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中, 季聞放下手中茶盞,看向已經站了有一刻鐘的申屠川:“賜座。”“謝皇上恩典。”申屠川應了一聲,待宮人將凳子搬來後, 便身姿挺拔的坐了下來, 表情雖然淡了些,卻也不失莊重, 叫人挑不出什麼錯處。季聞掃了他一眼:“先前當著太妃們的麵沒有問你, 你這臉是怎麼了, 可是受了什麼傷?”申屠川撫了一下臉上薄薄的紗布,恭敬回答:“回皇上的話,先前不小心被樹枝劃了臉, 劃了一道口子。”“嚴重嗎?”季聞問。申屠川搖頭:“不嚴重,隻是怕大婚當時破相不好,所以這幾日用藥仔細養著, 希望到時能淡下來。”季聞聽他說完, 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比起上次,你倒是沉穩了不少。”上次見麵時, 申屠川私下勾結朝廷命官翻供被抓, 季聞召見他時被言語衝撞數次, 惱得季聞直接把人送去了風月樓, 揚言要他好好學學規矩。申屠川聽到他提起上次, 表情沒什麼波動:“草民在風月樓中確實學了不少東西,也意識到當初身為宰相嫡子, 確實驕縱過多,也難怪皇上生氣。”“當初朕也是怒極,才會將你送去那種地方,好在皇姐知朕的本意並非如此, 這麼久以來也未讓你受什麼羞辱。”季聞理所當然的將季聽的功勞記在自己身上。申屠川起身行禮:“多謝皇上照拂。”“罷了,朕當時也衝動,此事就不提了,”季聞擺擺手,等他重新坐下後才道,“日後成了一家人,不要生出嫌隙便好。”“皇上是君,是天子,申屠不敢有半分不敬。”申屠川緩緩道。季聞知道他的性子很淡,也知道他為人君子言出必踐,便逐漸放緩了表情:“如此便好。”說完便重新端起茶盞,不緊不慢的喝著。申屠川靜靜的坐在位置上等候,仿佛早已經習慣了這一幕。偏殿中靜了片刻,李全便躬身走了進來:“皇上,各位太妃娘娘已經回去了,貴妃娘娘請您過去。”“知道了。”季聞淡淡的應了一聲。李全恭敬的往後退,退出偏殿時看了申屠川一眼,見對方看過來,忙善意的笑了笑。申屠川垂下眼眸站了起來:“皇上請。”“嗯。”季聞不緊不慢的起身,朝著偏殿之外去了。申屠川跟在他身後往外走,快走到殿門口時季聞突然停下,他也立刻跟著停下了。“朕一直知曉申屠山的為人,隻是謀逆一事證據確鑿,朕也不能保他,所以思來想去判了流放,留得青山在,倒也不愁沒柴燒。”季聞突然道。申屠川沉默一瞬:“皇上願意相信家父?”“朕如今既然這般同你說了,自然是相信的,隻是朕如今根基不穩,滿朝的武將都不怎麼服朕,若是再堅持保文臣之首,怕是朝堂都要動蕩了,”季聞說著看向申屠川,輕笑一聲道,“你且好好同皇姐過日子,待朕有朝一日穩了根基,便想法重審此案,也好還你申屠一家清白。”“皇上要如何才能穩了根基?”申屠川又問。季聞含笑搖了搖頭,抬步朝外走去:“大概得等徹底將那群武將都攥在手心裡才行。”申屠川目光沉沉的看著他離去,半晌才麵無表情的跟過去。二人到了正殿時,如李全說的那般,已經隻剩下季聽和張貴妃了,季聽看到申屠川立刻迎了上去,故意問道:“皇上可是欺負你了?”“胡鬨,他日後是朕的姐夫,朕欺負他做什麼?”季聞不悅。季聽嘿嘿笑了一聲:“臣不過是開個玩笑,若真對皇上不放心,也該偷偷的問才對。”“朕這皇姐,真是被慣壞了,如今是無法無天的。”季聞笑著斥責幾句,眼眸不經意間掃了申屠川一眼。張貴妃湊到季聞身邊,嬌滴滴道:“皇上,就彆在這裡話家常了,百官如今應當是已經到了,臣妾也餓得緊,不如移步梓軒閣吧。”“喲,皇上,您還說臣被慣壞了,臣怎麼覺著張貴妃也被慣得不輕?”季聽慢悠悠的問。張貴妃聞言立刻瞪了她一眼,自己好心幫她解圍,她竟敢倒打一耙。氣不過的張貴妃立刻扶上了季聞的胳膊,囂張的挑釁道:“臣妾是皇上慣的,殿下不滿意?”“確實不大滿意。”季聽揚眉。張貴妃還想頂嘴,季聞卻先一步笑了:“也不知你們到底結了什麼仇怨,從第一日認識便看彼此不順眼,如今私底下吵吵嚷嚷也就罷了,待會兒若是到了群臣麵前還敢如此,仔細朕治你們的罪。”“臣不敢。”“臣妾知道了。”張貴妃氣哼哼的瞪了季聽一眼,季聽忍著笑意低下頭,申屠川神色淡淡的看著二人之間的小動作,待一同往外走時,故意落後了幾步,季聽為了同他一起,也隻能慢下腳步。“原先知殿下好美色,但以為隻好男人的美色,如今一看才發現,原來女人長得漂亮了,殿下也是喜歡的。”申屠川麵無表情道。季聽斜了他一眼:“你又陰陽怪氣個什麼?”“沒什麼,不過是同殿下閒聊而已。”申屠川垂眸。季聽輕嗤一聲:“閒聊?好啊,你既然想同本宮閒聊,那本宮就陪你聊聊。”“殿下想聊什麼?”申屠川問。季聽唇角勾起,笑意卻不達眼底:“不如聊聊皇上都同你說了什麼。”申屠川聞言沉默了。季聽眼底閃過一絲譏諷:“算了,他同你又不熟,又能跟你說什……”“皇上說相信申屠一家是清白的,有朝一日會還我們清白。”申屠川打斷她的話。季聽倒沒想到他會說出來,頓了一下後問:“條件是什麼?”“條件是他先壓製住武將,確保根基穩固。”申屠川緩緩道。季聽若有所思的看向他:“你可知皇上這話是何意思?”“想讓我幫他,申屠一介白身,於朝堂是無用的,大約是想讓我從殿下這裡想法子。”申屠川坦誠相告。季聽盯著他看了許久,末了輕笑一聲:“有意思,你竟直接這樣說了。”“殿下,申屠即將是你的夫婿,日後便隻能跟你寵辱與共,事關殿下,申屠不敢隱瞞。”申屠川緩緩道。季聽的指尖無意識的在袖內敲著,思索他又在玩什麼鬼把戲。她相信他提到的談話內容是真的,卻不怎麼相信他最後一句。她思索片刻,實在想不出個結果,乾脆也不想了,橫豎申屠川入了她長公主的門,隻要她不點頭,這輩子都休想再入仕,她會叫人牢牢的看住他,讓他無法從她身上討到任何便宜。兩個人靜靜的跟在季聞的步輦後麵走,季聽的思緒還在發散時,申屠川突然道:“皇上的步輦看起來很是舒適,若是殿下也能坐就好了。”季聽回神,斜了他一眼道:“皇上的步輦豈是說坐就坐的,你在皇宮裡說這種話,也不怕被割了舌頭。”“申屠不過是隨口說的,殿下不告訴旁人,自是無人知曉。”申屠川勾起唇角。季聽輕嗤一聲,懶得搭理他了。二人隨著步輦到了梓軒閣,諸位大臣已經坐定,看到他們來了之後便紛紛行禮,一陣寒暄之後便落座了。因為季聞在,閣中氣氛還有些放不開,即便是偶爾有武將對申屠川譏諷兩句,也是不痛不癢,很快又被文臣們懟回去了。今日的宮宴隻不過是走個過場,季聞和張貴妃用完膳便離開了,留下一屋子文臣武將。“咱們也走吧。”一看季聞溜了,季聽也立刻壓低了聲音道。申屠川不解的看向她,就這一遲疑的功夫,李壯便走了過來:“申屠公子,往日多有得罪,如今你和殿下的婚事既然已經定了,那日後就是自己人了,我敬你一杯。”“他不能喝酒。”季聽頭疼道。李壯頓時不滿了:“殿下,卑職又沒灌他,你這都要護著?”“沒護著,他真的不能喝酒。”季聽蹙眉。申屠川一喝完酒就變一根筋,每次都要纏著她,他喝醉了不知道羞恥,她還覺得丟人呢,自是不能讓他在外頭喝酒。李壯見她堅持,乾脆不同她說了,而是轉頭看向申屠川:“申屠公子不會連這點麵子都不給我吧?”“申屠公子高潔如竹,不給你個大老粗麵子多正常,他又何嘗給過咱們殿下麵子。”另一個武將掏風點火。李壯冷笑一聲:“也是,是我不配……”話沒說完,申屠川便拿起杯子一飲而儘,麵色如常道:“李將軍,我乾了,你隨意。”李壯一開始來敬酒就沒想過他會喝,純粹是衝著嘲諷兩句來的,一看到申屠川喝了,頓時有些傻眼。李壯回過神,又給申屠川倒了一杯:“再敬你一杯,日後要對殿下好,若是敢欺負殿下,我是不會放過你的。”申屠川又一次喝完,季聽無語的往後退了一步,趁旁人不注意壓低聲音道:“你待會兒若是對本宮失禮,本宮可對你不客氣。”“殿下。”申屠川溫情脈脈的握住了她的手。季聽無言一瞬,正要說什麼,就看到他走到李壯身邊,拿著酒杯道:“喝。”李壯:“?”季聽:“……”她一直知道申屠川喝了酒會變得一根筋,隻能想一件事,可她卻忘了,申屠川除了想她之外,還能想彆人。季聽看著懵著臉的李壯,突然生出一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