友這些混賬話,身軀僵硬得像木頭。她捧著少年臉頰,粉嘟嘟的櫻桃唇軟軟印在他泛白的唇上。貝瑤心跳飛快。她睜開眼睛。眸光微抬,對上他漆黑的眼。裴川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她臉頰羞紅:“知道。”裴川身體僵硬得像一塊不願被煉化的鋼鐵,他喉結動了動:“你是女孩子,不能這樣隨便親人。”貝瑤:“……噢。”她說,“可是沒有隨便,隻有你。”她說完杏兒眼一眨,少女的羞澀像是要從眼中溢出來。貝瑤也開始不自在了,她就不該一時衝動這樣做。她跳下兩塊可憐的板磚,要回寢室去。貝瑤腦子裡亂糟糟的,再不回去,阿姨查寢就完蛋了。她才走了兩步,被人拉回去。百年的黃葛樹枝葉繁茂,她後背抵著樹,少年的懷抱滾燙,她被死死禁錮在他的手臂和大樹之間。她的臉被人抬起來,裴川低頭。月亮又從雲裡探出頭,裴川微微分開。他的手指插進她披散下來的發。捧著她小臉,再度低頭。她的世界像是炸開了煙花,一瞬的光影炸開。他在喘氣。那些曾經看過的文字,一點點喚醒沉眠在記憶裡形容。她暈乎乎地想,原來……是這樣親的啊?貝瑤回到寢室的時候,寢室阿姨早就查過寢了。女寢也熄了燈,貝瑤用鑰匙開門,寢室裡各懷心思的女孩子都悄悄從被窩裡探出了頭。陳菲菲用氣音開口:“瑤瑤,阿姨那邊我們幫你瞞住啦。”貝瑤輕輕應:“謝謝。”她摸黑開始洗漱,洗漱完了爬回床上,用被子羞惱蒙住自己小腦袋。被子裡的溫度迅速升高,初夏的夜晚,每一次呼吸都在升溫,但是哪怕悶得難受,她也不要把腦袋露出去。她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唇,咬唇微惱。裴川好氣人。她要討厭他一個月。有狠狠親了人家女孩子說“抱歉,是我的錯,你要是……生氣,打我消消氣”的嗎?他還說:“我會去向你.媽媽賠罪,是我不好。”“今晚的事。”他艱澀道,“你要是覺得不愉快,就忘了吧。”啊啊啊啊啊!以至於貝瑤什麼都說不出來,差點被他氣哭。裴川怎麼可以這麼討人厭。她踹了他一腳就跑了。活該!還過什麼生日啊,她要把那柱原本用來做禮物的空氣鳳梨餓死渴死!等到寢室裡傳來平穩的呼吸聲了,貝瑤點開手機,看見屏幕上麵的00:15.她覺得更惱了。睡覺,睡覺。他都讓她忘了,她還記得乾嘛!裴川在樹下站了一.夜。如果一開始是她懵懂,後來就是他意亂情迷的錯。她的吻很乾淨,就是唇和唇簡單的觸碰,但他……裴川靠在黃葛樹上。這棵樹不知道在六中多少年了,建校之初它被移植過來就已經是一顆大樹。他記起她的眼神。迷茫,懵懂,歡喜和害羞。那是一個不滿十七歲少女的眼睛,純粹又乾淨。他四歲認識她,知道她接觸的異性並不多,或許連喜歡、好感和信賴是什麼都是界限模糊的。但他瘋狂癡迷以後又冷靜下來。裴川想,他能給她什麼呢?是年少時一場柏拉圖的戀愛?還是幾年後一場畸形的婚姻。如果是戀愛,有比他更適合更會浪漫的人。如果是婚姻……他什麼也給不了她。他的家庭不好,甚至都快忘了一個完整的家庭是怎樣的相處,不知道怎麼去給她一個最好的家。他的身體……醜陋。她看見的都隻是強撐起來的光鮮。她讓人愛憐,卻又讓人掙紮。他想用一切去愛她,可他一無所有。如果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就不該玷汙她,在她心裡留下這些記憶。這樣她才能毫無負擔遇見更好的人。天亮的時候,露水沾濕了裴川的襯衫。他皺眉,從六中校園走出去。最糟糕的是,貝瑤還生氣了。是不喜歡他……冒犯。還是他的話讓她不高興了?如果是前者,她要怎麼懲罰他都可以。如果是後者,假使還能是後者,她願意的話,他會做到最好——給她年少最美好的一場戀愛。縱然最後不愛他,離開他。他也把他的所有送給她。作者有話要說:求個營養液,破音呐喊!要是“川貝”能上栽培榜,那我就這個月都雙更報答大家哈哈哈!有二更,衝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