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 97 章(1 / 1)

裙下之臣 山有青木 3012 字 2個月前

季聽和申屠川趕到焚燒坑時, 十幾個染了瘟疫的青壯年正拿著鐵鍬菜刀,同府衙的衙役們對峙,他們大多數人的妻兒老母也在, 場麵一時間亂作一團。季聽一下馬車, 正看到一個壯漢咳出一口血,當他也發現自己出血後, 頓時眼眶一紅朝衙役們衝了過去。他的帶頭就像一個信號, 其餘十幾人也跟著往前衝, 衙役們不像他們那般毫無顧慮,一時之間竟然落在了下風。當一個壯漢手中的鐵鍬朝著衙役頭上拍去時,申屠川眼神一冷, 奪過車夫的馬鞭抽在了對方手腕上,鐵鍬隨即落在地上,發出了一聲脆響。與此同時周前也趕到了, 遠遠的就開始高喊:“都住手!都給我住手!”他在郊縣做了十餘年縣丞, 在百姓心中還算有點分量,眾人聞言頓時躊躇一分, 正當猶豫要不要繼續時, 那個帶頭的壯漢突然嗬斥:“不能停下, 今日咱們就殺出去, 給自己拚一條生路, 殺!”啪!話音剛落,申屠川又一鞭子甩過來, 直接將他抽跪在地上,有衙役眼疾手快,立刻將他給綁了起來,綁完立刻用烈酒洗手, 接著退開了五步遠。帶頭的人被抓,剩下的一群人仿佛散沙,正猶豫要不要繼續時,季聽朝他們走去,還未走兩步便被申屠川拉住了,在她原本就蒙了白布的臉上又圍了一層,低聲叮囑一句:“不準靠得太近。”季聽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胳膊,什麼都沒說的朝那群人走去,申屠川皺了一下眉頭,也跟著過去了。周前已經跑到了焚燒坑前,在距離那些人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正要訓斥他們時,看到季聽走了過來,且還有再往前走的意思,急忙攔住了她:“殿下,不可。”“你就是長公主?”被五花大綁在地上的壯漢死死盯著她,“就是你要我們搬屍體,最後還要將我們跟那些將死之人關在一起的?是不是打算等我們死了,就再找一些人把我們也推進焚燒坑?”“你說得不錯,若你因瘟疫而死,自是要將你推進焚燒坑。”季聽麵無表情的看向她。壯漢恨得眼睛都要滴血了,扭頭對同他一起鬨事的人道:“都聽到沒有,這個女人蛇蠍心腸,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我們,你們還在等什麼,還不快趕緊放了我,我們一起殺出郊縣!”那些人麵麵相覷,似乎正在經曆什麼掙紮。他們這些人,老實本分了一輩子,見過最大的官便是縣丞,對高官權貴的敬畏幾乎刻在了骨子裡,若不是今日走投無路,也不會下決心跟衙門對抗。“殺出郊縣?你怕是不知道,郊縣外頭已經被我的人馬包圍,就憑你們這些烏合之眾,還想殺出去?”季聽眼底閃過一絲嘲諷,“即便能殺出去,最外一層還有禁衛軍把守所有道路,裡裡外外光是防守都有三層,你確定自己可以出郊縣?”“那我們就跟你們拚了,反正我們也活不了,乾脆就一起死!”壯漢惡狠狠的說。跟他一起的人猶豫一下,也下了狠心:“沒錯,大不了一起死!總比被利用完再死的好!”“是,一起死!讓他們也染上瘟疫,誰都彆活了!”這些人再次開始蠢蠢欲動,衙役們都握緊了刀,隨時準備應對他們,季聽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們,直到聽到一聲嬰孩的啼哭,她才眉頭微皺。“放肆!”季聽怒喝一聲,“你們是不想活了,可你們的妻兒老母如今還未染病,憑什麼要跟你們一起死?!”她的質問如當頭棒喝,一群人都愣住了。趁他們沒反應過來,季聽大步向前,周前臉色頓時一變:“殿下不可……”話音未落,申屠川便冷著臉抓住了她的胳膊,不準她再向前一步。季聽抿了抿唇,對上他堅定的目光後隻好妥協,停在原地看向方才說自己被利用的人:“你說你被利用,本宮倒要問問你,你被利用什麼了?”“你叫我們搬運屍體清理街道,最後卻要我們去和那些病得快死的人住在一起,難道不是利用?”那人被她的威嚴所懾,但還是硬著頭皮質問。季聽冷笑一聲:“搬運屍體清理街道,本宮難道沒給報酬?你們所領的糧食和藥材,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那人噎了一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至於叫你們搬去空屋,也是為你們的家人考慮,總不能你們自己染了病,還讓全家都染上吧!”季聽怒問。一群人頓時不敢說話了。正當安靜之時,地上被五花大綁的壯漢又開口了:“你們不要聽她胡說,去了空屋跟死沒什麼分彆,千萬不能去!”“你這麼篤定,難不成是去過了?”季聽看向地上之人。那人嘴硬:“就算沒去過,也能想得到,你連全屍都不肯給這些病死的人,對活著的人又能好到哪裡去?”“既然你覺得不留全屍過於殘忍,不如今日起就將屍體送到你家停放如何?”季聽不緊不慢的問。那人噎了一下:“……憑什麼要送去我家!”“你在怕什麼?莫非你也知道,那些屍體身上的病還在,常人接觸了也會染病?”季聽冷笑。那人頓時不說話了。季聽掃了他一眼,又抬頭對其餘人道:“空屋那邊並非一群人擠在一起,而是隔成了一個個的小屋子,病輕的人跟病重的人分開住,每日裡有太醫負責熬藥診治,飯菜也有人每日送到屋裡,若是治瘟疫的方子出來,也是在空屋的人先用,去那裡不是放棄你們的性命,而是為了更好的醫治,以及防止你們傳染給家人。”她的聲音不疾不徐沉穩有力,將利害關係一一分析,那些方才還要跟衙役同歸於儘的人,慢慢的便冷靜了下來。被綁的壯漢見他們要放棄抵抗,立刻有些慌了,他是這次鬨事的主謀,若是就這樣放棄了,他定然吃不了兜著走。情急之下,他又一次開口:“你們彆聽她胡說……”申屠川眼神一冷,抽出身側衙役的刀旋了出去,不偏不倚的紮進那人的心臟。壯漢額角青筋直爆,不一會兒便沒了氣息。鬨事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哪見過這種陣仗,一時間都嚇傻了,有膽小的更是尖叫一聲,直接昏了過去。季聽麵色不變:“你們若是不願去空屋住,也可能留在家中,隻是要像其他人家一樣將門窗釘死,輕易不得出門,本宮要提前說一句,若你們住在家裡,家人極可能會染病,最壞的結果便是全家沒命,你們自己考慮。”“真、真的可以不去空屋?”有人小聲問一句。季聽被白布捂住的唇角微微揚起:“可以。”“那、那你會殺了我們嗎?就、就像對他一樣。”那人看了眼壯漢,嚇得又很快將臉彆回來。季聽聲音放緩:“此人居心叵測動搖民心,本宮才留不得他,你們既然是被蠱惑的,本宮為何要殺你們?隻要你們不再鬨事,那今日之事就此揭過。”那些人麵麵相覷,不由得有些猶豫,也不知是誰先開的頭,突然撲通跪在了地上,其餘人也跟著跪下。季聽看了眼已經徹底亮了的天色,淡淡說一句:“既然已經無事,便讓家裡人都回去吧,你們若是還願意做事,那就繼續做事,該給的糧食和藥材本宮依然會給,若有想去空屋住的,那就去找師爺報個名,不想去空屋,就回自己家去。”“多謝殿下!”“多謝殿下!”周前見事情都解決了,不由得抹了一把汗,跟季聽往回走時歎了聲氣:“殿下英明。”“昨日忙了一天,空屋那邊都沒什麼人去住,周大人還是要多派人下去遊說,多勸好一戶人家,瘟疫抑製得便快一分。”季聽眼底閃過一絲疲累,但還是有條不紊的說。周前頷首:“微臣知道,今日會同府衙上下繼續前去遊說。”“要儘快,如今臨近過年,雖然家家戶戶都囤了些吃的,可那些吃的也撐不了幾日的,等到家裡的糧食都吃完了,即便咱們想關,怕也是關不住他們了。”季聽蹙眉。周前忙應了一聲,在快到她的馬車前時恭敬停下。季聽同申屠川一起上了馬車,剛坐定就要摘了麵巾,卻被申屠川攔了下來:“等到住處再摘。”“不必這麼小心。”季聽失笑。申屠川依然攔著她:“聽話。”季聽無奈的看了他一眼,隻好放棄摘了麵巾透氣了。馬車慢慢上了路,季聽打了個哈欠倚在申屠川身上,再也不掩飾自己的疲憊。“睡會兒吧。”申屠川低聲道。季聽閉著眼睛微微搖頭:“不行,要去見太醫們,之後要去確定一下與之的情況。”她從昨日來了之後,就一直在忙街道清理和空屋入住的事,一直到現在都沒空去見牧與之,現下好不容易得了點空,說什麼也要去看看他。申屠川抿了抿唇:“你已經一夜沒睡了。”“我沒事,剛到郊縣,許多事需要處理,過兩天就能空下來了。”季聽坐直了身體,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申屠川沉默片刻:“這樣,等一下你先去找牧與之,我去見太醫們。”季聽皺眉:“這怎麼行?”“你不相信我?”申屠川反問。季聽失笑:“你先前可是萬人之上的丞相大人,我自是相信你的能力,隻是……”“那就聽話,太醫那邊交給我來處理。”申屠川直接打斷她。季聽無奈的看著他:“你到了郊縣之後,似乎越來越霸道了。”“我若是不霸道些,你方才就直接衝到那些鬨事的人麵前了,”申屠川提起此事還有些不悅,“就算你覺得戴了麵巾不怕染上瘟疫,難道就不怕他們突然出手傷你嗎?”“有你在,我怕什麼。”季聽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話語中卻是對他滿滿的信任。申屠川握住了她的手,無聲的給她力量。季聽又是一個哈欠,困倦的坐在他身邊,沒一會兒便倒在他懷裡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在了商行門口,車夫開口道:“殿下……”“安靜。”申屠川開口。車夫頓了一下便沒有再說話了。馬車裡變得極靜,靜到申屠川能聽到季聽的呼吸聲,他垂眸看向季聽眼下的黑青,片刻之後輕輕歎息一聲。季聽隻睡了一刻鐘便驚醒了,睜開眼睛後意識到馬車停了,立刻皺起眉頭問申屠川:“怎麼不叫醒我?”“已經到商行了,你快去見牧與之,見過之後我先送你回住處歇息,然後我去見太醫們。”申屠川不回應她的埋怨,而是將下麵的事安排得明明白白。季聽無語的看了他一眼,便直接從馬車上下來了,到大門緊閉的商行前敲了敲門,不多會兒牧與之便匆匆趕來了。“殿下!”他急切的走上前,季聽急忙往後退了兩步:“你彆過來,我方才見過染病之人,身上說不定沾了病氣,仔細彆傳到你身上了。”“殿下你沒事吧?”牧與之蹙眉。季聽笑笑:“沒事,我看你似乎也沒事,那我就放心了。”牧與之見她精神不錯,語氣便緩了下來:“昨日聽說殿下來了,便知道殿下會來尋我,所以我一直在等,殿下不必擔心我,商行裡染病的那些人,先前被我送去彆處了,如今商行裡的人都身子康健,隻要我們不放進外人,便不會有事。”“那就好,我之後可能顧不上你,你在商行就不要出門了……糧食不缺吧?”季聽問。牧與之頷首:“還能堅持小十日。”“那還挺充裕,”季聽笑了一聲,“行了,多在外頭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險,你且回去安分待著,我先去住處。”“殿下要萬事小心。”牧與之眼底滿是擔憂。季聽點了點頭:“我會的,你也是。”“嗯。”兩個人隔了幾步遠對話,誰也沒有再往前一步,看起來倒像是牛郎織女隔銀河相會一般,坐在馬車裡的申屠川麵無表情的放下車簾,突然理解了王母娘娘。季聽和牧與之沒說多久的話便上了馬車,一進來便看到申屠川眼神泛冷,她頓了一下後問:“怎麼突然不高興?”“沒事。”申屠川淡淡道。季聽恍然:“又醋了。”“殿下知道還問。”申屠川垂眸。季聽哭笑不得:“都不知道你成日在醋些什麼,我和與之情同兄妹,兄妹懂嗎?”“懂,哥哥妹妹的,不少話本裡都有。”申屠川更加不悅。季聽頓了一下:“你還看話本呢?”“殿下在寢房裡放了那麼多,我閒來無事就翻了幾本,”申屠川說著掃了她一眼,“光是哥哥妹妹的,就有七八本。”“……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季聽斜了他一眼。兩個人拌著嘴,不知不覺就到了住處,季聽回去歇息,申屠川則直接去見了太醫們。季聽一回住處就先將衣裳和麵巾放到沸水鍋裡煮了,再用皂角將頭發和手都洗了,這才進房裡休息,睡了一個時辰便起來議事了。她和周前等人在府衙院裡說話,不多會兒申屠川便回來了,看到她後開口道:“太醫們近日一直在想法子,隻是此次瘟疫不同以往,試了十幾個古方都未曾有效,隻能煮些增強體魄的藥讓人喝。”“如今也隻能如此了,”季聽歎了聲氣,扭頭問周放,“願意去空屋居住的人還是不多嗎?”“今日比昨日多了一些,但跟患病之人相比,還是少得多。”周放也甚是發愁。季聽思慮片刻後道:“這樣,你叫人去遊說時,彆隻說空屋的好處,還要讓他們為家人考慮,一人患病總比全家覆沒的好。”“微臣會同衙役們說的。”周放頷首道。季聽想了想:“還有,將有瘟疫的人家都做上標識,病人送去空屋的是一種標識,沒送去的是另一種,再吩咐所有人家,若是有急事也不可輕易外出,最好是到房頂上喊衙役過去。”“是,微臣這就吩咐下去。”周府應聲。季聽蹙眉看向申屠川:“我的這些法子,你可曾跟太醫們說過?”“說過了,太醫說如今的情況來看,殿下的法子是最好的,即便不能治好瘟疫,卻也不會讓瘟疫再蔓延,隻是……得確保人人都聽話才行,”申屠川看向她,“若是那些人家不肯交出病人,他們一家子還是有染病的風險。”季聽沉默片刻:“可目前來看,似乎不大容易。”瘟疫肆虐,百姓們本就不安,若是用強,今日焚燒坑一事定然還會出現,而且會越滾越多,直到外頭的軍隊不得不進縣城來乾涉,可治療瘟疫的藥還未研製出,若是軍隊那麼多人進來,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然而用懷柔政策,見效又太慢,按照這個趨勢,恐怕一家子都染上病了,最初那個病人還未送去空屋。“我得好好想想,”季聽沉思道,“讓我好好想想。”申屠川看著她失神的樣子,一時間沒有說話。季聽想了兩日,都沒想到應對的法子,而勸說百姓將染病之人送去空屋的事還在進行,一想到手下人每日冒險去這些人的家中,她便有些寢食難安。她白日空屋、府衙和焚燒坑連軸轉,晚上又坐在院子裡思索下一步要做什麼,每日裡最多隻睡兩個時辰,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最後還是申屠川看不過去了,將她強行給按到了床上。“我不困。”季聽蹙眉。申屠川繃起臉:“不困也要睡,若再這樣下去,瘟疫還沒解決,你就先垮了。”“可是……”“沒有可是。”申屠川打斷她。季聽隻好躺著,隻是睜著眼睛盯著房頂,沒有一絲睡意。申屠川看到了也是無奈:“真的睡不著?”“嗯,”季聽歎息一聲,“隻要想不出解決的辦法,我可能會一直睡不著。”眼看著她又要陷入沉思,申屠川從枕頭下掏出個東西,直接輕輕拍在她的腦門上:“解決的辦法明日再想,今日什麼都不準,隻準好好休息。”季聽愣了一下,將東西從腦門上取下來,才發現是個紅包:“你給我紅包做什麼?”“聽兒都忙糊塗了,莫非不記得今日是除夕夜?”申屠川揚起唇角。季聽怔怔的看著他:“這就……過年了?”“是啊,過年了,”申屠川看了眼她手中的紅包,“所以要給聽兒壓歲錢,希望三萬神佛能庇佑聽兒,順順利利解決這次瘟疫。”“你不是不信鬼神嗎?”季聽看著手中的紅包覺著好笑,先皇母後都走了之後,還能給她紅包的人就隻剩下周老將軍了,萬萬沒想到今年竟從申屠川這裡收到了。申屠川目光溫柔:“是不信,可若鬼神能護著殿下,那我也是願意相信的。”季聽眼底笑意更濃,正開開口說話,突然就停下了。申屠川見她坐著不動,乾脆直接提醒:“若是感動了,殿下親親我便好。”“你這不信鬼神的人,都能為我求老天庇佑,更彆說平日就燒香拜佛的百姓了,”季聽激動的將紅包摔到床上,“我真是糊塗!先前用鬼神一說騙季聞時那般得心應手,怎麼這次就忘了用同樣的招數了!我這就去找周前!”她說著便從床上跳下來,拿了新的外衣和麵巾戴上就走,申屠川無奈的在身後看著她,正要跟過去時,又見她急匆匆的跑回來,直接往他身上跳。申屠川趕緊抱住她,不怎麼高興的問:“都要走了,還回來做什麼?”“我就是想告訴你,不必求神佛庇佑,有你在,我根本不需要什麼神佛,”季聽說著親了他的額頭一下,“我替郊縣百姓謝謝你。”說罷她不給申屠川反應的機會,轉身便跑了。“隻是替郊縣百姓謝我?”他不滿的說了一句,唇角卻不受控製的上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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