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番外 八十年前(1 / 1)

齊涉江一夢醒來, 就覺得不大對, 身下**的, 眼前黑乎乎的,一絲光亮也沒有。這感覺有些陌生, 又有些熟悉, 讓齊涉江幾乎以為這是一個夢中夢。直到下一刻, 有個聲音響起來:“涉江啊, 把燈點起來。”這分明是師父的聲音, 齊涉江呆住了,直到師父踢了踢他的腿, 他才反應過來。齊涉江從床上爬起來, 心中驚駭,難道他又回到了過去,而且是師父還未過世的時候?就算摸著黑, 齊涉江也知道家裡東西都放在哪兒,他在床頭摸到了取燈兒,將燈點亮。心中有一絲懷念那方便的電燈。現在可不是人人都用得起電燈, 師父家甚至用不上洋取燈兒, 也就是火柴。手裡這個, 是用木簽、硫磺土製的。齊涉江摸黑點好了煤油燈,隻見昏黃的光亮下,師父那張乾巴巴卻精神的臉出現在眼前,心裡砰砰跳,悄悄掐了一下自己。太好了, 是真的!現在是哪一年,如果提前避開,後來的事就不會發生,師父、師弟、師妹都能活下來。等等,說到這個,師娘很早去世了,但留下一個女兒,也就是師妹,還有那幾個師弟,原本應該都在師父家住,怎麼這樣安靜呢?還有,原來的時空呢,張約怎麼辦,難道在這裡努力活下去,等到張約出生嗎?齊涉江有點不知所措。師父開口道:“洗漱一下,我們上你大師哥家去。”齊涉江:“……”大師哥??開什麼玩笑,他不就是師父最大的弟子,師門的大師哥嗎?齊涉江稀裡糊塗去打水,卻見倒影中的自己模樣年輕,還是原來的臉,但好像才十七八歲。他是倒倉後才學的相聲,這時候還沒出師,比一些自小學起的人要晚,但是水平可不落於人後。師父數了些銅板裝好,口中念道:“你大師哥這病還有得養,二師哥又摔了腿,家裡弟妹還小,真是雪上加霜。往後的錢我再想辦法,咱們勒緊褲腰帶過幾天。”還有個二師哥?齊涉江含糊應了,也不知這到底怎麼回事,他腦子裡可是空空如也。收拾好了,師父又把麵餅熱了,和齊涉江分吃一個,剩下的包好,再一起出門。天擦亮時,就走到了一處民宅。齊涉江認得這地方,這個應該是孟師弟的家啊。師父一敲門,來開門的還真是孟夢達,但是看著好像有點……“師父,師弟。”孟夢達開口喊道。齊涉江:“……”這個世界太瘋狂了,師父和師弟都沒事,但是師弟成了他的大師兄?他就說看著師弟模樣怎麼比自己還年長了。……“我們真是沒用,沒孝順您也就罷了,還連累您、師伯和各位師弟照顧,我的病還沒好,老二又摔了。”孟夢達說起來就抹淚。他家裡父母都去了,自己還有幼弟幼妹要撫養,平日和二師弟搭檔下地賣藝,累死累活也就掙個溫飽錢,不時還要挨餓。之前自己傷了時,就是二師弟扛起來,現在二師弟摔傷了,隻能靠師門救濟,可是誰也不容易啊,師伯、師弟,都是拖家帶口的。師父倒是獨個兒一人,但小師弟還沒出師,也是飯量大的時候。都是從牙縫裡擠出吃用給他們四人,讓孟夢達既感動又慚愧。“好了,彆說那麼多了。你們這裡現在傷的傷,病的病,還有兩個娃娃,沒人照顧不行。我叫涉江每頓來給你們做飯。”師父這就是要負責起他們的吃食了。彆說這兩個徒弟都像自己半個兒,便是尋常同行有個大小事,還會幫襯著呢,江湖藝人都不容易,彼此照顧。二師哥,那就是齊涉江以前另一個師弟,他家裡沒人,一直住在師哥兼搭檔家裡,也傷心地道:“這樣您太辛苦了!哎,師父,我和師哥都沒法使活兒,地主要把地租給彆人了。我們這樣熬著,病好了也難活啊!活著,怎麼就那麼難呢!”他們出去撂地賣藝,也不是隨便找塊地就能說的,地都有主人,尤其那些熱鬨地帶,都形成規矩了的。跟地主租了地,才能在這塊演出,好的地方,也是人人爭著想租的。他們之前占的地,人就很多,也有些熟客了。要是彆人租走了,以後好了怕也難租到那樣的好地了。而師父,和弟子們不在同一處演出,還自己有租地,沒法幫占著。其他同門也各有情況,不可能把人家拆了去說單口,就為幫他們占地。齊涉江到現在已經差不多知道情況了,在這個顛倒的世界裡,自己是小師弟,而如今的大師哥孟夢達和二師哥都遇到了困境。他很想安慰一下師弟,彆沮喪,活著是難,但再堅持堅持,隻要堅持到新社會,你就是老藝術家了。……可惜這話沒法隨便說出口。“師……師哥,不然我去你地上說吧。”齊涉江一句話,大家都看向了他。“你這小子,胡鬨什麼。”師父皺眉道。“那也好過就這樣啊,師父,您就給我一點租金,我去試一天!”齊涉江也看出來情況緊急,實在沒法忍耐,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弟、師父在自己麵前再一次陷入困境啊。師父皺眉思索,小徒弟也學了幾塊活兒,隻是沒有單獨上地使過活兒,隻是他給量了幾個小段。但小徒弟有京戲底子,墊場唱過,學一些名家,也挺受歡迎。到這個關頭了,要不要讓他去試試呢?也罷,就試一試吧。要是演砸了,旁人說也是說他教徒不精。師父拿了銅子兒給齊涉江做租金,道:“那你就去試試,要能把自己的飯錢掙回來,也好。”…………均城盛隆街。這裡開著許多書館、茶社、戲院,是城內賣藝的大好去處之一。齊涉江找到地主,道明了身份,對方掂量了一下錢,說道:“這給一日的,原是不合規矩,但是我知道你們現在什麼情況,就通融你一次吧。”要是齊涉江沒法在這兒站住腳,過了今天,這地也就租給彆人了。看齊涉江年紀輕輕,地主心裡是不大看好的,他兩個師哥在這裡站穩腳都花了好大功夫,他一個毛頭小子,想挺師哥守住地頭,容易麼?街上每隔一撥兒就有買藝的,齊涉江抱著自己的三弦站在地頭上時,便有一些閒著的藝人注意到他了。齊涉江平時都跟著師父在另一處,有人覺得臉生,正想上去用吊坎兒(行話)問一下來曆,就被眼力好的拉住了。示意這是周杆子的小徒弟,孟夢達的師弟。周杆子就是師父的外號。雖說齊涉江有師承,但這塊地其實不少人看上了,平時和孟夢達二人關係好的藝人還則罷了,那些關係不怎麼樣的,都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齊涉江。同行喝倒彩、刨活兒不太合適,但要是齊涉江演砸了,彆說觀眾,他們就是第一批哄人的。齊涉江自顧自準備,仿佛不知道有很多人在看著自己一般。齊涉江一撥三弦,唱了起來,“漢室衰微至孝靈,天下荒荒不太平。山崩地震多災異,世有雌雞化作雄。溫德殿內黑煞落,玉皇殿裡現青虹。隻因寵信十常侍,盜賊紛紛起黃巾……”對著什麼樣的觀眾,表演什麼樣的節目。這裡是八十多年前,人人平日裡的消遣,便是聽戲聽書,電影不是人人都看得到的,曲藝才是受眾最廣的藝術形式,會欣賞的人太多了。在現代,齊涉江唱子弟書,要節選《十問十答》中最炫技的段落,才能震住觀眾。而現在,他卻要從《十問十答》的開頭,入曹,開始慢慢唱起。這一出故事在大鼓中失散了後半段,齊涉江這裡唱來,路過的人聽到是《十問十答》的故事,可能不大知道子弟書,畢竟現在也沒什麼人表演了,但是他們喜歡聽關羽、貂蟬的故事啊。什麼西遊記,三國,在這會兒就已經是流行多年的大ip了。加上齊涉江那好弦子與嗓中韻味,不一會兒,他麵前已經圍攏了十來個人。“……可羨你大破河北兵和將,笑斬顏良在萬軍中。說甚麼樊噲重出世,君侯不亞楚重瞳。到如今文醜複又來犯境,少不得還伏虎威把反叛平。”這一段並不像後頭快板一般那樣激烈,但齊涉江用上了子弟書獨有的唱腔海底撈月,雖然十慢板的,可也極需功力。“好!!”隻聽得人群後幾聲叫好,帶到前頭的觀眾也拍起巴掌,路過的被這叫好聲吸引,也駐足傾聽,看看是什麼好節目。齊涉江抬眼看了一下人群之後,微微點頭。心裡明鏡似的,剛才帶頭叫好的,不是彆人,正是那些盯著審視他想搶地頭的街頭藝人!齊涉江露了一手,這些人都是內行,聽得出來齊涉江本事高低。沒想到這小子年紀不大,但手兒高,弦好,唱功更是深厚,還聽得出京戲底子,估計是從小坐科的,難怪。這些個同行心服口服,不但再不說憋著找茬,還要另眼相看,給他托上一托,在關節處叫聲好,幫著把氣氛都炒熱了,將路人引來。這就是錢壓奴輩手,藝壓當行人!也是江湖藝人儘在不言中的潛規則!……齊涉江唱了大段,麵前已圍了不少人,他斂了一次錢,就改換做說單口相聲。他說得可樂,觀眾也留下來繼續聽。說一會兒,唱一會兒,算是今日天公作美,風和日麗,齊涉江說了一上午,雖然口乾舌燥,但觀眾都沒跑,楮了幾次門子,大家看他年紀不大,水平又好,都肯賞臉。齊涉江算了算,也讓他賺到了四五百枚銅子兒。心中欣喜得很,來的時候他就順便摸清楚了,現在的“彙率”,這麼些銅子兒,差不多等於一塊多錢。這就已經遠遠回本了,地租和飯錢不在話下,而且不止是自己的飯錢,還把夢達他們的飯錢也掙到了,一個小夥子吃一天,也就是二三十個銅子兒的事,當然還要加上其他生活花銷,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要用錢。隻是,好歹齊涉江能幫著頂起來了呀。齊涉江心底盤算著,現在去吃頓飯,他隻有一個人,沒人墊場,下午又要重頭招攬顧客。如果情況好,還能再賺上二三百個銅子兒,晚上如果再去串下窯街,又能多賺些錢,就可以貼補醫藥費了。不吃藥,師弟怎麼能好得快。雖說師弟們現在都成了他師哥,但是在齊涉江心裡,還是把他們當小子的,一心想著辛苦一陣,把師弟們治好了。齊涉江正想著,卻見地主從旁邊的茶樓裡走了出來,對他招了招手,齊涉江過去,地主就指了指旁邊一個流裡流氣的漢子:“喏,這是武老大的乾兄弟。武老大老娘做壽,給你師哥下了帖子,我說你師哥在家裡待著,現是你在說,帖子給你也一樣。”齊涉江記憶裡雖然沒有什麼“武老大”,但他知道估計就是均城的地痞流氓了,所謂的做壽下帖子,不過是斂財的一種說法。他們這些江湖藝人,要是不給錢,人家來鬨,觀眾都散了,他們一個銅子兒也掙不到,還不是隻有乖乖交錢。那漢子還以為齊涉江年紀小,第一次出來賣藝,不懂他那裡的規矩,說道:“我們乾娘做壽,小兄弟隨便給個兩塊就行了。”齊涉江不是不知道,而是在猶豫。這人說的好簡單,兩塊,這是好多人全家幾天的挑費了,一份體麵工作,以一個月也才掙幾十塊。而他,剛才說得滿頭是汗,好容易掙了一塊多點。要這麼說,今天說到傍晚,估計也就剛夠付這筆錢,能餘下飯錢就算不錯了。剛才賺了錢的歡喜一下煙消雲散了,齊涉江捏著口袋,挺不想答應的,對眼下的家裡來說,這份錢太重要了。唉,雖說能再見到師父和師弟們,但如今的環境真是太糟糕了。“怎麼的,小子不樂意啊?”小流氓也會察言觀色,一看齊涉江的表情,臉色就變了,伸手去揪他衣襟,“你什麼玩意兒,我們大哥的帖子你敢不收?你還想在均城賣藝嗎?”齊涉江不得不墊著腳,還未說些什麼,就見一隻手從耳邊伸到那流氓麵前。一隻手倒罷了,重點是這手裡握著一把烏黑的□□,槍口緊緊抵住了小流氓的下巴。小流氓的腿都軟了,兩手抬起來,仰著臉動也不敢動,鼻涕都快下來了:“大、大、大爺饒命啊……”均城裡,能拿槍在大街上晃,隨便指著人的,可不多。難道今日走運,遇著貴人搭救了。齊涉江轉過臉見到那人的臉,卻幾乎被驚喜淹沒。張約?張約怎麼會在這兒?!齊涉江一時想到很多,自己現在也不是現代的模樣了,張約有沒有認出他來。還是說這其實隻是一個巧合,不過是長得相似罷了?隻見這個長著張約的臉,卻穿了一身西裝的男子惡聲惡氣地對小流氓說:“你他媽剛才威脅誰呢?”齊涉江:……就是張約沒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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